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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格尼尼狂想曲

时间:2023/11/9 作者: 故事林 热度: 20154
咩宝

  谁的青春不荒唐,谁的年少不轻狂,谁的未来不远航,难忘的是我们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用指尖谱写出的一首狂想曲。

  序曲

  2001年秋,维也纳。

  金碧辉煌的殿堂级音乐厅内,两侧矗立着十六座女神金身,镀金的天花板上雕刻着阿波罗和九位女神画像,华丽恢弘的舞台上,正在演奏的是大师帕格尼尼的经典之作《b小调第二小提琴协奏曲》。

  台下的观众席上坐着两个十岁左右的中国小男孩,一个精瘦高挑、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窝在椅子里睡得香甜。一个小巧玲珑,如饥似渴如狼似虎地盯着正在舞台上演奏的首席小提琴手、享誉国际的小提琴大师洛卡奈斯。

  一曲终了,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他们高呼着Brayo,希望大师能因为他们的热情而返场。

  可是没有,大师再也没有出来,舞台上忽然出现一阵骚乱,广播里在用英语和德语宣布音乐会结束,请大家有序离场。

  小巧玲珑的男孩从凳子上蹦下来推了把还在呼呼大睡的高个男孩,高个男孩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不满地抱怨:“陈诚,怎么了?”

  被称作陈诚的小个子男孩急匆匆地向后台跑去,留给他一句:“洛卡出事了,快点去后台!”

  高个男孩一听这话,瞬间醒了大半,从凳子上跳下来就追了上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地询问:“洛卡怎么了?”

  “不知道,没有返场就结束了,估计是老毛病又犯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急匆匆地穿过观众席,连蹦带跳地窜进后台贴着“洛卡奈斯”标签的休息室,却在门口被洛卡的助手凯瑟琳小姐拦住了。

  凯瑟琳告诉他们,洛卡奈斯刚才晕倒了,正在接受家族医生的紧急抢救,需要保持安静。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跟凯瑟琳小姐一起,靠在墙边焦急等待。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是他们见到洛卡的最后一面。

  安德烈那·洛卡奈斯,奥地利人,享誉世界的小提琴大师,却在回归家乡的首场音乐会结束后,因为心脏病发作猝死,享年39岁。

  而对于陈诚和江束来讲,这一天,他们失去了一位此生中最重要的人,小提琴启蒙导师——安德烈那洛卡奈斯。

  一周后,维也纳国际机场。

  两个孩子手拉手,陈诚提着一个小包走在前面,江束委屈地拉着他的手问:“小胖子,你不走不行吗?我可以让我父亲教你弹钢琴的!”

  陈诚转过头来坚定地摇头:“不,江束,我要回去,还记得去年暑假吗?那是我第一次回国,我在国内见到了帕格尼尼!既然导师不在了,那我一定要找到他!”

  “开什么玩笑!”江束以为陈诚在骗他,不满地皱起眉头:“帕格尼尼都死了一个世纪了,你能找到才奇怪哩!”

  陈诚挠着后脑勺憨厚一笑:“是我表达失误啦,不是真的帕格尼尼,就是一个小孩子,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帕格尼尼的灵魂,那种感觉你不会懂的,反正我要回去!”

  江束猛地推了陈诚一把,狡黠地笑着:“死胖子,让我猜猜,一定是个女字旁的她吧。”

  陈诚没有否认,开心地登上了飞机。看着那冰冷的机翼翱翔上蓝天的壮丽身影,江束的眼睛涩涩的。维也纳的秋天很短很短,冷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金叶,漫长的冬季就这样悄然而至。而就在这短暂的季节里,他却一下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江束拉紧父亲的手,眼角下的泪痣轻轻亘页动,他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轻声说道:“爸,我想弹琴!”

  她的世界,与他们不同

  十年后。

  隆冬时节,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在这银装素裹的中国北方大地上,欢乐的人们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迎接着西方最盛大的节日一一圣诞节。

  中国人过圣诞节与西方不同,讲究的是热闹欢庆,讨的是开年好彩头。西方人这一天都是家人团聚,而中国人这一天则是朋友聚会,西方人讲究赶回来,中国人喜欢走出去。所以,每到了这一天,G市的主城区会全部戒严,禁止车辆驶入,八点以后大大小小的主干道被行人堵得水泄不通。有带着闪亮恶魔角的小萝莉,有胸前别着能量核的小正太,有手持仙女棒的女神,有抛着光电溜溜球的屌丝……总之,在这一晚,每个人都将自己装扮得光彩照人,恨不得变成一只会走路的彩灯。

  而以艺术文化教育为重心的G市,自有一场延续百年的压轴庆祝活动:圣音音乐学院的圣诞音乐会!

  圣音音乐学院是G市的重点大学之一,亦是全国名列前茅的以音乐教育为重心的资深学府,历届出现过不少优秀的音乐家,他们被铸像立碑永留史册。而作为最受期待的视听盛宴,圣音音乐学院自然承载着无数听众的热爱与期望,因此对于乐团成员的选拔尤其严厉,为的就是保证各种演出的成功,维护校园的百年声誉。可就在如此苛刻严密的准备下,这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圣诞音乐会还是出岔子了!

  徐老师从上衣兜里掏出手帕,抹了把被汗水打湿的睫毛,又一次拨通手中的电话。这个电话他已经足足打了半个小时,此时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果然,听筒里传来机械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主持人急匆匆跑来,看了眼墙上的指针,焦急地催促:“徐老师,时间已经到了,开场吗?”

  徐松林焦头烂额的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圣诞音乐会分为常规曲目和自选曲目两部分,常规曲目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和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而自选曲目则是由他决定的帕格尼尼《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而就在演出开始前的半个小时,他的首席小提琴手竟然神秘失踪了!这让他拿什么开场!

  “要不就更换曲目吧?”主持人建议道。

  “换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徐松林还没答应,就见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火辣,面容姣好的女子,一身火红的礼服将曼妙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这句话她说的气势十足,不像是在征求徐松林的意见,倒像是一道命令。这位女子正是校长的宝贝干金宫羽。

  出身于音乐世家的宫羽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虽然性格嚣张跋扈,但论起专业技能,在圣音却难有人出其右。去年还被国家选派为代表去波兰参加了五年一届的肖邦国际钢琴大赛,虽然因为一点小的失误只得到了第三名的成绩,但在这一届的圣音,却是无人能及的荣誉。

  与此同时,卫生间的最后一扇隔间门缓缓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只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一道黑色的人影鬼鬼祟祟的闪身而出,溜出了音乐厅。这位就是把后台匍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圣音交响乐团的准首席小提琴手乔陌晗!

  乔陌晗从后门奔出,一路小跑,愉快地提着她的小提琴向中心广场走去。

  对于乔陌晗来讲,那里才是她的心之所向,她的舞台不在高雅庄重的音乐厅内,而是在自由奔放的大街小巷。

  圣诞夜的中心广场,早就密不透风地挤满了人,可是当乔陌晗站在她平时站惯的位置上拉出前三个小节时,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了一块空地。喧闹鼎沸的嗜杂声渐渐变得微弱直至沉静,在人们惊喜赞叹的目光中,帕格尼尼的随想曲就这么突兀在每个人身边飘然而至。揉弦,拨弦,跳弓,滑音,三连音等等一系列高难度的技巧伴随着美妙的旋律在乔陌晗灵巧的指尖轻松肆意地挥洒,她享受着广场上的人们陶醉在音乐里的放松与惬意,享受着冷风刮过脸颊的刺痛,享受着无拘无束、奔放张扬的酣畅淋漓!

  乔陌晗指尖流淌的音乐就像她的人一样,受不得半点压抑,容不得半点约束。一旦妥协,她也就不是乔陌晗,也就演奏不出如此流畅自如震撼人心的帕格尼尼了。

  静止的人群中,一个形色匆匆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向这边看来。他严肃冷峻的面孔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惊奇神色,带动眼下的泪痣也变得柔和生动起来。他奋力拨开人群挤到最前排,看到被自己的音乐陶醉得幸福地眯起眼睛的乔陌晗,和她胸前挂着的圣音音乐学院的校牌,忍不住在心底感叹:没想到,在国内竟然能遇到如此有天赋的学生!

  乔陌晗是一个很容易进入情绪的人,经常会被自己的琴声感动得泪流满面,正如此时,伴随着琴声她回想着自己的曾经,忍不住潸然泪下,陷入回忆之中的琴声犹如奔腾的野马,狂放不羁荡气回肠,将小提琴的音域发挥的淋漓尽致。

  激动人心的曲子终于在乔陌晗一个漂亮的收弓下结束。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吹口哨,有人高喊安可,有人大叫Brayo,乔陌晗随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水,低头看到脚边帽子里的钱,兴奋地收好。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乔陌晗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演奏……

  这是一个全民娱乐的夜晚,这是一个洒脱羁的夜晚,这是一个狂欢沸腾的夜晚,你可以在音乐厅里一边听着交响乐一边悄悄地下注,也可以在酒吧里一边研究节目单上的名字一边喝着啤酒,更可以在人潮汹涌的中心广场一边大声喧哗一边尽情享受着音乐带来的无穷魅力!

  放下负担,跟着我

  乔陌晗的家在G市西边的一个小镇上,父亲早年在工作中因伤致残,家中全靠母亲一人开小吃店维持生计,可母亲赚的那一点钱还不够负担父亲高昂的医药费。若不是当初录取时圣音承诺会减免她的学费,她怕是早就放弃小提琴了。

  只是,乔陌晗没想到,这最后一年,等待她的会是学校冷酷无情地反颜相向。

  “乔陌晗,根据你去年的表现,学校一致决定取消你减免学费的资格。”办公室里,新上任的教导主任徐松林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乔陌晗。去年那么重要的圣诞音乐会,乔陌晗竟然敢给他开天窗,他早就想给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一点颜色瞧瞧了!

  乔陌晗震惊地猛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教导主任,开口哀求道:“徐老师,求求您了,当初录取的时候就说好是减免学费的,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徐松林摇了摇头:“不是学校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争气!现在教导处文件已下,我就是通知你一声。下周一之前你若是再交不出学费,就别怪学校绝情了。”

  乔陌晗一脸失落地走出办公室,想起当初破格被这所全国知名的音乐学府录取的时候,父母激动得热泪盈眶,母亲更是把她当做家门的骄做四处向亲戚朋友们炫耀,在他们那座偏僻落后的小镇上,她几乎已经成为一个励志的榜样。眼看最后一年,马上就可以毕业了,如果就这样被学校劝退,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的话,她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父母呢!

  乔陌晗边走边算了算身上的所有存款,如果还想继续留在这所学校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手中的这把小提琴了

  隔着一条马路远远望着“麒麟琴行”四个俗气的大字,不知看了多久,乔陌晗终于下定决心般轻轻地点了点头,毅然决然地向乐器行走去。

  可刚走到乐器行门口,乔陌晗就停住了脚步。

  太美了!

  真是太完美了!

  乐器行里传出的是一段李斯特根据帕格尼尼b小调第二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改编的钢琴曲——《钟》。乔陌晗从未听到到过演奏得如此轻灵流畅又如此华丽妖娆的《钟》,一时间竟忍不住取出琴来,隔着乐器行的玻璃门板,为钢琴当起了伴奏。两人默契的配合加上《钟》本身繁复的炫技性特征,不消片刻,乐器行门前就围满了被这曼妙的乐曲吸引来的观众。或许是帕格尼尼魔性的魅力使然,在二百年后的今天,这次偶然的合作很快便让观众陶醉其中。

  只是连乔陌晗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部分开始,她的小提琴拉起了协奏曲的主旋律,而钢琴则默契十足地配合全部协奏部分,随着最后一段辉煌华丽的主题重复,教堂的钟声落幕,乔陌晗畅爽淋漓地喘息着,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落下来,她轻声喃喃道:“爽!太爽了!”

  “太棒了!”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高喊一声,仿佛定时炸弹般唤回了尚沉浸在美好乐曲中的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乔陌晗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羞赧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朝围观的人群礼貌地点点头,提着琴盒转身尴尬地闪身快步走进乐器行。

  然而一进去,乔陌晗就愣住了!

  乐器行一角摆放着的三角钢琴后赫然坐着一个清秀俊朗的青年,他精致的眼角下坠着一颗妖;台的泪痣,修长白皙的指尖从钢琴上滑过一串如水银般流淌的美妙音符。没错,是他!刚刚演奏出那时而如暮鼓晨钟时而如清泉石上般钢琴炫技曲的,就是这个男人!

  青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乔陌晗灿然一笑。乐器行的胖老板看到熟客进来,热情地迎了上去:“小姑娘,今天要点什么?”

  乔陌晗取出琴来,一把横在老板面前,吸了口气,朗声说道:“老板,我卖琴!”

  “啥?”胖老板震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瞪着大眼睛看着她:“你在开什么玩笑?”

  乔陌晗吸了吸鼻子,低头道:“我没有开玩笑,老板,我今年的学费还没有凑齐,最后一年了,怎么也要拿到毕业证啊,拜托您了!”

  乔陌晗说着,重重一鞠躬。

  “如果连琴都卖了,你上学还有什么意义?”

  忽然一道冰冷的训斥声插进乔陌晗与胖老板之司,两人一起回头看去。钢琴后的青年站起身,根本没看乔陌晗一眼,径直走到胖老板跟前,递给他一张卡片道:“就要那台了,麻烦送到这个地址。”

  看着青年那养尊处优的模样,强烈的委屈感瞬间袭上乔陌晗的心头,她不满地皱眉,愤怒地开口反击:“你懂什么?每个人的生活环境不同,境遇不同,要不是迫不得已,我怎么舍得卖琴!”

  青年转过身来,云淡风轻地开口:“你最好先搞清楚,学校和小提琴究竟哪一个才是你的负担,我要是你,那张毕业证不要也罢!”

  男人说着,推开乐器行的门走了出去。

  乔陌晗茫然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之中。

  那个年轻男人的话如当头棒喝,让乔陌晗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决定。对她而言,学校和小提琴,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负担?是她一直不愿去面对的?

  一宿无眠。第二天清早,乔陌晗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徐松林坐在桌子后面笑的像只奸猾的狐狸:“怎么样?乔陌晗晗你考虑好了吗?”

  乔陌晗郑重其事地点头,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深思熟虑过的决定:“主任,我考虑好了,我要休学!”

  “啪啪啪!”伴随着三声清脆的掌声,办公室隔间的门被人从内打开,走出一个精瘦高挑的青年来,眼角的一颗泪痣尤其明显。

  乔陌晗忍不住惊叫道:“是你?”

  青年儒雅一笑,走到脸色青白的教导主任旁边停下道:“徐主任,怎么样?我赢了吧!”

  没错,这人正是昨天在乐器行弹钢琴的那位青年。

  徐松林冷笑着回答道:“江大师果然有眼光,我徐某人愿赌服输!不过,乔陌晗的情况特殊,不是我要为难这孩子,只是她翘课成性,你看看这是她的到课率,现在已经没有一个导师愿意带她了,如果她要留在这里读完最后一年,必须得找到一个愿意带她的新导师!”

  徐松林似乎早有准备,说着便从抽屉里将乔陌晗前三年的课表拿出来递给江大师,被称作大师的年轻男人看也不看的就将这几张纸揉做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乔陌晗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开什么玩笑,让她自己找导师简直就是在逼她变相退学!

  “我来当她的导师。”江大师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视着徐松林,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徐松林一脸惊骇地瞪着他,干笑两声:“江……江大师,你开玩笑的吧!”

  乔陌晗也震惊地盯着他猛瞧,这个神秘的年轻男人究竟是谁?看着跟她差不多一般的年纪,不但被徐主任尊敬地一口一个江大师叫着,而且竟然要当她的导师!

  大师摊开双手,耸耸肩道:“怎么?我不是你们聘来的客座教授吗?选个学生而已,你们宫校长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这是当然。”徐松林擦了把额头的冷汗:“不过江大师你一年之中大部分的活动时间都在欧洲,而且是作为贝桑松国际青年指挥家大赛的第

  名被学校聘为指挥系客座教授的,这小提琴……”徐松林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要是他早知道这男人是抱着收乔陌晗为徒的心思在跟他较劲,他肯定把这个烫手山芋双手奉上啊,谁知道校长三请六叫不肯回国的大师,一回来就敬业得要带学生?这简直不敢想!

  江教授微微皱眉:“难道你忘记了,上一届的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我也是冠军。行了,别啰嗦了。这个白痴就交给我吧!”

  说完他转身对乔陌晗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导师!”

  江教授双手插在裤袋里,潇洒地离去,乔陌晗震惊地盯着他露出在兜外的那一小截皓白的手腕,她就说怎么那么熟悉。四年前的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赛的指位教学视频她曾经看过无数遍,并一度把大赛的冠军当做偶像拼命练习模仿,难怪昨晚的配合会那么默契,原来根本就是这些年来,她的音乐一直都是在踩着这个男人的脚印前进!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轻1

  严肃韵律的第一节课

  “嘿,乔陌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好友何清甜一推开宿舍门就大声叫嚷着。

  “怎么了?”乔陌晗正埋首在一堆乐谱中忙得焦头烂额,这些都是她的那位新导师留下的作业。

  想到那位莫名其妙的江教授,乔陌晗虽然心存感激但却不免一阵郁闷,竟然扔给他一堆乐谱让她自己练习,然后就不靠谱地消失了,甚至连他的姓名电话都没留下,她现在彻底变成了无人管理、无人指导、无人待见的三无人员!

  乔陌晗也终于尝到了寻找失踪人员的滋味,不好受啊!

  何清甜把他身边的乐谱拿开,一屁股坐了下去,揽着乔陌晗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说道:“听说指挥系来了一位超帅的新老师,你猜猜是谁?”

  乔陌晗捡起被伺清甜扔到一边的乐谱,懒洋洋地回道:“指挥系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何清甜双手做捧心状,甜腻的声音硬是让乔陌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江束哎!江束被聘请为我们学校指挥系的客座教授,这周就要来学校开办大师班了,听说还会指导圣音的交响乐团,真是太棒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乔陌晗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乔陌哈好奇的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明天下午三点来琴房。”就这么干脆的一句话,那边已然挂了电话。乔陌晗想了好久,才意识到应该是她那位新导师。

  “谁啊,说什么了?”何清甜看她发愣,伸出一只手掌来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乔陌晗回过神儿来,把手机扔到一边,撇撇嘴道:“新导师通知我明天下午去上课!”

  次日午后,漫步在圣音音乐学院的小路上,有种走进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错觉。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青灰色的石板路面上,常青藤爬满了颇具巴洛克风格的教学楼。繁缛的花纹在这翠绿的枝藤间若隐若现,宽阔的拱门上雕刻着华丽的装饰,走进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帕格尼尼的红铜塑像,蜿蜒向上的旋转楼梯两旁挂着历代著名音乐大师的画像:巴赫,贝多芬,莫扎特,海顿,舒伯特,肖邦,李斯特,舒曼,门德尔松,小约翰施特劳斯,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等等。

  这条路乔陌晗走过无数次,可内心却从未如现在这般忐忑不安。或许是因为江束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身份,在何清甜的耳濡目染下,乔陌晗忍不住“百度”了一下“江束”这个名字。

  帕格尼尼与贝桑松自不必多说,作为世界古典音乐界的权威奖项,只要获得一个就足以名载史册成为享誉国际的音乐大师。有些人终其一生连入选资格都无法达到,而他竟然霸道地独占双料冠军。

  最重要的是在这之后,由他录制出版的每一张CD都创下了无人能及的销售记录,刷新无数榜单,力压流行乐成为音乐界的主流趋势,多张唱片分别在欧洲、美国等地获得古典音乐界唱片销量大奖。如此辉煌的战绩、不凡的经历对于圣音音乐学院的学生来讲,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而现在那位传说中的人物竟然纡尊降贵、主动请缨要来当她的导师,连乔陌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能作为大师的徒弟当然是她无上的荣幸,可是鉴于上次的乐谱事件,她并不认为这位大师是真的愿意教她什么,毕竟大师的时司都是极其宝贵的。她甚至认为,或许那位只是觉得她卖琴可怜才决定帮忙让她在学校里混到毕业吧。

  乔陌晗走到门外,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举起手,轻轻在门上叩了三下。

  “咚咚咚——”

  没人应门,乔陌晗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微暖的春风从洞开的窗口卷入,扬起了白色的蕾丝窗帘,安静的室内空无一人。

  墙上的指针刚过三点整。

  乔陌晗自嘲地笑了,果然,那位江教授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儿。

  翻出乐谱放到架子上,乔陌晗开始随意地演奏起来。

  “Stop!”

  可没想到,她才拉了几个音节,门口就响起一声怒吼,乔陌晗疑惑地回头,江束脸色不善地走进来,一把把乐谱摔在乔陌晗脸上:“你有看乐谱吗?”

  “当然!”乔陌晗很茫然,她觉得自己拉的没问题,根本不知道江束为什么会叫暂停。

  江束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拿过琴来,干脆给她演示了一遍这首巴赫的一号奏鸣曲第二乐章快板赋格部分。

  对于乔陌晗演奏中存在的最大问题,其实江束第一次在中心广场看她演奏时,就已经知道了。太过于奔放与自由,有时甚至会不按乐谱加入一些乐曲中本来没有的音符,或者随意改动几个小节。至于曲子本来的拍号,速度则是随她喜好,怎么尽兴怎么来,怎么高兴怎么改。难怪不肯跟交响乐团合作,也算是有自知之明,这样的首席怕是没有乐团愿意与之合作的。所以,江束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学习音乐风格以严谨著称的巴赫作品。

  从流畅悦耳的第一小节开始,乔陌晗就石化了。江束的音乐比四年前获奖时更加臻于完美,那种无法言喻的协调优美与感动从她的心底迅速发芽。

  温暖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在江束的身上,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仿佛天使的舞蹈,在四根琴弦上优雅灵巧的跃动,震撼已经不足以形容乔陌晗的感受。她眼中的江束,此刻就像一位巨人,无比高大伟岸、光芒万丈、威慑四方。

  是谁,在敲打我心

  “懂了吗?”江束将琴递还给乔陌晗。乔陌晗膝盖发软,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琴声中回过神儿来。她第一次知道,音乐的魔力竟然可以为她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知道我为什么喊stop了?给我好好按着谱子拉,不要以为自己稍微有点天赋就得意忘形去改动大师们的作品,你还没到那个水平!”江束把琴塞进乔陌晗手中:“按照我说的,再来一遍!”

  乔陌晗握紧琴颈,发现明明是冷酷无情的训斥此刻却犹如天籁。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她似乎又找到了能引起这把琴与之共鸣的独特韵律。

  “如果你不能很好地领悟到小提琴的精神,那么拥有再好的天赋也是浪费。你的技术只会成为你突破瓶颈的绊脚石,最终使你无法驾驭这把琴,更无法发挥出它最大价值的。”江束在离去前,这样告诉乔陌晗。

  “你认识这把琴?”乔陌晗有些疑惑。

  夕阳下,江束笑得无限落寞。那双晶莹璀璨的棕黑色眼睛里闪烁着乔陌哈不懂的怀念,他怜惜地抚摸着琴身,金棕色漆面下,云杉的纹路虽然隔了两个世纪却依然清晰纤细:“当然,这把可是瓜奈利传世不多的名作。”

  忽然江束换了一副语气,严肃郑重地对她说道:“你是个小提琴家,要将琴当做自己的生命一般爱惜,尤其是如此难得的传世精品,价值简直难以估量。很多知名大师做梦都想要这把琴,你若是轻易将它贱卖,践踏的简直就是整个古典音乐界。就连我,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乔陌晗知道江束说的是在琴行里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忽然有种心中所有秘密都被看透的感觉,一时间羞愧难当!

  她当然明白这把琴的价值,只是她那时已经有了混张毕业证就回家的想法,平平淡淡终其一生,这把琴应该值得更懂它的人使用。

  可是江束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江束给了她继续演奏下去的动力。她终于明白,一个人的小提琴独奏也可以拉出交响乐团的震撼。

  江束的课没有时间性,下课时已经日暮西陲。墙上的指针,指向七点。乔陌晗无奈地摇头,大师的授课确实与众不同,让她受益匪浅。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随江束多上几节课,让江束多教她一些东西了,只是江束的这个“下次”,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乔陌晗提着琴一个人溜达到学校门口准备随便吃点什么,路过一家西餐厅时,正巧看到江束和一个人亲昵地吃着烛光晚餐。而他对面那人,可不正是宫羽!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江束回头朝这边看来,对乔陌晗疏离有礼地微笑,算作招呼。

  乔陌晗忽然意识到,这竟然是江束第一次对她微笑,虽然只是熟人司客气有礼的招呼,她却有种干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心弦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江束刚刚演示的赋格快板,一个旋律激动无比的愉快跃动,一个旋律冷静地对她说,快醒醒,千万别掉下去!

  西餐厅内,音乐学院的学生正在台上演奏着《致爱丽丝》。

  江束与宫羽坐在靠窗角落里的位置上,江束笑着叉起一颗黑紫色的葡萄放入口中。这颗并不讨喜的果实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那个笨笨的却很有天赋的女生,小小年纪总是老成地穿着一身黑色外套,总是自不量力地改动大师的作品。若不是为了纠正她的这个毛病,其实他会夸奖她改得还不赖。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自由需要收敛,太张扬放肆会毁了她的天赋和艺术生涯。很久没有遇到能让他兴奋的人和事了,江束相信在他的指导下,假以时日,乔陌晗绝对可以成为国际级的小提琴大师!

  “你对着一颗葡萄傻笑什么?”宫羽放下刀叉,眉头紧紧隆起。

  “哦,没事,就是觉得还挺甜的。对了,宫羽,拜托你帮我查的事怎么样了,人找到了吗?”江束笑眯眯地转移话题,托人办事,总是要拿出点诚意的。

  宫羽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大师五年前就闭门谢客了,至于他的儿子倒是一直没有消息,我派人去打听了两次,但陈大师脾气实在古怪,根本不见陌生人。你是他老朋友的儿子,要不你亲自去一趟,说不定他会见你,这是他的地址。”

  宫羽说着,递给江束一张便签,江束小心地把便签折好放入衣兜内侧,感激地举起酒杯:“谢谢你!”

  宫羽这才露出笑容,也举起酒杯与江束的相碰:“老朋友了,客气什么!”

  失望,如此沉重

  不出乔陌晗所料,那天大师上课之后,江束就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何清甜每天都满怀希望地去乐团排练然后失望而归,江束就像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似的,很久没有出现在学校。直到某一天,报纸上刊登了音乐大师江束要在本市进行回国首场公演的消息,伺清甜激动地翻出钱包去买票,而乔陌晗则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合上报纸,拎着她的小提琴,继续去广场演奏。她喜欢那里的空气,她需要那份微薄的收入,一天不演奏她的下一顿饭就不知道在哪里。

  中心广场上像乔陌晗一样随意演奏的年轻乐手很多,大多都是圣音音乐学院的学生,偶尔还会出现一两位外国的流浪演奏家,在此地停歇片刻,赚够盘缠后,再继续前行。

  流浪乐手虽多,但大家却都十分默契友好,每人占据一个角落,互不干扰,似乎这已经成为默认的规则。

  可是今天,当乔陌晗来到广场上时,平日里她站惯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一个脑袋后扎着小辫,耳朵上带着一串耳钉,脖子上绑着丝巾,穿着牛仔小马甲和牛皮短靴的男孩正坐在那里抱着吉他对着她唱:“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准确地说,男孩是对着路人唱,而乔陌晗已经堵到了他的面前,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男孩的琴声戛然而止,莫名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堵在他面前的女孩,嬉皮笑脸地开口:“美女,别挡着我发财啊!”

  乔陌晗指指他坐着的地方说道:“帅哥,你新来的吧,这儿是我的地盘,能挪一下吗?”

  男孩从地上站起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疑惑地指着地板:“美女,快别逗了,咱老百姓哪有自己的地盘啊,还不都是国家的!”

  “你!”乔陌晗气结,知道她是遇上无赖了,大不了她就站在这小子旁边拉,她还就不信挤不走他!

  男孩绕着乔陌晗转了一圈,看到她手中提着的琴,调侃地说道:“呦呵,你是学小提琴的?不是我泼你冷水哦,现在古典乐过时啦,想挣钱你得换个花样。流行、摇滚,你懂吗?”

  乔陌晗当然不甘示弱,当下取出琴和弓来,指着男孩说道:“过时?我看不懂的是你,知道什么叫古典吗?当然是越老的越香!不信咱们来比比!”

  “哼,比就比,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以一个小时为限,看谁赚的钱多!”男孩说着抱起吉他重新坐了下来。

  “一个小时?”乔陌晗冷哼:“太浪费时间了,一支曲子就够了!”

  “一支曲子?”男孩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乔陌晗,开什么玩笑,他坐在这里冷风吹着弹了一早上,连早饭钱还没挣够呢!

  乔陌晗自信地点头:“秒杀你一首曲子就够了!为了不给你太大的心理压力,还是你先来吧!”

  “哼哼,我先来就我先来。吹得这么厉害,一会儿别吓跑哦!”男孩说着便弹唱起来,他弹的是前段时间非常流行的某个电视剧的主题曲《北京北京》。男孩的吉他倒是弹的不错,可惜,唱功一般。

  因为是年轻人耳熟能详的歌曲,很快就三三两两地吸引来了几位路人,跟着他一起唱和,他得意地向乔陌晗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乔陌晗笑着摇了摇头。

  男孩唱完,路人早已离去。这会儿正是上班高峰期,繁忙的工作,压缩的时间,谁又会在这种时候静心驻足听完一首歌呢?他失望地数了数琴盒里的钱,可怜的不到十块!

  “喂,笑什么笑,该你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男孩依依不舍地让出他一直霸占的位置。

  乔陌晗发誓要一首曲子夺回领地,于是便选了最熟练最有难度的一首,帕格尼尼的《无穷动》。当充满生命色彩欢快愉悦的音符自琴弓之下流淌出来时,整个广场上的人震惊了!乔陌晗面前迅速挤满了人,就连在一旁演奏的其他乐手也纷纷停下,快步向这边走来。还有热心观众掐起了秒表,要看看乔陌晗这一首能演奏多久。

  这首曲子通篇用急速的跳弓演奏,对演奏者左手手指的反应、弹性、速度、换把、耐力,右手的跳弓、换弦、控制及双手配合与协调都有极高的要求,平均每秒要演奏12个音符之多,甚至有人夸张的说过演奏《无穷动》还必须有一颗好的心脏,不然根本经受不了如此快速的节奏。目前这首曲子的记录保持者依然是无人可以超越的帕格尼尼,传说中帕格尼尼可以在三秒内完成这首曲子。

  乔陌晗演奏得太投入,根本忘记了与男孩的赌约。在江束的约束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演奏了,这下似乎要把憋了很久的自由充分释放出来似的,她演奏的愈发快速而张扬。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男孩震惊的表情以及围观的人群中掏出手机对着她拍摄的身影。

  男孩此刻终于深刻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差距,他甚至看不清乔陌晗在琴弦上飞舞的手指与弓法,占据他全部视线的只是一片肉色与白色的残影。他想到了无影手之类的武功绝学,暗自猜测乔陌晗是不是将这种功力运用到了提琴当中,然后又迅速地否定掉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提琴发出了巨大的共鸣,仿佛喜悦的颤抖。乔陌晗满足地甩了甩额头上的汗,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一声:“三分三十秒!”

  “天啊!”人们不可思议地惊叫起来,大师梅纽因的成绩也不过如此。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乔陌晗仿佛一个大明星般被人簇拥着,甚至有几个小孩子要求要与他合影。

  乔陌晗受宠若惊,待人群渐渐散去,看到一直蹲在旁边满眼崇拜几近狂热地望着她的辫子男,她才忽然想起之前的赌约!

  乔陌晗得意洋洋地将琴盒里的钱捧到辫子男面前:“帅哥,怎么样?愿赌服输吧!”

  乔陌晗正要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忽然手机响起,看了眼来电显示,正是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导师。

  “看来你很喜欢这种被路人追捧的快感嘛,很高兴?很满足?跟梅纽因一样的时间很值得骄傲?乔陌晗,你真让我失望!”听筒里传来冷淡高傲的嘲讽声,正在兴头上的乔陌晗如被人当头棒喝,瞬间冷静了下来,抬眼四下望去,他知道江束一定就在这附近。

  对面角楼上的窗户仿佛响应般,粗暴地被人一把关上,乔陌晗的心紧跟着一颤。她不懂,江束说她让他失望了,可是,明明那么多人都在给她鼓励,明明她赚到了比以往更多的钱,她的音乐获得了那么多人的认可,为什么偏偏就让江束失望了呢?

  乔陌晗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天空,身处这已经转暖的季节,为什么却如坠冰窖呢?心脏仿佛被人用一只大掌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这一刻,乔陌晗终于明白,任世界满载赞誉,也抵不过他的一句失望。

  或许她曾经很享受将自己的音乐分享给更多人的乐趣,或许她曾经很喜欢那种被路人赞叹的感觉,或许她曾经很在乎琴盒逐渐积累起的财富,但今天,乔陌晗终于明白,她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只是江束的一眼正视,无愠无怒,一句肯定,不嘲不讽。

  巴赫的伤,谁明了

  城市的雨季在满目阴沉中如期到来。

  江束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狷狂粗砺的一面,狂风肆虐,暴雨迎面,寒气逼人。

  江束撑着伞,按照便签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座普通的四合院,大门紧闭,斑驳的木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有事请留言。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只普通的报纸投递栏,里面放着两张被淋湿的水电煤气缴费单。

  原来宫羽说的陈老爷子闭门谢客是真的,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把自己关起来呢?

  江束不死心地继续敲了敲门,陈家的事情他在国外倒是听说了,也正因为听说,才会拜托宫羽帮忙寻找陈大师,为的就是想回来见他一面。

  “谁啊?”不知敲了多久,门内终于有了反应,一声苍老的问话隔着门板幽幽传来,江束上前一步,朗声回道:“陈伯伯,您好,我是江束,您还记得我吗?”

  门后沉寂很久,终于传来吱呀一声响,年迈的老者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使劲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镜片,定定地看着江束,忽然间老泪纵横。

  陈大师把江束让进屋里,干净整洁却处处透着简单淳朴的小屋里,冷清得让人心酸。首先映入江束眼帘的,就是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那人的笑容永远停留在了五年前,江束伸出手,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没想到当初一别,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江束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清泪,轻声嗫嚅道:“小胖子,你不走……不

  行吗?你当初要是不回来,就不会这样了!”

  陈大师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看着儿子的照片满眼慈爱:“诚诚要是知道你来看他,一定很高兴。”

  “陈伯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束搀着陈大师的胳膊在沙发上坐下,详细地询司起来。对于陈诚的死因国外传过各个版本,所以他一定要回来亲自搞清楚。

  陈大师叹了口气:“哎,这件事说来话长…”

  从陈家出来,雨未歇,风又起。

  江束驾车直接去了墓园。抚摸着好友的墓碑,江束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瘫坐在地上,任泪水肆虐横流。

  雨水掺杂着泪水从他精致的脸上滑过,江束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牵了牵嘴角,抹了把脸,温柔地开口:“小胖子,我找到她了,你竟然把洛卡的琴给了她,要不是被我发现,她竟然打算把那把琴卖掉。她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简直太差劲了。要不是你那么看重她,我才不会收她为徒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代替你……好好教导她的。”

  乔陌晗已经很久没见过江束了。这在她的预料之内,平时想见这位导师一面都要排上十天半个月的档期,更不要说这次是真的让他失望了吧?乔陌哈专门给江束设定了专门的来电铃声,可这个声音却从来没有响过。不过乔陌晗并没有放弃,教导处只要还没通知她换导师,她就还有机会不是吗?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广场,而是去学校申请了勤工俭学的岗位,每天下课后打扫礼堂卫生。这份工作虽然收入不高,但足以维持她的生活,她也会有更多的时间练琴。按照江束的要求,静下心来,彻底沉浸在巴赫的结构世界里,希望可以顺利参破这其中的奥妙,尽快达到江束的要求。

  忽然,那幻想过无数次的特殊铃声响起,正在打扫礼堂的乔陌晗几乎第一时间就接起了电话,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你在哪儿?”江束的声音嘶哑得厉言,一听就是生病了。

  “在礼堂,你生病了?”乔陌晗有些担心地询问。

  “嗯,我在琴房,你过,来吧。”江束似乎毫不磕自己的身体,冷漠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管怎么说,终于等到了江束的电话,乔陌晗还是很高兴的。锁好大礼堂的门,打着伞蹦哒在雾蒙蒙的大雨中,连这已经暗淡的天色都彻底忽略了。

  可是到了琴房,乔陌晗就笑不出来了。江束低垂着脑袋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脸颊绯红,身上的衣服并没有干透,湿湿的粘在身上,头发湿漉漉的不停往下滴水。

  乔陌晗从未见过如此颓丧邋遢的江束,震惊之余急忙伸手一探,却被他身上炽烫的温度吓的缩回了手指。

  “你发烧了,怎么不去医院?”乔陌晗说着就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 20。

  江束朝她挥了挥手道:“我不要紧,回去吃点药就好了,你的琴带来了吗?”

  乔陌晗把琴递给江束,又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忽然窗外一道惊雷劈下,吓得乔陌晗手一抖,刚倒的水撒了半杯。

  豆大的雨点挟着冷风吹进琴房,扬起了白色的窗帘。江束缓慢而轻柔的抚摸着琴身,那怜惜缅怀的模样,仿佛在与一位老友交心。乔陌晗本想去把窗户关上,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江束拿着琴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迎着风雨,面无表情地司上眼睛,忧伤的慢板在他颤抖的指下缓缓流淌。那浓重如黑夜般化不开的哀伤,那无法挽救无能为力的自暴自弃,那仿佛永失挚爱般的痛彻心扉,都化作一串串熟悉的音符,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优雅地嘶吼,克制地释放,却反而更加悲怯。

  乔陌晗觉得世界仿佛都被神的休止符静止。她注视着这个颓丧的男人,聆听他发自肺腑的呐喊,第一次理解了感同身受这四个字的含义。

  这是巴赫的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由江束一个人演奏的双小提琴协奏曲,亦是乔陌晗曾经发誓一辈子也不会再去演奏的曲目。

  “这才是你拉不好巴赫的原因吧?”江束把琴塞进乔陌晗的怀里,黑黝黝的双眼仿佛盛满了天上的银河,满目氤氲地居高临下看着她。乔陌晗不知江束遇到了什么事,但他此刻却脆弱得让人心疼。

  见乔陌晗不语,江束微微牵动嘴角,笑得苦涩。他缓缓抬起手来,拍了拍乔陌晗的肩膀:“我不管你有多难,这一关,必须挺过去!”

  江束的每一句话,都足以震撼乔陌晗的灵魂,简直针针见血,句句诛心。

  乔陌晗抱着琴像被人抽走了灵魂的布偶般瘫坐在地上,江束越过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虚弱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轻轻飘来:

  “你不要辜负了他。”

  下期预告:

  乔陌晗又回到了那个走不出的噩梦里。她不知道一切的偶然其实都是铺垫好的必然,比如她不敢回忆的幼年,比如站在他眼前的这个梦幻般的男人,他们之间的联系其实早在那年懵懂时就已注定。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眼的代价太过沉重,他们谁都无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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