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米

　　这天早上天放亮时，吴大海打开电子邮箱，把一篇学术论文投了出去。看着电脑屏幕上“邮件发送成功”的字样，吴大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半年前，吴大海大学毕业，进入了这家省级医学研究所。本想大显身手，没想到进了单位才知道，这科研单位也像自己原本很讨厌的官场，充满着拍马屁、阳奉阴违一类的把戏。想要大显身手，只有成为项目研究带头人，而要成为项目带头人，必须先得在学术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吴大海从有关媒体了解到，近年来本省和邻近省份的鼻咽癌都呈高发趋势，而邻近省份已经投入资金，开展了鼻咽癌与环境的相关性问题的研究，因为本省跟邻近省环境因素相同，因此吴大海推断本省搞这个项目势在必行，吴大海于是潜心研究了三个月，才写出了这篇论文。这篇论文逻辑严密，观点新颖，他相信如果能够成功发表，肯定会在学术界引起不小的震动。吴大海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月，没等到杂志社的回复，却被研究所的王所长叫到了他的办公室。王所长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点了一支烟，长长地吐了一口，又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说：“小吴，你真是年轻有为呀!”

　　吴大海连声说：“哪里哪里，所长您太抬举我了!”

　　王所长笑了笑，说：“其实我不是有意去打探你的私事，可那天杂志社打来电话，问我们所是不是有你这个人？这年头，什么都有假的，人家不相信，怕你是抄袭的，所以才向我们所了解你的情况。”

　　原来如此！吴大海一听松了一口气：“所长，您叫我来，就是要说这个事吗?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走了!”

　　没想王所长摇了摇手，示意他坐下，又说道：“小吴，你这论文，要用到所里历年保存的资料，比如病历，X光片，实验室检验结果等等，是不是?”

　　写论文当然要用到资料，王所长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吴大海感到莫名其妙，只得点了点头。

　　“嗯!”王所长说，“这就对了，要是没有所里其他同事的努力，你这论文也是写不了的，可以这么说，你这篇论文，凝聚了大家的心血，你说是不是?”

　　吴大海如坠五里雾中，他说这干啥呢?王所长又连珠炮似的说：“小吴啊!你刚工作不久，有些事还不知道，人总不能活在真空，是不是?所以呢，要搞好同事关系，要搞好团结，不要搞独食，俗话说独食独生疮嘛！你的论文，本来就是建立在同事们的心血的基础上的，再说，你刚工作半年，就发表了这样一篇有分量的论文，对所里那些工作经验、职称都比你高的同事，是不是一种打击?以后他们的脸往哪搁，是不是?”

　　吴大海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王所长这是想争功啊!人家毕竟是领导，这个面子不给不行。吴大海想了想说道：“所长，论文还不知道能不能发呢，要不这样吧?如果能发，就署上您和我的名字，好吗?”

　　想不到他话音刚落，王所长立即高兴得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说着拿出一本杂志，递给他，说：“上个月杂志社打来电话之后，我生怕说出来会影响你工作的心情，所以就没说，不好意思，还请你不要介意。”

　　吴大海翻开杂志，一看就愣住了。原来王所长在杂志社打电话核实吴大海的情况时，就叫杂志社把吴大海的稿子传过来看，一看觉得这论文很好，就先斩后奏，把所长、副所长、党支部书记、办公室主任、耳鼻喉科主任等一堆人的名字都署了上去，而真实作者吴大海的名字，竟然排到了最后。做出这样恬不知耻的事来，还假惺惺地说什么不好意思!吴大海气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转眼过了几天，吴大海有事去所长办公室，刚到门口，看见有个胖子坐在里面跟所长说话，似乎是讲到他那篇论文的事，吴大海赶紧闪到一边，只听那胖子说道：“你们这篇论文，非常好，已经被省里评为科技进步一等奖，厅里决定给你们所颁发3万元奖金，可是有个问题，论文上的作者有一个吴大海，据我所知，这小吴是刚来的，你们怎么把他的名字也署上去了?都什么年代了，没有必要再搞大锅饭那一套了嘛!”

　　王所长说：“好的!好的!厅长您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本以为这论文一发表，就算不能成为项目带头人，至少也会得到领导的重视，没想到弄到最后，付出的心血得不到回报也就罢了，还被人怀疑沾了别人的光!吴大海气得不行，可是要离开研究所，就算找到活路饿不死人，自己也没有钱成立研究所搞科研呀!算了，还是同流合污吧。吴大海这么一想，当天晚上，就把QQ签名改了，原来所里同事们几乎个个都有绰号，有因为食量大而叫“大胃王”的，有因为喝酒喝得多而叫“无底洞”的，也有因为猜码厉害而叫“马王爷”的。他虽然喝酒猜码不能称王，但打呼噜却很大声，因此只能把签名改成一生事业付儿孙，从今专做“呼噜王”了。从第二天起，吴大海除了上班吃饭，就是睡觉，再也不想搞什么科研了，一睡觉就打呼噜，很快同事们都知道了，这吴大海果真是名符其实的“呼噜王”。

　　转眼半年过去，这天是星期天，吴大海正在家看电视，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敲开他的门，递上名片，说：“我是省厅何厅长的秘书小刘，请问您是不是‘呼噜王吴大海?”

　　想不到“呼噜王”的大名连省厅秘书都知道了!吴大海一听就笑了，自从稿子被冒名之后，吴大海已经形成了习惯，凡事找领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吴大海于是说道：“您是有什么事吧?我们所长就在那边，我给您他的电话，您可以跟他联系！”

　　刘秘书说：“不用找他了，你先说你是不是吴大海吧？”

　　吴大海点点头。刘秘书说：“这就对了，我找你，就是奔着你‘呼噜王的大名来的!呼噜打得不响，我还不找呢!”

　　敢情这年头什么比赛都有，是不是要搞打呼噜比赛？吴大海忙谦虚地说：“我明白了，您是找人去打呼噜的!可打呼噜的人大多数都是胖子，您看我身材这么小，哪像会打呼噜的呀!不过您别急，我们所很多人都打呼噜的，比如我们王所长，还有陈主任、毛书记等等，都打得很响，要不我带您去见见他们?”

　　刘秘书一听哈哈大笑，拉着他就往外走：“何厅长早跟我说过，说你这个人很谦虚，可我没想到你连打呼噜都要谦虚!别说了，俗话说蛤蟆身小声音大，你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呼噜之王！”

　　刘秘书接着说，原来省厅何厅长的父亲是个盲人，因为听惯了何厅长的呼噜声，一听不到就睡不着。近来他得了重病，偏偏何厅长有事出差，所以何厅长才让他来找吴大海，让他在他父亲的隔壁睡几天，晚上用这呼噜声欺骗父亲，免得他睡不着而加重病情。

　　原来如此！吴大海在何厅长的家里打了几天呼噜就回来了，回来之后照样下了班就睡觉。那天何厅长从欧洲回来看到他，只象征性地掏出几百块钱，说要给他辛苦费，见他推辞，也就不再强送，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多说就让他走了。

　　没想到又过了几天，王所长把他叫了去，把一沓文件往他面前推，满面笑容地说：“小吴，省厅刚下了文件，让我们开展鼻咽癌与环境因素关系的科研项目，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所以，这个项目，就由你来做带头人，怎么样？”

　　吴大海一听又惊又喜，看来是何厅长帮助自己了，要不这项目带头人哪轮得到他呀?可既然那样，那天他又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漠呢?吴大海想着，刚出王所长的办公室，手机就嘀嘀一响，来了一条信息：“我是何厅长，祝贺你成为项目带头人!王所长他们肯定认为你到我这里来后，给了我不少好处，跟我成了死党，要不我不会让你做带头人的。不过说真的我希望你能成为带头人，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才是那篇论文的真实作者!可王所长他们不按牌理出牌，我也只好先顺着他们，所以那天我出差，才决定让你来打呼噜欺骗我父亲，以此给他一点压力，同时也想看看你是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我套近乎，假如是那样，今天可能就不是这个结果！你是难得的人才，但是你却心甘情愿做‘呼噜王，这是你的弱点，记住，梅花香自苦寒来，就像我，以前其实也只是一个放牛娃……”

　　吴大海看完短信，沉默了半天，立即打开电脑，把QQ签名改了：“天生我材必有用，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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