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荣

　　《一》

　　傍晚，范秋萍去幼儿园接儿子涛涛，老师告诉她涛涛已被人接走了。“谁接走的？”她焦急地问。“是位青年男子。”“青年男子？”她边转身离去边喃喃自语，“谁呢？莫非是他舅舅？”

　　回到店里，她丈夫郑兴荣奇怪地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涛涛呢？他没——”“老师说被一个青年男子接走了，我估摸是我弟弟秋华。”

　　“秋华？他开出租车都来不及，哪有空接涛涛？打个电话问问他。”范秋萍便打弟弟的手机。电话接通了，可秋华说他没去接涛涛！这下秋萍急了，愣愣地望着丈夫。“还愣什么？快打110报警！”秋萍却迟疑着：“要不我先回家去瞧瞧——”“一起去！”郑兴荣向店员交待几句，便同妻子急匆匆走了。

　　他们到家一看，哪有儿子的身影！问街坊邻居，他们都把头摇得似拨浪鼓，郑兴荣忙打110报了警！警察很快来了，问明了情况，便同他们一起去幼儿园。幸好园长还没下班，打电话叫来了涛涛的班主任，班主任回忆了一下说：“那男子二十五六岁，—米七左右的个头，瘦瘦黑黑的，穿—件褪色的茄克衫。”“脸上有什么特征？”警察问。她摇摇头：“因时间短没看清楚，好像没啥特别的地方。”“孩子认识那个人吗？”“应该认识。他叫他涛涛，涛涛叫他叔叔。”

　　范秋萍听了不由叫起苦来：“啊呀，八成涛涛是被人拐走了——他在我们那里特招人喜欢，嘴巴子又甜，就连借住的外来务工人员都很亲近，没准被哪个坏蛋骗走了。”警察忙问：“你们那里借住的外来人员多吗？”“多——因为是老式里弄，所以许多人家都把多余的房子出租，单我们弄堂就有十几户人家住进了外来人员，很乱的。”

　　警察随他们去里弄察看，果然如范秋萍说的，很乱！弄堂门，甚至过道里都被小商小贩占满，简直成了闹哄哄的贸易市场！像这样公然去幼儿园拐骗孩子的事不太多见，所以警方十分重视，在立案侦查的同时，要求家属配合一起设法寻找。通过对外来人员的排查，结果把怀疑对象锁定在一个安徽籍叫黄永刚的民工身上。此人在涛涛被骗走的一礼拜前就走了，租房给他的房东告诉道：“这个黄永刚付了一个月的租金却只住了10天，说到他朋友那里去住了，便拿了行李走了。”

　　根据他身份证复印件上的住址，警方去那里查了，结果没有这个人！显然身份证是假的。房东说听口音是安徽人，可安徽那么大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再说没有证据仅是怀疑而已，兴许不是他作的案呢？

　　《二》

　　找不到儿子，范秋萍夫妇天天愁眉苦脸，店里的生意也无心打理，范秋萍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她的弟弟秋华也为这事着急，见姐姐姐夫束手无策，便替他们出主意，印了上万张带有涛涛头像的寻人启事，车子开到哪里贴到哪里。过了两个月，寻找涛涛的事情依然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范秋萍坐不住了，一日对丈夫说：“不行，我得到外面去找，不然等到头发白了，也甭想见到咱们的儿子！”郑兴荣问：“你到哪里去找？警察都没头绪，你倒有办法？”范秋萍说：“不管有多难找，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涛涛找到！我想过了，我先到安徽，一个县一个县地张贴寻人启事，然后……”郑兴荣打断她的话：“你这是大海捞针。你知道安徽有多少县？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乡镇，我看你一年也跑不过来。”

　　见丈夫不但不支持还挖苦自己，范秋萍火冒三丈：“照你的意思就在家里等，等儿子自己从天上掉下来！”郑兴荣忙赔笑解释：“我是不放心你—个人在外，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生活上有诸多不便。照例说这应该是男人的事，可店里的生意又不能不做，寻涛涛要用钱哪，十万八万没有底的。”范秋萍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是没法子的法子，不让我出去，呆在家里死等我会发神经的！”听她这么说郑兴荣只好答应，但要她多带钱出去，常跟家里联系，最好每月回家一次休整一下。

　　范秋萍出了门，起先还跟丈夫互通信息报个平安，可日子一长就像断线的风筝再也联系不上她了。郑兴荣担心死了，怕她出什么意外，后悔当初贸然答应了她。

　　一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猛然听得有人敲门，他一激灵起来，走到门口问：“谁？”“我。”一个沙哑的声音回答说。“你是谁？”他又问。“秋萍。”他一听忙把门打开，见门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黑黑瘦瘦，衣衫不整的女人。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会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妻子，哆嗦着嘴唇问：“你……你真……真是秋……秋萍？”“是……是我啊！”她伤心地抽泣起来，“快让我进去吧。”他终于听出她的声音，鼻子一酸，一把将她拖进屋。“呜……”秋萍一下子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他也抱着她哭了起来。

　　夫妻俩哭了个够。“还没吃饭吧？”她点点头。他忙到厨房为她下了一大碗鸡蛋面，又替她找出替换的衣服，放了一浴缸的洗澡水。待妻子吃饱洗净，郑兴荣才仔细打量一阵老婆，见她整个人脱了形，心疼不已，爱抚着她的脸说：“可想而知，你是在外吃尽了苦头！”范秋萍又止不住潸然泪下：“本来还过得去，可后来在汽车站皮包被人偷走后，就遭罪了，钱没了，手机也没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白天替人干活，晚上睡在桥洞里……”两口子长吁短叹，一晚上没睡着觉。郑兴荣对着天花板喊：“儿子，你在哪里啊——你可知你妈为了找你吃了多少的苦！”

　　《三》

　　休息了半个月范秋萍恢复了元气，寻子心切的她又想外出了！这回郑兴荣说啥也不放她出去，劝她道：“你真不要命了？儿子的事急不来，你没听警察说有的人家孩子丢了五六年！还是听天由命吧，没准老天爷可怜咱，让好心人把儿子送还给咱们呢。”

　　他弟弟秋华也劝她说：“姐，你这样出去太盲目了，你知道涛涛在什么地方？现在社会治安又不太好，真出了事，你让姐夫怎么办？”他们苦口婆心的话，终于使范秋萍打消了外出的念头，但她成了虔诚的佛教徒，天天去庙里给送子观世音烧香。

　　一天晚上，范秋华兴冲冲来到姐姐家，使劲擂门并大声嚷：“姐！姐夫！有了，有了！”秋萍夫妇以为儿子有了消息，忙一起走去开门，喜滋滋异口同声问：“涛涛有消息了？”“不是涛涛有消息，而是有寻找涛涛的好办法了！你们看——”秋华拿出一副扑克牌，“啪”地一声，把牌甩在桌上摊开。“看——牌的反面都印着失踪孩子的像片，还有家庭住址、父母姓名等。”夫妇俩的眼睛一下瞪大了，都忙伸手去拿牌。果不其然所有牌的反面都印着一个失踪孩子的相片和材料！

　　“这是我在车站拉客，看到客人在翻看扑克，问他在什么地方买的，他说车站门口的小卖部，我便也去买了一副。”秋华告诉道。郑兴荣—拍大腿：“这倒是个省心省力的好办法——等于做广告，且覆盖面大。好，印它个10万副！”秋华补充说：“姐！姐夫！还有一个好办法——在网上发寻人启事。”“网上？什么网上？”郑兴荣不解地问。“就是电脑呀，可以覆盖全世界呢！而且还能利用视频，把住所、四周环境、父母照片等全部显示在网上。”在旁边沉默了半晌的秋萍开了口：“弟弟，找到了涛涛，我要重重奖赏你——你娶老婆的一切费用姐全包了！”

　　秋华忙连连摆手：“姐，一家人别说两家话，涛涛是我的亲外甥，他丢了，我这个当舅舅的能不心疼吗？我坚信涛涛会找到的，就算他被人贩子卖到国外，我想也能找到。”没曾想事情还真被秋华说着了，涛涛真不在国内！不过不是在国外，而是在海峡的那边——台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人贩子把涛涛卖给广州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是受台湾亲戚林志强之托，林志强夫妇结婚多年没有子嗣，想领养一个。那人见人贩子带来的男孩，生得唇红齿白，十分可爱，便用重金买了下来，设法办妥过境手续，便把涛涛送往了台湾。

　　《四》

　　涛涛的养父母在台湾是富商，故涛涛一下子成了阔少爷！毕竟他尚年少，问及何方人氏，他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叫涛涛，记得家住的地方很热闹，弄堂门口有棵歪脖子树。另外他很爱吃豆腐，说是他家里做的，五颜六色很好看。林志强便知道他父母是做豆腐生意的。因晓得他是被坏人拐骗的，所以林志强不忍心改他的名字，就叫他林涛，小名仍叫涛涛。

　　一晃4年过去了，涛涛已经念小学四年级了，他学习很用功，门门成绩优秀。一次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要他们写一篇题目叫《我的家》的作文。他写着写着，止不住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这天是星期天，林志强在家，推开书房门，见涛涛做作业在哭，而且哭得很伤心，他的心不由一阵紧缩，便过去安慰说：“怎么，老师批评你了？没关系，偶然一次成绩不好没关系。”见涛涛用手去掩作业本，林志强便伸手过去：“来，让我看看。”涛涛听话地松开手。

　　林志强拿过作业本仔细看了起来，见是作文，上面写道：我有现实中的一个家，在台北，房子很大，很漂亮，可以说富丽堂皇，四周都是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上汽车多得像甲虫；我还有一个梦中的家，那是在被大家称为大陆的地方，家不大，也不漂亮，但弄堂里小孩很多，经常玩捉迷藏，弄堂口有棵歪脖子树， 一到夏天上面停满了知了，不停地鼓翅鸣叫……

　　林志强的心又一次紧缩了，这是养儿对自己家乡的无尽思念！任何人都不会忘记生养自己的故乡和家中的亲人，包括他林志强！他是随父母从福建移居台湾的，老家虽是个小小的渔村，但那里也有他梦魂萦绕的童趣。将心比心，他不由对养儿萌生了怜悯之情，笑容可掬地问：“涛涛，想你自己的家了？”见他神色和蔼，涛涛点了点头。“爸爸替你去寻找好吗？”涛涛不相信地抬起头。林志强用手纸轻轻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花：“爸爸是真心实意的，因为爸爸也有一个从前的家，也在大陆，但爸爸比你幸运，已经回去过几次了。”

　　“真的？”涛涛欣喜不已，“爸爸，谢谢你，谢谢你！”他说着竟跪了下来，放声大哭起来。林志强忙双手把他扶起来：“爸爸理解你，相信爸爸会帮你找到家和亲生父母的。但希望你现在能安下心念好书，将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涛涛举起拳头掷地有声地说：“爸爸，你放心，我保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林志强把这事告诉了妻子尹莉琴，尹莉琴不无担忧地说：“你帮他找到了老家和亲生父母，他肯定要走，那我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林志强劝慰说：“你是个信佛的，自然是菩萨心肠，赞成做善事。你想涛涛小小年纪被人拐卖，身心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帮他找到了家乡和亲人他会一生一世感激我们。另外他在我们这里生活了4年，我们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他是不会忘怀的，会认我们这对养父母的。现在台湾和大陆实现了直航，来去很方便，我们跟大陆人家攀上这门亲，认下一个干儿子，有什么不好呢？”尹莉琴终于被丈夫说通了，答应帮涛涛寻找家乡和亲人。

　　《五》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林志强说服并把这事托付给了广州的亲戚，可要找到涛涛的出生地和亲生父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家亲戚便也像范秋萍夫妇那样，开始了艰苦漫长的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那亲戚在朋友家打牌看到了扑克牌上郑涛的照片，又从扑克牌上查到登载的网站，打开电脑一看更加确证郑涛便是林涛！

　　林志强得到这个消息，立即上网，找到了那个网站，看了材料也断定林涛就是郑涛！等林涛放学回来，他打开电脑，上了那个网站，指着说：“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家？他们是不是你的父母？”自己的家涛涛怎么会不认识？他一看便喊了起来：“是我家！是我家！弄堂口那棵歪脖子树，还有……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他激动得泪水喷涌而出。

　　林志强马上拨通了范秋萍家的电话，把事情向他们夫妇说了，并向他们致歉。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在台湾！连连向林志强道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林志强让涛涛接电话，他对着话筒喊了声：“爸！妈！”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双休日林志强夫妇带着涛涛飞往他家所在地的省城，在机场范秋萍夫妇见到了失散5年的儿子，一家人抱头痛哭。他们热情地邀请林志强夫妇去他们家作客，林志强夫妇欣然答应，住了几天后便飞回台湾。临别前，范秋萍夫妇让儿子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认他们为义父义母。

　　可奇怪的是，涛涛在自己家也经常睡不好觉，梦见台北的家和养父母，还有学校里的同学。望着儿子日益消瘦的脸，范秋萍夫妇担忧死了，便拨通了林志强家的电话，把事情说了。林志强告诉说：“我们也很想念涛涛。这样吧——还是让涛涛到台北来念书，暑寒假回你们那里。”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范秋萍夫妇答应了。林志强又对他们说：“我想过了，我决定到大陆来投资，你们看有什么好的项目，大家共同发展。这样我肯定要在你们那里买房，也省得涛涛辛辛苦苦两边跑。”他们听了齐声叫好：“那咱们真成一家人了！”“本来咱们就是炎黄子孙一家人嘛！”说得大家都大笑起来。

　　令人欣慰的是经过警方的艰辛努力，那个拐骗涛涛的人贩子终被捉拿归案，受到了法律严厉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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