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和妈离婚的那天,安娜正好产卵。我把椅子挪到鱼缸前,专心致志地看着两尾漂亮的红龙鱼,仿佛它们总是无休止地争吵离我很远很远。
安娜和乔治是爸在锡婚纪念日的时候送给妈的礼物,那一年我7岁,他们的感情还处在保鲜期。爸说这龙鱼的寿命很长而且很专一,就像他们彼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候我虽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爸的眼睛却像银河一样闪烁。如今我懂了,但爸的眼睛却再也不会闪了。
家里除了我,没有人还记得安娜与乔治。安娜生产后很辛苦,需要补充营养,但又不能打扰到正在含卵的乔治,我只能想办法将它们分开。
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安娜买了个大鱼缸,回去后,小心翼翼地把安娜挪了出来。折腾完这一切,已经到了夜里12点,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这才忽然想起,忘记给安娜喂食了……
半夜我披头散发地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冰箱的冷冻室,在老地方翻出了一包包分类处理好的饵料包。每一包,老爸都用苍劲有力的笔锋写着分类与注意事项。积攒了好久的泪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我哭着抱紧这些饵食,在厨房里低声抽泣:“爸,我好想你……”
没做过活饵料包的人不会懂这其中的艰辛,我却是知道的。还记得小时候牵着爸的衣角去下过雨的泥地里挖蚯蚓。挖回来之后,先要用大盐和杀虫剂泡好久,然后用清水一遍遍清洗浸泡,然后继续用大盐腌上,往往到了这一步,我就不敢看了,那些争先恐后要爬出桶外的小生命在这一关会被彻底KO。可是现在,我已经能熟练操作整个流程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不就是大自然残酷的生存法则吗?就连婚姻,也一样适用。
乔治含卵60天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我拿着照相机牢牢守在鱼缸前,寸步不离,生怕一走开,就错过了小鱼从父亲口中游出的瞬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个画面如此执着,执着到不拍到就不罢休的地步。
还好,这次一共孵出了10多条鱼仔,足够让我拍个痛快。一条刚刚从父亲口中游出的小龙鱼好奇地游过来,小黑豆一样的眼睛似乎对我手中的照相机充满兴趣,尾鳍摇得特別欢快。我放下照相机朝它挥了挥手:“Hi,看你这么活泼,不如就叫乐乐吧!”
我决定养乐乐,而把剩下的鱼仔全部卖掉,却遭到了妈的反对。我没想到妈还会关心这些鱼,可妈的理由又是那么可笑。妈说:“至少留一条跟乐乐配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才不会有排斥反应。”
我忙着逗乐乐玩,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觉得乐乐自己就能过得很好,它不需要配对。”
我坚持卖掉了那些鱼仔,挑了几张自己还比较满意的照片,拿到了爸的公司,告诉他这些都是安娜与乔治的孩子。爸愣了几秒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惊喜,回过神来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处理了?”
我如实相告。
爸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夸奖我说,处理得很好。
莫名的心中犯苦,我起身一把拍掉那只手,厌恶地瞪着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他嘶声大吼:“你是不是也想这样处理掉我?”
是了,我早已成年,你们应尽的义务圆满完成,该是好好为自己活的时候了。所以,你便可以这样朝秦暮楚!
爸无措地看着我泪流满面,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我抓起桌上的照片胡乱塞进包里,转身跑了出去。我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叛逆期,早就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包括他们离婚,我都能平静接受,可不知为何,此刻的泪水却连绵不绝。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和乐乐的相似之处吧。因为龙鱼在孵卵期间不能进食,乔治在将它们孵化出来之后不久,就因为绝食而死,只剩安娜孤单地在鱼缸里游荡。因此,一看到这个小东西,就更加顾影自怜。
后来,妈再婚的那天,安娜也翻自肚了,死因不明。我把乔治与安娜葬在了一起,用小刀在墓碑上刻下:一生一世一双鱼。
人做不到的,鱼却能做到。越是单纯善良的动物,越能带给人希望与爱。
乐乐就像是我的影子,看它在水里游得快乐无忧,我的烦恼似乎也随它而去。红龙鱼的寿命很长,金贵着养活个五六十年也不是问题,我掰着指头算了算,60年后,我也已年过耄耋,我会努力让自己和乐乐都健健康康地活到那个年龄,如果有幸,或许能遇到与我成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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