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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过两次深圳，每一次都遇上雨天。

　　一、

　　第一次去深圳是大二下学期的5月。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高铁站，就看到你逆光向我走来，午后的阳光从你身侧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你还是跟18岁时一样，笑容里有隐隐的腼腆，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讲什么，只能大大咧咧地开个玩笑，再顺手接过我的行李箱。

　　我们走在深圳的街头，5月的北方，树木才刚刚开始抽芽，这里高大的乔木却早已枝叶繁茂，一树树的合欢花开得正盛。

　　你问我第一站想去哪里。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海边。不是因为没有见过海，只是单纯觉得，海边能发生一些浪漫的事。

　　你带着我坐地铁，又转公交车，说要去红树林的滨河大道骑行。

　　在陌生城市的站台等公车，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看空旷的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车辆，耳边不时地飘过几句粤语，才敢肯定自己是真的踩在了深圳这片土地上。

　　南国的雨说来就来，我们才刚下公交车，就遇上一场阵雨。你见我一脸不甘心的样子，拉起我就往租车点跑。

　　租车点的大爷说着广东话：“落紧雨啦，冇车啦。”

　　你也用广东话答：“我朋友没见过海，拜托借一下吧。”

　　你真聪明，来深圳上学短短两年，就已经将粤语讲得这样流利。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粤语也可以讲得这么好听。你一定不知道，后来我看了很多香港电影，慢慢也学会了粤语的发音，可是我在北方讲给谁听呢？

　　那天，我们最终还是租到了两辆单车，没带伞也没有穿雨衣，沿着滨河大道一路骑过去。海风阵阵，一旁的红树林沙沙作响，你贴心地骑在外道，超出去几米就放慢速度等我。

　　那条道可真长，我们一直骑到傍晚。雨早就停了，天空洁净如洗，云层错落有致，只是颜色还不够分明。

　　一群群归巢的海鸟挥动翅膀，舞出一道道优雅简洁的弧线，鸟鸣伴着海浪奏出美妙的协奏曲。小小一团落日渐渐沉入海底，海面上泛着潋滟的紫金光芒。旁边的沿海栈道上有不少情侣，牵着手在夕暮之光下慢悠悠地散步。

　　海边有个自助收费的望远镜，你说从那里可以看到对面的香港元朗，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到。你嘲笑我：“是你眼神不好，那边好漂亮的。”

　　我作势要推你下海，你反手捉住我，我们笑着闹着，又做一回无忧无虑的少年。

　　后来，我总是告诉别人，因为这一趟骑行，我爱上深圳这座城市。其实我没有说真话，那个傍晚在我身旁骑车的你，扬起的脸上被夕阳撒下一层薄薄的金粉，从此成为我记忆里永不湮灭于时间之流的刻骨铭心。

　　二、

　　我们两个的关系该从何说起呢？

　　普通的高中同学，高中时期没有太多交集，真正熟悉起来是在大一。

　　也许最初是从那年寒假的同学聚会后开始，同样被喜欢的人拒绝，大概会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开始在QQ上聊天。其实也没有多少共同话题，却能一直聊下去，会嘘寒问暖，会打诨插科。

　　我抱怨新来的辅导员天天开会很烦，你说在深圳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你推荐一首好听的瑞典歌曲给我听，我吐槽新上映的大片简直浪费钱……

　　这样不长不短的聊天一直持续了一年多，我甚至会生出错觉，以为我们是两个异地的恋人。

　　你告诉我你和张同学的故事，我最初是默默地听着，替你感到惋惜。可是直到有一天，当你再提起她时，我的回复尖酸刻薄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一刻不停地学习是为了减少想你的频率，一直跟别人絮絮叨叨也是为了抑制要和你发短信、打电话的冲动。爱情该有的元素都无一例外地到齐了，可这段突如其来的感情该如何开始又如何收场，我却没有经验。

　　所以在大二的五一前夕，我决定去一趟深圳，去看看这个你总说很美丽的城市，去见你。

　　订好车票后，我在手机天气上添加了深圳。

　　北川理惠在 《三行情书》 里写：

　　看天气预报的时候，

　　会先看你住的地方，

　　今天好像会变暖和呢。

　　三、

　　去欢乐谷是在计划之外的，你说惊险刺激的游戏才是最适合我的娱乐项目。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解我了。

　　年轻人总是怎么刺激怎么来，太阳神车是必不可少的炫耀勇气项目。吃完午饭，我们说说笑笑地去排队。

　　尖叫声由近及远再逼近再远离，每次太阳神车的陀螺都会带起一阵猛烈的风，风把我的头发吹到你的脸上。

　　“你怕吗？”你突然问我，说着伸手帮我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动作轻柔自然。

　　时间好像定格在那一秒，我有些错愕地盯着你，你难得也有可疑的脸红。

　　我们坐在一起，工作人员把安全设施套在我们身上，扣好。

　　电铃响起。

　　双肩被固定得很紧，我勉强偏过头，看到你微笑的侧脸，原有的一点紧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机器启动的一刹那，我的勇气好像也徒然增加，左手轻轻覆上你的右手。你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但没有犹豫，在飞向天空的那一瞬，反手扣住我的手，紧握不放。

　　前后左右的人都在尖叫，我跟着他们一起叫。我不害怕，我只是开心，开心到不知怎么表达。

　　我们又去坐了过山车、特洛伊木马、激流勇进、奥德赛之旅……我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那样恣意地笑过了。

　　在恋爱万能的游乐场里，两对情侣在我们前面牵着手，灿烂的夕阳下，我们俩被拉长的影子靠得很近很近。我多希望，我们真的能这样慢慢走到一起，像这世上无数的情侣一样。

　　可现实总比想象糟。

　　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络过，也不曾见过面。究其原因，大概是我当时说错了一句话。我对感情向来是张扬的，不想再继续那一趟晦暗不明的旅程。

　　“牵过的手代表着什么？”你来车站送我时，我忍不住问你。

　　结果也如我所料，你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我。

　　在我后来的记忆里，那一趟旅途最后只剩下站台上你模糊的轮廓，像夜晚来临时远方被云雾吞噬的山脉，缓和而毫不妥协地消失在视野里，漆黑一片。

　　四、

　　第二次去深圳是工作后的第一年。出差到那里，却遇上台风天，雨水几乎要没过膝盖，我被困在火车站，孤立无援。

　　我在朋友圈里求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

　　许久不见，你倒是比大学时成熟了不少。我赶紧从包里翻出干毛巾要帮你擦拭头发，想了想，还是把毛巾递给了你。

　　那天夜里，有人被困，有人受伤，有人溺水。唯独我，很开心。

　　这一次你陪我去登 “深港之窗”，站在384米的高空之上俯瞰整个深圳的夜景，满目昏黄交汇，整片深蓝夜空被光线交织成淡淡的橘色，远处暗涌的海面上好像随时会有星子坠下来。

　　你安之若素地站在玻璃幕前，黑色的衬衫被灯光和星火映得熠熠生辉。我装作拍风景的样子举起手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按下快门键。

　　我爱慕过的少年和我喜欢却未能久留的城市，被烁目的灯火刻成一幅画。

　　从“深港之窗”出来，你说要请我去吃海鲜烧烤。一路兜兜转转，居然走到了深圳大学附近。

　　你开玩笑说：“住在大学附近人都变年轻了。”

　　“我们老了吗？”我皱眉问你。

　　“至少比他们老。”你指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大学生说。

　　我有些郁闷，就着身旁的喧闹声、嬉笑声和海鲜烤串，将手里满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你抚掌大笑，说：“3年不见，看不出来你的酒量已经这么好了。”

　　我笑而不语，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喝啤酒，喝进嘴里，舌尖能触到的只有微微的苦和涩涩的凉，可是我觉得在你面前总是要喝些酒壮胆才好。

　　我们仍是多年的老友，吃饭、聊天，唯独没有谈起过往。我从夜色里看你的眼睛，知道你依然忘不了张同学。

　　你一定不知道，在第一次来深圳之后，我是想过要留下来的。我悄悄给深圳的企业投了简历，甚至接到过比在北京更好的offer，可我终究没有选择这里。

　　室友都觉得奇怪，问我为什么要放弃。因为我记得，我曾问过你，我去深圳怎么样？你认真地回答说，我不适合这里。

　　的确，四季不分明的城市，爱恨也变得模糊起来。我是那样爱憎分明的人，的确是不适合这里咸湿的海风和雨季黏糊糊的空气。

　　五、

　　离开时是第3天中午的飞机。

　　早上天刚蒙蒙亮你便来酒店接我，说请了半天假，要带我去喝早茶。我倒是差点忘记，喝早茶是最原汁原味的广东传统文化，是来广东必不可少的体验。你在深圳呆了这些年，倒也入乡随俗了。

　　榴莲酥、白糖糕、叉烧包、脆皮虾沙律……这些出现在美食攻略里的食物，你一一点来给我吃。我虽然长了一颗北方人的胃，但这些精致的茶点的确很好吃。

　　离开的时候天气大好，机场里我们笑着说再见。如果说上一次我是怅然离去，那么这一次，我早已释然。

　　很久以后，如果提起深圳，也许只剩下跟你的回忆，像被打磨过的玉石，温润美好。

　　青春里，我们要走很长一段路，也会路过很多不同的城市，它们让人心动，它们充满蛊惑，一如年少时我们爱慕过的少年，不是所有付出的深情都能得到同样的回报，也不是所有喜欢的城市都适合终老。

　　好在青春的末班车到站之前，我还有选择的机会，遇一人而白首，择一城而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