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帘夜

　　1

　　这是莫小菲本月第3次被班主任请“喝茶”了，不外乎是抓紧学习之类的老生常谈。她漫不经心地摸着胸口的驯鹿项链，心早就飞出办公室，飞到了梦想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北欧小镇。

　　班主任最痛恨的就是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桌子：“莫小菲，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

　　叶朗适时出现，抱着堆试卷恭敬地问：“客观题已经全部改好了，您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算了，算了。”班主任挥挥手，起身倒水。

　　叶朗看着还在发呆的莫小菲，伸手揪住她校服的后领：“笨蛋，走了。”

　　一出办公室，莫小菲立刻挣脱开来，做了一个想吐的表情说：“‘您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天哪，叶朗，这么恶心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做人要讲良心，你还没谢谢我拯救你于水火呢。”叶朗皱眉，“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自习课看手机被抓到了。”莫小菲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火柴星又更新博客了，这次他拍到了极光……”

　　“拜托你了，莫小菲，”叶朗无可奈何地说，“就快月考了，你能实际一点吗？”

　　一腔热情被当头浇熄，莫小菲沉默了几秒钟，冷冷地说：“放弃了梦想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我。”

　　看着她走得决绝的背影，叶朗苦笑着，摸了摸小拇指上留下的老茧，轻声说道：“梦想？”

　　2

　　老土一点说，叶朗跟莫小菲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莫小菲就看着叶妈妈拿着尺子打他的手心：“不画画，又跑出去玩！”出人意料的是，叶朗后来竟然真的爱上了画画，但叶妈妈却不在了。

　　从那之后，原本淘气的叶朗就像变了一个人。大家都说他懂事了，沉稳了。可是，只有莫小菲知道，她再也没有见过叶朗眼中出现画画时的那种光芒了。

　　而现在，他竟然还企图让自己也变成一个没有梦想的人！莫小菲将驯鹿项链举过头顶，大喊道：“我绝对，绝对不要向这个庸俗的世界投降！”

　　什么才叫不庸俗呢？当然就是像火柴星那样啦。火柴星是网名，他以拍摄唯美的北欧风光出名，博客叫做“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拥有几十万粉丝。莫小菲就是那几十万分之一。

　　在他的镜头下，不管是挪威宁静的峡湾，瑞典彩色的小镇，还是芬兰茂密的森林，冰岛壮丽的冰川……风景秀丽动人，生活平静安逸，令人不禁心生向往。

　　莫小菲曾经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但看到火柴星的博客后，就认定了自己的理想一一做一个行走在北欧的自由摄影师。

　　当然，身边没有人支持她的理想。对此莫小菲毫不气馁，厚着脸皮安慰自己说：“天才总是孤独的。”

　　3

　　月考前一天，莫小菲习惯性地刷新火柴星的博客，却发现一夜之间内容全被清空，只剩下一篇文章，里面只有两个字：“骗子！”文章下面有1万多条评论，有人问发生什么事了，有人猜是被盗号了，更多的是一条简短却被反复刷屏的文字：“火柴星是大骗子！人根本不在北欧，照片也是造假的！”

　　莫小菲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长久以来的信仰瞬间崩塌。她一边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一边却又忍不住疑心：难怪火柴星一直只发风景，从来不发自己的日常生活，原以为是因为他为人低调，现在看却格外惹人怀疑。

　　叶朗在操场上找到了闷闷不乐的莫小菲，刚要开口，就见莫小菲捂住了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这种骗子，这次被扒皮了，没准过段时间，换个马甲又出来了。”

　　莫小菲气鼓鼓地瞪着他，又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话反击，一把摘下驯鹿项链就要扔进沙坑，被叶朗伸手拦住。

　　“你不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吗？”他面色冷峻，接着说，“怎么，难道现在也要放弃了？”

　　被他戳中软肋后，莫小菲的眼眶渐渐红了，垂下眼一言不发，看起来楚楚可怜。

　　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叶朗仿佛回到了自己扔掉画笔的那一天。因为妈妈对他的期望是考上一个好大学，所以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而梦想，早已消散在了风中。他突然拉住莫小菲，沉声说：“我们走。”

　　“什么？”莫小菲吓了一跳，“去哪？”

　　“去找火柴星。”

　　4

　　已经有愤怒的网友人肉出火柴星的本名和地址，并公布在网上。巧的是，他就住在相邻的小镇里。

　　直到坐上火车，莫小菲才如梦初醒般看着身边的少年，有些忐忑地问：“那个……明天不是月考吗？”

　　“你总算想起考试来了。”叶朗瞟了她一眼，心里却叹了口气。自己一时冲动，凭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地址，就带莫小菲去找人。可已经破碎的东西，还能拼好吗？

　　莫小菲靠着窗户发了会呆，才心有不甘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行了吧？”

　　叶朗摇了摇头，还真是完全没有诚意的表态啊。

　　找火柴星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复杂，这个偏僻的小镇，家家户户之间都很熟悉。他们随便找了个大叔问路，就被带到了火柴星的家。一位阿姨开了门，有些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莫小菲推了推少年，叶朗无奈地替她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叫……”

　　“请进吧。”一位清瘦的少年摇着轮椅出现在他们面前，疲惫地说，“我就是火柴星。”

　　莫小菲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崇拜已久的摄影大神居然是这样的一个的男孩子。

　　火柴星确实没有去过北欧，甚至没有出过这个小镇。他生下来就不能行走，每天在家上网打发时间，一时兴起注册了博客，放上一些自己PS过的图片。没想到，这些图片竟然引起了众多网友的追捧，他于是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一一旅居北欧的摄影师，越来越沉迷其中。

　　“谎言终有被拆穿的一天。”火柴星苦笑道，“我已经收到了很多谩骂与威胁，但找上门来的，你们还是第一个。”

　　“我们不是要来骂你，只是，只是……”莫小菲顿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仅仅是为了见证另一个人的梦想破碎吗？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们，欺骗了大家。”火柴星用双手捂住脸，指缝间传来哽咽的声音。世界尽头的那一个冷酷仙境，他永远也达到不了，连幻想的资格也失去了。

　　“现在道歉也不晚。”叶朗静静地说，“轮椅或许困住了你的身体，但并没有困住你的心。你怎么知道，自己未来不会有到达北欧的那一天呢？”

　　莫小菲惊讶地看向身边这个青梅竹马的少年，虽然他暂时抛弃了自己的梦想，但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那颗相信梦想的心。相比之下，倒是一直把理想挂在嘴边的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的行动，来向梦想迈进一步。她突然用力地握紧了胸前那个小小的驯鹿头像。

　　回家路上，叶朗见莫小菲一直沉默，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莫小菲答非所问：“我还是想去北欧。”

　　“嗯？”叶朗心想，这一趟可算自来了。

　　“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很久很久以后。”她冲着叶朗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我已经想清楚啦，梦想是要靠自己去创造的。”

　　所以请先等等我，梦幻的北欧。等我有了实现梦想的能力，再毫不犹豫地奔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