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归仓的秋后,空旷的泥田里,藏着许多身壮体肥的黄鳝,正是挖鳝的最佳时机。
父亲是这方面的高手,每年秋天,他总要去挖鳝,偶尔也会带上我。记得父亲第一次带我挖鳝,是在我12岁那年。
那天有点冷,但天空却高远而透彻。父亲告诉我,鳝喜欢藏在那些半干半湿的泥田洞中,因此不能找太干或太湿的泥土入手。随后要找到黄鳝藏身之地的洞口——那些隐藏在泥田草丛间的小圆洞,一般有手指那么粗,找到后还要辨识它的新鲜、平滑度,如太旧或凹凸不平,则表明里面没有黄鳝,因为黄鳝出没时,总会将洞口磨蹭得很新鲜、圆滑。
“看,这里一定有条鳝,而且还不小。”百闻不如一见,父亲指着一个鳝洞对我说道,我一看,果然是粗细合适,洞口圆润。
沿着洞路,父亲用铲子开始一铲一铲朝外挖土,洞路七转八弯,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远,直延伸到高高的田埂下,父亲只好弓下身体,朝田埂里挖,“这条鳝太精明,知道将洞打到田埂里面,给自己的家设置防护。”
挖了约20米后,洞路变得越来越平滑、湿润,父亲兴奋地说:“鳝马上就要出现了!”果然,几铲过后,一条惊恐的黄鳝朝外闪露了一下头,接着又迅速地缩回到洞里,“不能再挖了,容易将它铲成两截!”父亲放下了手中的铁铲。
“那怎么办?又不能伸手进去抓。”我着急地问,心想,总不能让它就这样溜掉了吧。
“跑不了,我有法子!”父亲从泥田里拾起一根稻草,然后将它朝洞里塞。很快,那根稻草便猛地振动了一下,迅速被拉扯得笔挺、有力。
“你来感觉一下。”父亲让我摸一摸稻草,我一摸,好带劲,“难道是被里面的黄鳝咬住了吗?”我问。
父亲点头默认,随后从外慢慢拽动稻草,一、二,三……我大声喊着。“拽稻草时,不能用力过猛,更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很容易扯断它,一点点地拉……”父亲解释道。
很快,黄鳝便被拽了出来,好大的一条,活蹦乱跳的。
“如果它松开口,不就没这么容易被抓到了吗?”我问父亲。
“是的,可它偏偏不松口,以为稻草在侵犯它,要战胜它,结果丢了性命,这便是争强好胜的下场。”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做人千万别像它。”
挖获了那条黄鳝后,父亲又将挖翻过来的泥土,全部平填了回去,他说:“可不能毁了人家的泥田,一走了之,让人骂祖宗。”填完后,父亲已累得满身是汗,但接着他又开始寻找下一个鳝洞……
中午时分,我们只吃些干馍馍,喝两口冷白开水,然后接着挖。
那天挖完鳝,回到家里已是夜里十点钟,黄鳝一过磅,有10斤多!这样的大丰收,一下子消除了我们身上的疲劳。
第二天一醒来,我便去看黄鳝,但却发现养鳝的盆里空空如也。母亲告诉我,父亲凌晨两点多就起床,带着黄鳝,步行到三十多里外的镇上去卖了,好给我准备明天的学费。
鳝肉味鲜肉美,营养丰富,是补脑和补身体的佳品,但儿时我家很贫穷,一家人根本舍不得吃如此值钱的东西,卖黄鳝成了家里为数不多的重要经济来源。父亲要挖完整个秋天,甚至有时还要挖到冷风刺骨的年关,才能凑足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人的学费。黄鳝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种可食用的肉类,而是一种能改变贫困命运的“天赐宝贝”,而弯腰弓背的父亲,则是让这个“宝贝”发挥作用的人。
如今住在城市里的我,每天都能在菜市场或超市里见到黄鳝,不再像儿时那般,只限于秋后了。可我再也见不到父亲了,那些跟着他一起挖黄鳝的日子,也随之一去不复返了。
我想念在天堂的父亲,更怀念跟他一起并肩挖鳝的岁月,虽辛苦却温暖,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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