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林生

　　大米是个小公务员，属于那类处事很谨慎的人。也许是巧合吧，那天大米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先后有三个人向他借钱，而那三个人他又都不认识。嘿，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有点意思。

　　头一个向他借钱的，是个瘦瘦的陌生汉子。

　　瘦汉一身油污，从路边急切地迎上前来，操着外地口音叫了大米一声“兄弟”，说他的车子出了点事故，刚才经过交警处理后，要他给对方赔点儿钱，可因为自己身上剩下的钱不够，车子被暂扣在交警大队，他想向大米借1000块钱了结事儿，不然时间一长，车上装着的鱼苗就要死了。说着，他还捧出了一张交警开具的车辆暂扣凭证，然后抖抖索索地搓着两手，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大米。

　　大米的身上正揣着单位上刚发的几千元奖金。平日里大米虽然豪爽，但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外地人，他只考虑了不到一秒钟，就生硬地说：“你向我借1000元钱？我不认识你。”瘦汉抹了一把汗：“大哥，我人生地不熟，可我不是骗钱的。你、你要是不相信，打电话到交警大队一问就清楚了。”说着，瘦汉忙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我把这个押在你这儿。”接着，他又摸出纸和笔：“我把你的姓名、地址和电话都记下，一回到家就把钱寄还给你，行不？”

　　大米笑了笑，嘴上没说出来：我打电话问交警？我吃饱了没事干啊？就算这事儿是真的，你以后要是赖着不还，为这1000元钱我还能满地去找你不成？这大千世界，如今什么鸟儿都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于是大米对那瘦汉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有钱。”说着，转身就走开了。

　　第二个向大米借钱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当大米路过市医院的大门前时，那女人正从里面匆匆走出。她远远地朝大米看了看，先是稍稍踌躇了一下，接着满脸愁云地走上前：“大哥，我跟您商量一件事儿，行吗？”

　　“什么事？”大米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陌生女人。

　　“大哥，您能不能借我1000元钱？”女人很漂亮，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水：“我妈犯病在医院里，急等着动手术，谁知道，刚才我在排队交费的时候，钱包被小偷掏走了，大哥，你先借1000元钱救救我妈的命吧，明天我就能把钱还给你。”

　　大米迟疑了一下，犹豫着：“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我可遇上过好几回骗钱的了。”

　　女人眼里露出了希冀的光芒，接着嫣然一笑：“大哥，你看我像个骗子，像个坏人吗？”随即，她拿出一张纸：“这上面是我的住址和手机号码，大哥你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找我呀。”

　　然而，就在这说话间，察颜观色的大米却忽然改变了主意：这个女人，不是个撒谎的骗子，也可能是个以色相做交易的“鸡”。他戒备地扫了那女人一眼：“对不起，你还是找别人去借钱吧。”说着，像躲避瘟神似的绕开了。

　　第三个向大米借钱的，是个胖胖的本地汉子，有点麻烦。

　　大米正往前面的大街上走着，忽听身旁有人“喂”了一声，他扭过头一看，有个胖胖的汉子正迎着他点头招呼，并远远地伸过一只手来：“逛街哪？”胖汉是本地口音，衣着笔挺，那气度也不一般，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主儿。大米本能地亮出笑容：“哎哟，你好你好！”并赶紧伸手迎了上去。

　　在节骨眼儿上，大米却犯了一个老毛病：这些年，由于脑子里装的事情太杂，他好几回因为记不起以前接触过的人，在场子上很尴尬。现在他脑子里又乱套了，握住手的这个人，自己好像没见过，又好像有点儿眼熟。是啥时打过交道的？还是哪个部门管事儿的？大米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问，瞧对方那么主动热情，分明是认得自己的，而自己却要问人家是谁，这不是讨难堪吗？于是他小心地拿定主意：先让对方开口说话，然后自己再见风使舵。

　　那胖汉呢，像是故意要捏大米的软肋，似笑非笑地盯牢他的两眼：“还认得我？”这四个字问得咄咄逼人，大米一时觉得自己连退路也没了。

　　没退路，大米索性来了个顺竿儿爬：“认得，当然认得。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个样子嘛！”不过他顺带着就反问了一句：“你现在到哪儿了？”按说大米这一句问得是很巧妙的，他既能很自然地变被动为主动，又能从答话中探出对方的底细。

　　谁知，胖汉却慢条斯理，没显山没露水地只说了五个字：“在老地方呀。”边说就边搭着大米的肩膀：“你怎么样，现在还可以吧？”这下倒好，大米问又没法问，脱又脱不开身，只好先陪着他，咸一句淡一句地溜起了街。溜了没几步，胖汉掏出手机接起了电话：“嗨，我这不是刚开完会吗？什么，今晚的生日礼物？就是上次你看中的那一款？好好，我这就买了带回去。”胖汉一边接着手机，一边就顺手掏出怀里的一沓钱看了看：“哎哟，我身上的不够，还差1000哪……什么，先借一下？”接完电话，胖汉摇着头看了看大米，没好气地嘀咕：“你看你看，我老婆也真是的，这大街上，让我跟谁去借1000块钱啊？”

　　大米虽然还没弄清胖汉的底细，但他觉得，胖汉刚才这番话明摆着就是说给他听的，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装聋作哑，就要被对方看作是鸡肠小人了！他心里乱了一下，忙从怀里掏出钱来说：“没事没事，钱我这儿有呢。呶，这是1000，你先拿去急用。”

　　胖汉愣了一愣，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你看，刚碰着你就跟你借钱呀？”

　　大米递上钱说：“咋的，瞧不起人哪？”

　　“嗨，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胖汉解嘲地笑了笑，“一文钱逼煞英雄汉嘛，行行行，那我先借用一下，改天就还给你。”说罢，就将大米那1000元钱接了过去。

　　说也巧，大米的老婆卢花这时候也在街上，大米拿出1000元钱借给了陌生的胖汉，她刚巧在后面看着呢。眼见胖汉拿着钱离开大米进了前面的一家商场，她忙上前问大米：“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大米摇了摇头，接着使劲地挠着脑壳儿：“咦，我咋就想不起来了，这人，他到底是谁呢？”

　　听大米这么一说，老婆的眼瞪大了：“啥？你不知道他是谁？你昏头啦，不认得他，你咋就把1000元钱借给他了？”

　　“他……看人家那样子，他认得我呀。”

　　“那你就不会问问他是哪儿的，姓啥叫啥？”

　　“能这样问么？我要是这样一问，那可就糗大了，那比他不认得我还要糟糕了。”大米说着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现在处世做人有多难啊，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家瞧扁的。”

　　“你不好问他，我去问他！”卢花一跺脚就要去追那胖汉。

　　正在这时，那胖汉却远远地朝大米招了招手，接着就迎面直奔过来了。大米一看这架势，朝老婆使了个眼色说：“看见了不，他要是个骗子，还不早就跑了？我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人家认得我而我不认得人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说不定，他是回头来跟我打招呼的。你一边呆着啊，千万别多嘴。”

　　岂料，胖汉风风火火奔过来后，二话没说就嚷嚷道：“嗨，那款式的涨了价了。”接着，他大大咧咧地朝大米伸出了巴掌：“来来，再借1000给我！”

　　“再……”大米意外地怔了怔，本想鼓起勇气问一问对方的底细，可说也怪，这会儿大米却偏偏想不出该用什么转弯抹角的词儿，他心里一浑沌，竟神差鬼使地点了点头，把冒到嘴边的话改成了两个字：“行，行。”说着，就又掏出1000元钱递给了胖汉。

　　刚刚借去了1000元，老公还不认识他是谁，现在又来借走1000元，这下一旁的大米老婆实在憋不住了，挤起笑脸走上前对胖汉说：“哎，请问，能把你的电话号码留下吗？以后、以后也好联系呀。”

　　胖汉看了看大米老婆，先是稍稍一愣，随即就爽朗地笑了：“这位是弟妹吧？”说着他扭头问大米：“我的电话号码，你那不是有么？哎，我说，你是不是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丢啦？”大米心里暗暗叫苦，可他转而又想，如今能否记住对方的电话号码，是衡量双方关系程度的一个重要标志呀，自己露了底可不行。所以，他居然又顺着竿子往上爬了一截：“没没，你的电话号码我有呢，没丢！”

　　听大米这么说，他老婆心里那个急呀，只好一横心豁出去了，壮起胆子对胖汉道：“你别听他的，实话对你说吧，我家大米他，他根本就不认识你！”

　　“哈哈哈，瞧你们这两口子，真是幽默……”胖汉伸出大手使劲拍了拍大米，对大米的老婆说，“你说他不认识我？他不认识我，怎么会陪我逛街呀？又怎么会把钱借给我呀？那他不成傻子了？哈哈哈……”胖汉说着笑着，拿着钱头也不回地又扎进了商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别说是大米，就连大米的老婆也无可奈何了。两人怏怏地站在大街上，你看我，我看你，呆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想过了一会儿，大米和他老婆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胖汉又招着手朝他们直奔过来了。这次，胖汉涨红着面孔，那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呵呵，我还以为你们走远了呢，这下也省得我还钱费周折了。”说着，他将那2000元钱递给了大米：“给，2000元我原封没动，你点点吧。”

　　大米意外地一怔：“你，你这是……”

　　“噢，没什么，这钱我不用了，对不起，对不起啊！”胖汉看了看大米，然后朝他们俩摆了摆手，转过身就要离去。

　　事情变得出乎意料，大米反倒一下子慌了手脚，悄声对老婆埋怨道：“你看看，都是你小肚鸡肠！这下可糗大了，人家生气了不是？”他赶紧追上前，赔起笑脸将那2000元硬往胖汉的手里塞：“刚才我们……你可千万别误会，别生气啊，这钱你一定要借，一定要借……”“错了，错了。”胖汉推开大米的钱，接着哈哈笑了起来，“实话对你说吧，我认错人啦，去年在一个桌上吃过饭的。刚才我想想不对劲儿，就翻出电话号码，跟他通了电话才知道。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你跟他长得太像了，太像了。”

　　胖汉走远后，大米站在那儿老半天没动，老婆上前推了他一把：“一场虚惊都过去了，你还在发啥呆呀？”

　　大米却使劲地挠着自己的脑袋：“那个人，他说他认错人了，你说他，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第二天，大米一上班，就在《龙城晚报》上看到一则报道：“昨天，现代人际心理学研究会与影视学院表演系联手，组织了一次‘向陌生人借钱的心理测试活动……”大米看着看着，不觉面红耳赤，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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