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汉卿

　　一

　　魏胜利是中学语文老师，他报考了公务员，结果被录取了。

　　魏胜利到环保局报到，局办主任带他到局长办公室面见局长。局长正与其他几位副局长商量工作，魏胜利扶了扶眼镜，看清宽大的桌子后面坐着的局长是陈规矩老师，他怯怯地叫了声：“陈老师。”陈局长愣了一下，从老板椅上站起来，打量着魏胜利：“你……”

　　局办主任小李说：“局长，这是新招聘来的魏胜利。”陈局长走到魏胜利面前，连说：“好，好，太好了。”跟着转身对其他几位副局长说：“小魏是我当老师时教过的学生，文笔不错，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陈局长特别介绍了虞副局长，说他是老革命、老资格的环保专家，平时要多听虞副局长的指示。魏胜利朝虞副局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魏胜利任职局秘书。初到新单位，遇上了过去的老师，真是三生有幸。魏胜利读中学时，陈规矩还是年段主任同时兼高一班主任。那年，班上有个女同学长得很漂亮，两个眼睛水汪汪的，同学们称她为“班花”。“班花”经常向魏胜利讨教学习经验，解疑难题，弄得魏胜利心猿意马，就写了封情书偷偷寄给“班花”，想不到“班花”直接把信给了陈规矩。三天后，陈规矩叫魏胜利傍晚放学后到“冻美人”健美室谈话。

　　“冻美人”是几个时尚女子根据最新科研成果成立的健美室，工作原理是女性在寒冷的条件下护肤养肤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男人到“冻美人”健身则主要是使身体获得抗寒的效果。魏胜利进去时，健美室里已经有几个男人穿着单薄的衣服或是赤裸上身，坐在那里经受抗寒锻炼。陈老师选了个单间，让魏胜利坐下。魏胜利不敢坐，挺得笔直。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魏胜利感到一阵透彻骨髓的寒冷，不由自主筛糠样抖成一团，突然他脚一软，坐在地上，哭道：“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陈老师冷笑一下，说：“如果你觉得你的青春很多余，可以随意奢侈浪费，那么，我每天请你到这里来浪费吧。”说完，陈老师就走了。此后，魏胜利专心读书，考上了大学。

　　二

　　上班的第二天，陈局长叫他过去。陈局长拍着一本材料说：“这是我的述职报告，办公室李主任写的，我很不满意。”陈局长把材料推到魏胜利面前说：“拿回去看看，动动脑筋，把这份材料写充实起来。”

　　魏胜利捧着材料说：“我一定尽力写好。”魏胜利上网查看了一下，发现有很多有关环保方面的材料，他就下载了一些，把这些材料增加到述职报告中。述职报告本来有10页纸，现在有15页纸了，洋洋洒洒一大本。

　　述职报告交给了陈局长,魏胜利就在办公室里忐忑不安地等着陈局长的意见。上午10点，陈局长叫魏胜利过去，陈局长说：“今天下午，你跟我到三江印染厂去看看污水处理。”

　　下午3点，魏胜利跟随陈局长一行数人到了三江印染厂。污水处理站站长在前面带路，领着大家进了个铁门。印染厂流出的工业污水黑得像墨汁，还有股怪味。污水处理站的四台机器正开足马力运行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生化处理机也都在运转，经过处理的水清澈透明，流向河流。

　　魏胜利明白了陈局长带他此行的目的，他对陈局长说：“我现在对环境保护有了新的认识，我明白这份述职报告的重点所在了。”

　　三

　　回到局里，魏胜利就把原来的述职报告推倒重写。他费了一周时间，总算把报告写出来了。报告送到陈局长那里，一天后，陈局长叫魏胜利过来说：“不错，我只稍微动了一下，你再改改就行了。”

　　魏胜利信心满满地回到办公室，他的手机响了，是见过一面的女朋友打来的电话。女朋友叫陈琳，是市一中的老师。姑娘长得像棵白杨，挺拔而飘逸，丰满又性感。但是，见过一面之后，陈琳就销声匿迹了，弄得魏胜利坐卧不安，茶饭不香。现在陈琳突然打电话约他，魏胜利高兴得像喝了酒一样，满脸通红。

　　陈琳说晚上10点，请他到必胜客吃夜宵。魏胜利提前10分钟到了必胜客，先点了几个点心。陈琳一到，坐下就吃。吃完夜点，陈琳说到外面去走走。魏胜利求之不得。已经是晚上11点了，他们打的到新建的江滨公园，左边公园依河而建，圈出一个巨大的湖，满湖荷花；右边是湍急的河流。他们沿着河边慢慢走，一会儿，天上月亮从云端钻出来，照得河面一片浑浊。开始时，魏胜利以为是看错眼了，他把眼镜取下，擦了擦镜片，再看河水，依然是一片浑浊。他呆住了。

　　陈琳问他怎么停下了？魏胜利说：“你看这河里，水怎么这么浑浊，还有怪味飘浮过来？”陈琳停下，往河里眺望，果然是一片浑浊。陈琳说：“肯定是印染厂偷排污水。”魏胜利说：“不可能，我到印染厂污水处理站去看过，污水是经过严格处理才排出来的。”陈琳说：“那这污水从何处来的？”魏胜利说不出话了。

　　第二天晚上11点多钟，魏胜利独自到河边查看，结果又看到一河污水。魏胜利怀疑是印染厂偷排污水了，魏胜利把他看到的情况汇报给陈局长。陈局长与虞副局长都在场。虞副局长说：“有这种事？你没有看错？我们市的环境保护一直是受到上级肯定的。”陈局长则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在暗示什么。

　　第三天晚上11点多钟，魏胜利又去看了河水情况，结果还是一片浑浊。他想用相机拍下来，但是河面上很黑，根本看不见河水的真实面目。魏胜利就找了个矿泉水瓶子，装了些河水。他想瓶子里的水是黑乎乎的，足以说明情况了吧。但是，他第二天上班后，发现办公室的瓶子不见了。魏胜利问李主任，李主任说把瓶子扔了。魏胜利说：“瓶子里的水是我从河里装来的，说明印染厂偷排污水。”李主任说：“你真会开玩笑，我们市的河水质量是达标的，省环保厅也现场查看过，给予高度评价。现在你说印染厂偷排，那就是我们过去都在弄虚作假，欺骗上级？”

　　魏胜利呆呆地看着李主任，李主任拍着他肩膀说：“你刚来，要学会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知道吗？”

　　8月15日晚上11点，陈琳邀魏胜利到河边散步，河里仍然污黑发臭。魏胜利说：“肯定是印染厂偷排污水，可是虞副局长不相信我的话，李主任还暗示我不要乱说话。”陈琳看着他，半晌才说：“有些事你得动动脑筋，走曲线救国的路子倒不妨一试。”魏胜利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四

　　魏胜利准备把改好的述职报告交给局长。但是去了三次，都没见到局长。他去问局办主任小李，小李说：“局长住院了，你不知道？”魏胜利吃了一惊：“局长生什么病？”小李说：“胆结石。估计局长要挨一刀了。”小李还告诉魏胜利，下周一，环保厅厅长将到市里来调研，了解环境保护情况。小李说：“陈局长交待，他的那份述职报告就作为向厅长汇报的材料，但是，必须交给虞副局长看看。”

　　魏胜利回到办公室，再看了一遍述职报告，他突然觉得这份报告讲的几乎都是假话。魏胜利决定孤注一掷，把这件事捅出去。他立刻复制了一份报告，里面的内容作了重大修改，把他看到的真实情况全写进去了。

　　魏胜利把没修改的报告拿去给虞副局长看。虞副局长再过一年就退休了，但他握有实权，据说陈规矩局长就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虞副局长一直想自己扶正，但因为他的学历太低，只有中专文凭，于是他就想到了陈规矩。陈规矩与虞副局长是一个村里出来的，按辈分算，虞副局长应该是陈规矩的舅公。陈规矩书呆子气很重，把这样一个人扶到一把手位置上好糊弄。于是，虞副局长就动用社会与市里的关系，把时任教育局副局长的陈规矩调过来当了局长。在环保局，名誉上是陈局长当家，实际上是虞副局长说了算，大家都在背后喊虞副为“虞老板”。

　　虞副局长看了那份报告，很满意。他说：“陈局长住院了，三五天也出不来，向省厅汇报的事，就由你负责。”魏胜利问：“这合适吗？”虞副局长说：“你是陈局长的秘书，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也是陈局长的意思。”

　　机会来了，魏胜利决定豁出去了。汇报那天，魏胜利念了那份修改过的报告，不啻是扔了个重磅炸弹，震动得全场都惊住了。虞副局长几次想打断魏胜利的发言，都被厅长制止了。魏胜利念完，厅长就宣布：“我们将立即展开调查，如果属实，将追究现任领导的责任。如果不符实，将追究魏胜利的责任。”厅长同时要求参会的本地环保官员一律不准外出，手机上缴。结果，此次夜间突击抽查，查出共有10家企业在半夜偷排污水。这一结果导致环保局虞副局长一手遮天的局面被揭开。虞副局长被撤销职务，提前退休。陈规矩因为工作不力，未能同消极落后的行为作斗争，得了个处分，但继续留任局长。

　　五

　　星期一上班，魏胜利去向陈局长辞行。他还没去局长室，陈局长先打电话叫他过去。魏胜利跨进局长室，就交了辞职报告。陈局长问：“为什么？”魏胜利说：“我给环保局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当然得走人。”陈局长笑了起来，说：“你捅了什么娄子？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魏胜利呆住了。陈局长说：“你知道陈琳是谁？她是我侄女，我让她故意拉你到江滨公园散步的，你这才发现了印染厂偷排污水。”魏胜利明白了，陈局长在厅长来之前故意装病，只有这样虞副局长才会放松警惕性，才会同意陈局长提出的让魏胜利替他向厅长作报告。

　　魏胜利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写一份反映污水处理真实情况的材料向厅长汇报？”陈局长说：“你这些年的情况我都熟悉，你一直在写思想深刻、文笔犀利的杂文。你敢想敢写，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有你这种思想境界的人，哪里会允许企业偷排污水呢？”

　　魏胜利笑了，他说：“当年你把我叫到冻美人冻一冻，我就老老实实读书。现在你把我放在秘书的位置上，我必然会冲锋陷阵。”

　　陈局长笑了：“所以说你不能走，我还准备聘请你当办公室主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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