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湘林

　　一

　　太阳刚露脸，赵家村的放牛娃竹根就气喘吁吁地跑到村主任胡大贵家里，告诉村主任老婆何花说，他在鬼树林里发现了一个死人！当他壮着胆子过去一看时吓傻了，那个死人竟然是村主任，就赶来报信了。何花大哭起来，赶忙叫了左邻右舍的人帮她去收尸。

　　赶到鬼树林的事发地点时，年长的黑老三探了探胡大贵的鼻息，发现人还没死，就大声说：“快！村主任没死！我们抄近路，抢时间，先送镇医院！”众人七手八脚抬起胡大贵就朝镇医院赶去。

　　经过一路颠簸，躺在病床上的胡大贵竟然醒来了。可他一醒来就大喊大叫：“鬼！鬼……”当何花叫他时，他终于认出了是老婆，就抖着身子指着窗外一棵歪脖子树说：“鬼！大头鬼！大头鬼……”

　　医生发现，胡大贵口里有酒气，知道他是喝高了，迷糊中经过鬼树林时，可能是看见了什么异物产生了幻觉。

　　村主任遇鬼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四里八乡。这时，在南方打工的二黑刚回家两天，还赖在床上没起来。娘告诉他，村主任疯了，看到什么东西都会指着那东西说是大头鬼！听说那大头鬼是他昨天半夜里回家时经过鬼树林遇到的，一向胆大的他竟然给吓得昏死过去。天麻麻亮时，要不是放牛娃竹根发现了他，只怕会给野狗撕了呢！

　　“是吗？”二黑有气无力地应一声起了床，可他似乎没睡好，头还有点晕。这是咋啦？啊！他终于想起来了……

　　昨天夜里，他心烦意乱地喝了一肚子酒，出门后四处逛荡到今天早晨才上床睡觉，直睡到刚才才起来。

　　二

　　昨天夜里，有月亮，风不大但有点凉，远处时不时有几声狗叫，此时也正是新鬼旧鬼出来找“替身”的时候。他满口酒气，歪歪斜斜地朝鬼树林方向走去。树林中有一条小路，路两边埋了很多死人，阴森森的好恐怖。他是下决心要让鬼吃掉的，最好是吃得连骨头也不剩，所以一点儿也不害怕，想早点碰到鬼……

　　忽然，他的一只脚被绊了一下！以为是碰到了 “扯腿鬼”，于是就低头去看扯腿鬼是个啥模样？当他昏头胀脑地看到是个圆圆的东西时，就把那东西抓到了手里，之后又高一脚浅一脚地朝鬼树林深处走去。

　　想鬼，鬼还真的来了！此时月亮已经偏西。只见那个鬼飘飘忽忽、摇摇摆摆地朝他走来，不一会就摇摆到离他不远了。他高兴地张开两臂迎了上去：“鬼啊！吃了我吧！快吃了我……”一激动，二黑说话的声音变得颤颤的、悠悠的……可是二黑看到，那鬼见到他时嘴里发出 “不不不”的声音朝后一倒不动了。二黑想，这鬼怎么说 “不不不”倒在地上不理我了！是不饿还是嫌我的肉不肥不想吃我？唉，他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子摇摇晃晃地朝岔道上走去，想去碰个饿鬼。走着走着，晕头转向的二黑连小鬼也没碰到一个，更别说饿鬼了。此时他感到两腿发软，就蹲了下去，靠着一棵树想休息一会儿……迷糊中感觉到有人摇着他的臂膀叫他起来，他慢慢地睁开眼一看，是老婆巧姐。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再看看他靠的 “树”，才晓得是靠在了自家院门口的篱笆桩上。

　　“二黑！”听到媳妇叫儿子，娘出来说，“昨晚你野到哪里去了？怎么回家了不进屋里去睡，倒靠在篱笆桩上瞌睡？”

　　哦？二黑揉了揉眼睛，昨天夜里他喝多了酒，可想不起来他去了哪里，又是怎样回家的。按他的酒量喝一瓶是不会醉的，常言道酒逢知己饮，喝酒喝的是心情，心情好就能多喝。只因家里出了件尴尬事，他满肚子苦水没处倒，喝了一瓶闷酒又哪能撑得住？

　　三

　　二黑为啥要寻死让鬼吃了呢？

　　原来，赵家村是个贫困村，村里好多年轻人去南方打工了。二黑也想去打工，可新婚妻子巧姐不同意，说外面花花世界你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钱是那么好挣的么？娘也不同意儿子去打工，说你刚结婚，我还没抱上孙子就出远门，那咋行？

　　老婆、老娘都不同意二黑去打工，二黑只好找村主任胡大贵去承包那6亩水面的鱼塘。想承包鱼塘的人本来很多，但因为村里只管收取承包费而不分担任何风险，所以就没人敢承包了。

　　二黑打算把养鱼和养菱、种藕结合起来，这个想法得到了巧姐的支持。于是，二黑找到胡大贵，说要承包那6亩鱼塘。胡大贵哪有不应之理，当即就和二黑签订了承包合同。

　　谁知天公不作美，这年夏天大旱，河里的水快干到底了，村民的吃水都成了问题，哪还有水保鱼塘？

　　这一年，二黑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他决定打工还债，端午节后就去了南方，老婆和老娘都没能拦住他。

　　年底，二黑回来了。打工才半年，除去吃的花的净挣回了8000元。虽说每天工作时间长很辛苦，但比养鱼可靠。他打算过了年再去。

　　哪晓得二黑回家才两天，表弟麦秋碰到他时气愤地说，自从他走后，看到胡大贵常去他家里逼债，表嫂和姑妈总是低三下四地向胡大贵求情。后来，他瞄见胡大贵夜里去他家，不由心里犯疑。有一晚他打完麻将回家时，看见胡大贵又朝他家走去，就悄悄跟在了后边。他瞄见胡大贵从后门进了表嫂的房，这时隔着堂屋那边房里的姑妈打着鼾已经睡熟了。他又摸到窗口边去偷听，听见胡大贵嬉笑着说：“嘻，你这身子比城里的三陪小姐还贵呢，免了承包款，你得多陪我几晚哦……”

　　啊！回到家里，快气疯了的二黑关了房门凶巴着脸问巧姐，她在家里干没干见不得人的丑事？巧姐脸色大变，身子抖了起来，在二黑再三追问下她稳不住了，就掩着脸哭了起来，这一哭正是不打自招。

　　二黑没有打老婆，说：“我不打你，但你要说实话，不然就和你离！”巧姐害怕离婚，就跪在地上哭诉他走后不久，胡大贵是如何三天两头来家逼鱼塘的承包款。有天，胡大贵对她说，如果晚上她给他留个后门，他就免了她家的承包款，她没答应；他又逼她，第二次、第三次她还是没答应；这之后，胡大贵带了几个人来，在房前屋后指手划脚看了一阵，临走时悄声对她说，今晚再不留后门，明天就搬东西、拆屋。她实在没办法了，那晚胡大贵再来纠缠时，她不得不依了他……

　　二黑很气恼，怎么办？去告发胡大贵？家丑不可外扬啊！再说就是告了又能将人家怎样？丑事发生在自己家里，又是自己老婆开的后门。二黑越想越痛苦，堂堂男子汉连老婆都保护不了，活在世上当王八有啥意思？还不如死了好，一死百了。

　　怎么个死法？上吊、拿刀抹脖子、跳崖、触电都能死……哦，对了，就去鬼树林吧，林子里坟多，几十年来一直闹鬼，大白天里都很少有人打那里过，我今晚就去找鬼，让鬼吃了谁也找不到我了。

　　这天，二黑气得没有吃晚饭，上床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月亮当头时他干脆不睡了，拿出一瓶二锅头喝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巧姐知道他是借酒浇愁，只好由着他。一瓶酒喝空了，连巧姐给他热的饭菜也没吃一口就出了门。婆婆早已进入梦乡，巧姐因为做了对不住男人的事不敢问他去哪里，以为他是心里苦，想到外边消消酒散散心。

　　可二黑哪会想到，他这次寻死，碰到的那个鬼不但没吃他，反而给他大喊大叫张开两臂扑上去吓倒了！而且，那个鬼竟然会是村主任胡大贵！因为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胡大贵精神失常，一天到晚看到啥东西就会吓得说是鬼，还是个大头鬼，闹得四邻不安。

　　“报应！”二黑恶狠狠地骂了一声，但不明白胡大贵为什么说他是个“大头鬼”？

　　这天晚饭后，当二黑从屋门口慢慢踱到院门外时不禁一愣：月光下篱笆边有一个笆斗！他脑子倏地清醒过来：那个笆斗就是他在鬼树林的小路上绊他的 “扯腿鬼”！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抓在了手里，又是怎么戴在头上的。因为笆斗有几处破洞眼，他戴在头上后能从里边看见外面的东西。而今一想，他能看见前边的鬼，鬼也能看见他的 “大头”，难怪胡大贵把他当成了 “大头鬼”呢。之后他东游西荡，也不知是何时摘下破笆斗扔了，然后靠在篱笆桩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