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一名通讯员,每天的工作除了收发邮件,打个杂外,还给县长、副县长们分发信件报纸、打扫卫生。
这天上班,我又照例给领导们分发报纸,在整理信件时,一封写有县长(亲)收的信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封信由于寄信人的马虎,信口没有粘牢且大开着,里面的信已漏出一截,是什么人给县长写信,而且还要亲收,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的好奇心上来了,于是我关上办公室的门,撕开了那封信……原来这是一封举报信,说大王乡大王村的村支书王栓“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横行乡里,群众们敢怒不敢言,只得请县长派人管管去。
说起这个大王村,我心里有些印象。它地处腾格里沙漠边缘,是全县比较偏僻落后的一个村,听说村支书王栓原来在外面承包工程,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当上了村支书,但我没见过。此刻的我,心里忽然涌动一种想法,决定趁后天是双休日去大王村走一趟。
星期六早上,我早早地就来到了汽车站,经过近三个小时的颠簸,我终于到了大王乡,一打听,大王村离乡上还有十多里崎岖的山路,我咬咬牙,边走边打听,终于找到了大王村。刚到村口,就遇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我告诉那女的,我是县政府派来的,想了解村支书王栓的一些情况。那个女人一听我是县政府派来的,赶紧把我领到她家里,我随即询问村支书王栓的情况。想不到那女人顿时眼泪汪汪:“感谢政府,终于有人为我做主了……”
这女人告诉我,她叫香菊,她的丈夫就是被王栓给逼死的。一年前,她家在承包地里种了5亩玉米,到抽穗的时候,王栓却领着一帮人砍掉了那鲜活的玉米,为此她和丈夫到处告状,却没人管,她丈夫一气之下就喝了农药。此外王栓还仗着是村支书又有钱,经常调戏村里的妇女,她就是其中的一个。我问:“你有没有向县上反映过?”“反映有屁用,他原来当过包工头,有的是钱,他早就私下摆平了。”听了香菊的叙述,我异常气愤,这个村支书也实在是太嚣张了,得让他……我问香菊,知不知道王栓家的电话号码,香菊说手机号不知道,有固定电话号码。
告别了香菊后,我回到县城,吃过晚饭便来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王栓家的电话,真是巧极了,接电话的正是王栓。“我是县纪委的,接到群众举报……”我把信的内容和从香菊那儿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王栓在电话那边有气无力地说:“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这封信的后果你是知道的,但这封信目前在我手里,其他人不知道,20万元怎么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想诈王栓一下,如果能得到20万元,就把这笔钱交给县上。正当我等着王栓会低声下气地讨价还价时,却想不到王栓说了一声:“老子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爱咋办就咋办吧。”“啪”的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此刻我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起来,想不到王栓这小子不吃我这一套,看来这人几年的包工头没有白当,已经拿钱铺好了路,疏通了关系,怎么办?想到这,我便拨通了一个电话:“毛主任吗?我就是前几天打电话的那个小李啊,我手头现在有一篇好题材,你看行不……”
这个毛主任是国内一家较著名杂志的编辑部主任,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我业余时间经常给这家杂志投稿,也就认识了这位毛主任。前几天他给我打来电话,想约一篇纪实稿,题材不限,稿费千字千元,当月还进行评奖,若是写得好,那就是万把块钱。
那个毛主任听完我的一番叙述后,当即表态道:“最近杂志正在开展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专题宣传,上月刊登了一篇村支书带领农民奔小康的正面报道,正缺一个反面,题材可以。”听了毛主任的表态,我信心大增,决定将王栓的所作所为来一个深入剖析,写一篇稿子。说干就干,我立即挑灯夜战,可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主要是关于王栓的罪行我了解到的太少了,我决定趁几天后的周末再去大王村一趟,除那个香菊之外再找一两户农家进行采访。
时间就是金钱,真实是纪实稿的生命,又一个礼拜六早上,我来到了汽车站,正在等车时,忽然有人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大兄弟,你去哪儿啊?”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一看,原来是那个香菊。我问她来城里干啥,她说进城找我,问一下告王栓的事怎么样,并问我去哪?
我没有把那天敲诈王栓20万块钱的事跟她说,只是说现在的媒体威力大,一曝光上上下下都知道,比举报信不知强多少倍。香菊一听说道:“那我听你的,越快越好,小心夜长梦多,那王栓路子广着呢。另外,你走后我又搜集了王栓的一些罪行,今天进城就是想跟你说。”我一听,立即将香菊领到了我的宿舍,三天后,那篇纪实稿子写好了。
经过毛主任的力荐,我那篇1.8万字的纪实稿在选题会上一致通过,并刊登在头条,拿到样刊后的我欣喜若狂,此刻我心想,王栓,你死定了,我让你贪贪贪,到头来身败名裂,这样的著名刊物刊登,好比是一枚重磅炸弹,看看你怎么垂死挣扎吧。想到这,我拨通了王栓家的电话,可始终没人接,正当我准备挂电话时,那边却传来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你找谁啊?”
“王栓在吧?”我边问边想,这一定是王栓的儿子。那小孩道:“你再找不到我爸了,他前几天死掉了。”什么?王栓死了?此刻我浑身一震,王栓怎么会死?是不是和我这篇文章有关?在我发愣的时候,那个孩子挂断了电话。我当机立断,必须尽快搞清他是怎么死的,我决定第二天再去大王村,首先要找到香菊,因为她是我在大王村的唯一联系人,而且关于王栓的很多罪行都是她一手提供的。可当我来到香菊家时,门却是锁的,怎么办?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到大王村实地考察一下,村委会所在地香菊曾跟我指过,要翻过两座小山。半个小时后,我看到了村委会,一面国旗正在围栏山迎风飘扬,忽然我听到了唢呐声,这种凄凉的声音只有死了人才有,再往前走,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我纳闷地走到跟前,只听唢呐声,哭声响成一片,“王栓同志永垂不朽”一条横幅底下挂着一副遗像,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王栓一面,但这场面我意识到王栓真的死了。可令我迷惑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村霸死了老百姓应该拍手称快的,可怎么会举行这样一个隆重的追悼会呢?足有上千人。
正在纳闷时,我忽然看见了市政府的王市长也在人群中。作为一个县政府办的通讯员,我见过他们,此时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怎么市长也来参加追悼会?
这时,我眼睛一亮,原来那个给市长开车的小车司机也在这儿,我和他认识,于是急忙走上前跟他打招呼,问市长咋知道王栓死了?小车司机悄声对我说:“眼下全市正在开展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活动,市领导班子成员每人联系一个贫困村,正巧王市长从杂志上看到了大王村支书王栓的案情后,非常气愤,他今天悄悄来是想先了解一下情况,可想不到赶上他的追悼会了。”小车司机边说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本杂志说道:“你看,王市长就是看了一位叫正直的人报道了王栓的犯罪事实后才来的。”他边说边将杂志递了过来,我大吃一惊,因为这篇文章就是我写的,而这个“正直”就是我的笔名。我故作镇定地问道:“那王市长了解的情况怎么样?”“完全是一派胡言,王栓是个好支书,一看这个场面就知道了。”小车司机说完朝市长走去。
此时的我一身冷汗,连香菊也不敢找了,赶忙钻出人群往县城赶,回到宿舍后,我觉睡不着,饭吃不下。这事连市长都来了,如果王栓是冤枉的,且死与这篇报道有关,我不就成了杀人凶手了吗?
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政府大院里的人到处在谈论那篇报道和王栓的事,我不敢听,赶紧跑回了办公室,刚坐下就听到电话铃响了,是门卫打来的,叫我下去一趟,门外有人找我。会是谁?我一路小跑来到门前,原来是香菊,此时我做贼心虚,将她领到我宿舍。刚进门,我就大声地责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香菊却自己跪下了:“多谢大哥将那篇报道登上杂志,我的事有救了,你瞧,连市长都来了。”我气得一拍桌子:“你高兴了,可把我害苦了,我问你,你为啥捏造假材料陷害王栓,害我?”香菊瞪着眼睛看着我:“你知道了?”“怎么不知道?”我把自己昨天去大王村巧遇市长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这么说,王栓是个好村支书,可你为啥要陷害他呀?”
“大哥,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不这样做,我们这个山沟就永远没人重视,永远要受穷,王村支书为我们办的好事也无人知晓……”
原来大王村地处偏僻山沟,受条件限制,这里一直贫困落后,在外搞工程的王栓毅然回到家乡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经过调查,这里适宜种植玉米,每亩可收入3000元以上,可乡上的主要领导却不同意,非要他们种植销路不畅的烟叶。王栓因此事得罪了乡政府,这以后乡政府处处与王栓作梗,上面来的各种救济款和补助款都没有大王村的份。倔强的王栓将自己的全部积蓄用在村民身上,由于积劳成疾,他患了胃癌,并已到了晚期。从外面打工回来的香菊知道此事后立即把这些情况不断地向上级写信反映,可总是石沉大海,实在没办法,香菊便瞒着王栓想了这样一个“颠倒黑白”的办法,因为,眼下一些部门和领导对腐败的事感兴趣,抓得紧。
听了香菊的叙述,我连忙把她扶起,随即往杂志社打了个电话,解释了原因,那位毛主任听了我的叙述后,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你就得再深入写一篇文章了。”
正如香菊所说,王栓的案件曝光后,省市县派来调查组,那个王市长亲自坐阵,王栓果然是一名好支书,并撤换了大王乡主要领导,我根据调查材料并深入采访后又写了一篇纪实稿……
又一个双休日,我坐车来到了大王村,在王栓的坟墓前,我双膝跪地,打着自己的嘴巴说道:“王支书,我太自私了,我不是人,请你原谅。”边说我边将那个著名杂志刊载王栓好支书的事迹文章点燃了起来。
忽然,我听见身后有哭泣声,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香菊不知啥时候也跪在地上,只见她三叩首后,说道:“王支书,咱大王村有救了,多亏了这位大哥,你就安息吧。”
(责编:丹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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