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占奎

　　一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杜小晨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和一个女孩无比亲密地钻进了出租车。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产生了幻觉，于是我用力咬了咬嘴唇，一阵疼痛钻入心里。我又用右手掐了掐大腿，还是一阵扑腾腾的痛。那延伸至神经末梢的痛告诉我，我不是在做噩梦，也不是产生了幻觉。当我眯了眯眼睛再看的时候，街上的车水马龙已经淹没了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头顶鲜亮的太阳还是明晃晃的照着，不远处“欢欢快餐店”两层的楼房没有发生倾斜与扭曲，广告牌上“欢欢快餐店”五个变体字还是横竖有致。这一切都可以证实，我的神经系统在当时并没有出现暂时的混乱迹象，我刚才看到的确确实实就是杜小晨，而且从时间上来推断，杜小晨这个时候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接下来我真的晕了。我有点魂不守舍跌跌撞撞地走进“欢欢快餐店”，来到后排窗前平时经常和杜小晨一起吃饭的那个桌子旁坐下。桌上花瓶里那枝粉红色的玫瑰天天都热烈地绽放着，对面的位子上空空荡荡。今天，杜小晨是不会再来的了。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一种状况呢？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了刚才所看到的一幕，心里不停地问着为什么，可是我没能给出自己一个答案，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打了万千个解不开的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哪里做错了，是不是因为我的过错杜小晨才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在一起了呢？泪水，已经开始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坐了几分钟，杜小晨没有出现，我还是要了一份10元钱的快餐，菜是糖醋排骨、炒鸡蛋和青菜，因为这里的味道好，价格也便宜，我们隔三岔五的都来这里吃一顿，可今天我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了。没吃几口，手机响了，一看，是杜小晨打来的。我恼怒着，但还是很快按下了接听键，杜小晨说商场里有急事来不了，不能陪我一起吃午饭了。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有些歉意的样子。我咽了口唾液，尽量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好，装作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说你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可是放下电话，我眼里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两年前，我和杜小晨来到深圳，我在一家玩具厂里上班，杜小晨应聘到一所大商场里做电工，玩具厂和商场都在深南大道上，二者相隔有一公里多。玩具厂上的是白天班，晚上经常要加班到八九点钟，而杜小晨上的是三班倒，有时是上白天的班，有时是上晚上的班，时间相对比我充裕，但我们要见面还是不容易，因此我们就约定每周的星期三中午到玩具厂和商场之间的“欢欢快餐店”里共吃午餐，这样我们就能每周至少见一次面了。

　　我草草地吃了饭就赶回了厂里，一路上，我的思想摇摆不定，老是想那个挽着女孩子的手钻进出租车的不是杜小晨，那一定是我的眼睛出现了错觉看错人了，可一会儿，另一个我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当时我确实是看到了杜小晨。在这个城市里，没有谁的身影比杜小晨让我更熟悉的了。他是什么时候和那个女孩子好上的呢？他骗了我多久呢？晚上，当杜小晨约我出去的时候，我撒谎说厂里要加班，第一次拒绝了他。

　　男人看来并不可靠，杜小晨口口声声地跟我说，要爱我一辈子要给我幸福，可还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竟然移情别恋了。

　　二

　　第二个星期三，杜小晨上的是夜班，中午离下班的时间还有10分钟，他就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来到了玩具厂的门口。要是碰着不上班，杜小晨总是来到门口等我，然后我们就手牵着手向快餐店走去。昨天晚上我还想着今后再也不理杜小晨了，他能暗地里偷偷找女孩子，我也可以炒他的爱情鱿鱼。当听着他的来电的那一刻，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我不能这样白白地搭进去两年的情感，不能这样轻易地便宜了这个陈世美。他既然想脚踏两只船，我就偏不让他得逞，我要惩罚他，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了门口，杜小晨大步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问他想不想我。杜小晨说十几天没见你了，怎么不想呢？他确实有些憔悴，眼睛还有了个黑袋。你就编吧，我心里说。

　　对杜小晨的说辞和亲热劲儿我产生了厌恶，但为了实施我的下一步计划，我还是像一只依人的小鸟紧紧地依偎着他。我一边走一边说：“那你怎么不约我出来？”杜小晨可怜巴巴地说：“商场里改装线路，天天干到晚上十一二点，哪有时间啊？”看看，他的戏演得还不错。有一天晚上我还同厂里的姐妹们一起逛到他所在的商场，到处都在正常营业，哪有什么改装线路啊，是和小狐狸鬼混去了吧。

　　在桌子旁坐下，我就想下一步的计划。不大工夫，服务员把饭端了上来，然而，没扒几口，杜小晨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看着来电显示，杜小晨变得慌乱起来，目光也躲躲闪闪的。

　　“我接个电话。”杜小晨说着，就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这更证明他的心中有鬼了，以往杜小晨接听电话从不避我的，现在在我面前却像老鼠躲猫一样。几分钟后，杜小晨回来了，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我盯着他问道。

　　杜小晨把目光移向一边，十分抱歉地说：”商场里有急事，我必须马上回去。”我指了指刚吃了几口的饭，有什么事儿也得吃了饭再走呀。

　　“不行，我得马上回去。”杜小晨说着，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急匆匆地走了。

　　杜小晨出了快餐店，拦了辆出租车，我发现出租车开去的方向与他所在商场的位置刚好相反。看着远去的出租车，我脑子里的报复计划终于清晰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工厂里没有安排加班，吃了饭，我就到杜小晨的宿舍去。他们的宿舍住着三个人，我到的时候，杜小晨刚好在卫生间里洗澡。那两个工友见我来了，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找个理由出去了。他们前脚一走，我就拿起杜小晨放在桌上的手机，翻看着电话记录。杜小晨的电话并不多，除了商场的电话外，有一个号码每天都出现两三次，我就把它记录了下来。

　　杜小晨洗了澡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我他有些意外，问我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过来呢？“给你个惊喜呗。”我说：“是不是晚上商场里还要加班？”杜小晨摇了摇头，我说那我们出去逛逛。

　　在街上没逛多久，我就借故回来了，在一个公共电话亭里，我拨打了杜小晨手机里经常出现的那个电话。在等待的铃声中，我心里祈祷着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可铃响三遍后，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的声音。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觉得一阵目眩，我没有回答，愣怔了一会就放下了电话，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电话亭。

　　三

　　我想设法弄清楚这个在我和杜小晨之间插了一脚的女孩子是谁，于是我又变换着地方给她打了几次电话，但都没能套出什么。起初我也想直接告诉她，杜小晨是一个花心的男人，是一个专偷女孩子芳心的爱情骗子，让她看清杜小晨的真面目，知道杜小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来我想想，人家未必就相信我的一面之词，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才是第三者。那样不但没能让她离开杜小晨，还会助长她对杜小晨的爱呢。因为爱情就是这样，越是面临挑战，就会爱得越勇。

　　我最后一次给那个女孩电话，是在11月初的一天晚上。工厂的生产任务到这时候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有的说可能是受华尔街金融风暴的拖累，反正我们晚上都不需要加班了。这天吃过晚饭后，我百无聊赖地来到街上，看见一个电话亭我便走了进去。电话拨通后，我用手捏着鼻子，让声音变得更沉更厚。

　　我说：“靓妹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钟，她是在进行记忆搜索吧。她不知道我是谁，她当然不可能知道我是谁。“你是谁啊？”她问道。

　　“哼，”我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说，“你个猪头啊，怎么连我是谁你都记不得了？”

　　她顿了顿，说：“你打错电话了。”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在她接电话的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里，我听到旁边有一个男人在说话，那声音不大，但我敢肯定那说话的男人就是杜小晨。

　　我碰了一鼻子灰，虽心有不甘，但也是无可奈何。看着天上寂寞的星星，我忽然感到自己也是那样的孤独。

　　我还是和杜小晨每周吃一次饭，晚上有时也一起逛逛街。然而在吃饭的时候，在逛街的时候，甚至是手拉着手的时候，我知道我们都是各自心怀鬼胎。我希望尽快结束这种打着伪装的日子，可我又不得不巧妙地把自己伪装起来，因为我相信，只有和杜小晨还是手拉着手，才能彻底把他击败。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晚上，我和姐妹们在街上走着，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蛋糕店前，杜小晨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和一盘蛋糕。我心里一惊，今天是我的生日呢，我怎么给忘记了？看着杜小晨，此刻我心里还是涌起了一丝感动的，毕竟他还能记着我的生日。可当我再抬头看时，他的旁边已经多了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子。

　　我刚刚涌起来的一丝感动便被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冲掉了，同时这也是我实施计划的最好机会，我便快步走了过去。可当我来到蛋糕店前，杜小晨和那个女孩却像和我捉迷藏一样不见了。正在我垂头丧气间，手机响了，是杜小晨打来的。

　　杜小晨说：“小雨，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我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杜小晨又说：“小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还是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现在在蛋糕店里。”杜小晨说，“你别出去，一会我就过去。”我往蛋糕店里一看，杜小晨正提着一个蛋糕盒往外走呢。

　　“杜小晨。”我迎了上去，说。

　　我叫他的声音怪怪的，那时候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杜小晨抬头看见我，不知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还是害怕我看到了刚才的情景，显然是吃了一惊。他声音变得颤颤地说：“小雨，你来了啊。”同我出来的那几个姐妹这时也走了过来，杜小晨像扯着了救命稻草似的说道：“走，我们一起吃蛋糕，庆祝小雨的生日。”

　　四

　　那个生日庆祝我过得没滋没味，因为明天还要上班，姐妹们都不想待得太晚，而且工厂里12点钟就会关门。到11点的时候，杜小晨就送我们回去了。我本来想多玩一会的，因为我心里有个预感，过一会杜小晨还会去跟另一个女人去庆祝生日呢。

　　也算是一种巧合吧，我和那个女人的生日竟然是同一天。因为这个巧合，杜小晨的狐狸尾巴露得越来越多了。

　　又是一个星期三，我还是照样到欢欢快餐店里吃午饭。工厂里的饭是素的多荤的少，每周出来吃一次，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犒劳吧。杜小晨没来，他告诉我商场里加班，统一吃快餐了。我坐下吃了没几口，对面的位子上就有一个人坐了下来。我抬头一看，那不是杜小晨的同事正群么？

　　我们都怔了怔。

　　正群说：“小雨，你没事吧？”我被他的话问得莫名其妙，说：“我有什么事？”

　　正群又说道：“这些天小晨天天都往医院跑，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是、是他的一个朋友住院了。”我低下头扒着饭，搪塞着。

　　那女人住院了，怪不得杜小晨这段日子都没空闲呢，原来是要到医院里去相陪。好，那我就演一场好戏给这个女人看看。

　　两天后，我迎来了难得的一个休息日。中午，我来到商场的门前，不一会杜小晨从商场里下班出来了，我悄悄地跟了上去。来到一个公交车站，杜小晨上了公交车，我就拦了辆的士尾随着。果然，杜小晨是直奔医院而去。

　　杜小晨进了医院205病房。我来到病房前，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只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半躺在床上，杜小晨正一口一口地给她喂汤水。那女孩含情脉脉地看着杜小晨，说：“宝贝，你真好。”

　　杜小晨又递了一口汤上去，说：“雯雯，先吃吧。”

　　看着他们的眉目传情，我肺都要气炸了。我再也无法容忍了，我要让这个女人看清杜小晨的爱情骗子真面目，让杜小晨落个身败名裂!

　　“杜……”我正要推门而进，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并被拉到了一边。我定睛一看，那不是那天在蛋糕店前看到的女子么？虽然那天我没看清她的脸面，但我看得很清楚，她有一袭飘逸的长发。

　　“你是小雨吧？”女子说道。

　　我点了点头，说：“你是谁，要干吗？”

　　“我叫霞。”那女子说着，把我拉到旁边的一个休息室里，在椅子上坐下。

　　“你不要误会，杜小晨和雯雯其实什么事也没有。”霞拉着我的手，缓缓地说开了。原来雯雯得了不治之症，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可她的男朋友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抛弃了她。雯雯受不了这双重的打击，她更放不下和男朋友多年的恋情，天天大哭大闹，并多次要寻短见。有一天霞去“欢欢快餐店”吃饭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杜小晨很像雯雯一走了之的男朋友。她就缠着杜小晨，让他冒充雯雯的男朋友，在霞的好说歹说下，杜小晨才答应了下来。

　　真的么？我疑惑地看着霞，说，就算杜小晨长得像她的男朋友，可毕竟不是真的，雯雯一眼就可以识破的啊。

　　霞摇了摇头，说：“雯雯现在已经是经常出现幻觉的人，她根本分辨不出真假来。我知道这样对不住你，但为了雯雯最后的这段人生时光能过得快乐，希望你能成全他们。”霞说。

　　我听着，眼里涌上了泪水，真诚地说：“我可以去看看雯雯吗？”霞点了点头：“谢谢你!”

　　霞拉着我的手，向205号病房走去。来到门前，我看着一口一口给雯雯喂汤水的杜小晨，心里一热，顿觉有一股暖流在向身体的每个角落里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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