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几年我做煤炭生意,从鲁南一些煤矿往南方的一些大电厂和公司送煤,挣中间的差价。以前往南方运煤,都是用火车,运费虽然贵,但快捷,还有就是车皮好要,原因是我有朋友在火车站调度室管车皮计划,我要几个给几个,从没为难我。可年前,我这朋友调到另一个地方去了,车皮不像以前那么好要了,再加上最近煤价一个劲地上涨,再走陆路用火车运煤,就挣不着钱了。我只好转走水路,虽慢一些,可运费要比用火车节省近五分之三。
入了夏,南方的货主向我要1000吨的煤,我只能靠船运。
我们市西边是微山湖,京杭大运河穿湖而过,故此码头很多。我来到胡家码头,只见码头上一片繁忙,好多船都在装着煤炭什么的。有一艘一千多吨位的大船静静地停在一个河岔处,这艘船正好能装下我要运的货。我正要上前去打问,同行的老张忙拉我,说:“怎么,你想用这艘船?”我说:“是啊。”老张把头摇成拨浪鼓:“用谁的,你也不能用他的。”
老张告诉我原因:这个船主叫刁德喜,家就住在胡家码头边,是个坐地户。这个人从小就跟着他父亲走船,是有名的老刁头,人称“刁德一”,你用他的船走货,十有八九你的货都会亏吨数,可你又不能说什么。你怎样封的仓、打的签都没有动,可就是亏吨数。老张去年因为南方要货要得急,码头上的船都忙,便用老刁的船走了一千多吨的煤,足额足吨的船,到了目的地,愣是亏了50吨。我问:“你没有押船的?”老张说有,押船的还是我亲侄子呢!
我听了点点头,心里什么都清楚了。我对老张说:“这次运货,我就用他老刁的船!”
老刁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的,精瘦。老张对老刁说我想租他的船走货。老刁说好啊,接着问我:“老张有没有告诉你,我的船经常少货主的货?”我没想到老刁这么开门见山,就说,老张说了。老刁问:“你知道了怎么还用我的船?”我笑了笑对他说:“因为你不会少我的货。”老刁问:“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船主和货主是两条心?”我说:“我知道,但我有办法让所有偷吃我东西的雇主给我吐出来!”老刁说:“好,你这趟货我走了!”
二
这批货从矿上运到码头,再到装船其实很快,也就是五天的时间,整个过程我一直盯着,我敢保证,这批货是足斤足两的。把煤装上船,归好仓,我往老刁船上放了一个保险箱。要封仓的时候,我让老刁离开了一会。我围着货舱转了一圈,把我带来的东西按我事先计划的都做好了,然后把剩下的用盒子装了。封完仓,打上封签,我说:“老刁,这1000吨的提货单你看到了,进入码头的1000吨过磅单你也看到了。我交给你的是1000吨,到了南边,如果交货单上是1000吨,就说明我的货没有亏吨数,如果少了,就说明你做了手脚。”老刁说:“咱们一块封的仓,打的签,只要你的封没动,签没破,你说亏吨数,我不承认!”我一笑,说:“老刁啊,你跑船不下三十多年了吧?你难道连这个都不明白,这个封和签不过是走走过场,什么东西能难住你们船家?”我这一番话说得老刁没话说了。我指了指手中的盒子,然后把盒子放到保险柜里。我对老刁说:“亏没亏吨数,不是我说了算,到时候,这盒子里的东西自会告诉我!”老刁说:“好,如果你找到丢吨数的证据,你少多少,我赔你多少!”
老张问要不要跟押船的,我说:“你亲侄子跟着不是照样丢吨数吗?我就把这1000吨货交给老刁啦,看他怎么给我丢吨数!”
老刁当天下午开着船走了。第三天下起了连阴雨。现在是六月天,梅雨季节,连阴雨多,一连下了三天。我打电话问怎么样?老刁说一路正常。当老刁快到目的地时,我早已在那儿迎接他了。
船舱的封签好好的。老刁说:“怎么样,封签好好的吧?”我说:“封签好好的,可船舱的货够不够数还不好说!”打开封仓的篷布,围着船舱走了一圈,我就对老刁说:“这船货肯定亏吨数!”
老刁说:“你别胡说了,签封得好好的,怎么会亏吨数呢!”
我给他指出都是哪儿少的煤。我说,少掉的煤最少不下于20吨。
老刁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指了指煤上长着的一种小植物对老刁说:“认识这个吗?”
老刁说:“认识啊,这是小油菜苗啊。”
我说:“你说得对,是小油菜苗。”我告诉老刁,就是小油菜苗告诉我这些的。老刁不解,我给老刁解开了谜团。我从他船舱里拿出我放在保险柜里的盒子,打开让他看,盒子里装的就是这些油菜苗的种子。当时封仓的时候,我把这些种子偷偷地撒在煤仓的表面上。如今是六月,天热多雨,从胡家码头到终点站,要过半个多月,油菜苗子也就长出来了。我说你在路上偷没偷卖煤,我一看哪处没有油菜苗就知道了。
一番话说得老刁没话说了,他只好全部交出了偷卖的煤钱。
三
没过几天,宁波的货主又要我给他走一批煤。因为时间不急,我再次想到用船走这批货。我又想到了老刁。老刁正好刚回到胡家码头,船还没被雇出去,一听说我要用他的船忙说行行行。我知道老刁为什么这么快答应我。我和第一次一样把煤运上了码头,也和第一次一样把煤装上了船,封仓之前,我又让老刁离开了一段时间。我把带来的东西又均匀地撒在了煤山上,然后我把剩下的放到了盒子里。
这时,老刁过来了,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盒子,笑了一下,问:“可以封仓了吗?”我说:“可以了。老刁,这次我不希望再亏吨数啊!”老刁说:“有了上一次,我还敢吗?”接着我们就封了船舱。封仓的时候,我发现老刁偷偷抓了一把煤放到了口袋里。
一切都办完,我当着老刁的面把盒子放到了保险柜里。
半个月后,船到了宁波港。看着慢慢驶向码头的船只,我想,要是没雨,老刁,你给我玩心眼,我还不好说。可你走后的这半个多月下了好几场雨,你要是再给我玩心眼,就输定了!
没多久,老刁的船靠了岸。老刁看到了我,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我先上船看了看我的煤,问老刁情况怎么样。老刁说放心,这次他没搞小动作。接着,我打开了封签,老刁掀开了帆布篷。我只看了一眼,就对老刁说:“你又搞小动作了,并且,还不止动了一个地方。”我一一指着他偷过煤的地方给老刁看,老刁的脸当即拉长了,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是油菜苗告诉我的。见老刁不解,我从保险柜里拿出我放的盒子,对他说:“我知道你抓了把油菜籽放到了口袋里,你一定清楚我这次做暗记的还是油菜籽。”老刁听了点点头。我说:“可你没想到的是,我这次用的油菜籽种子是已经炒熟的,也就是说,现在煤堆上所有长出油菜苗的地方都是你后来偷卸完煤又伪装的。可你没想到,我用的是熟油菜籽啊!”
此时的老刁无话可说,只是后悔地不停地拍头。当然了,我这次亏的吨数款他给我如数补上了。
四
没过多久,宁波的货主又让我给他走一批货。我首先想到还是用老刁的船,给老刁打电话。老刁一听很高兴,问我什么时候用船,他现在在江苏正要交货。我说五天后你还是在胡家码头等我。他说你放心,我一定如期在码头上等你。
老刁没有食言,果然在约定的时间里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老刁说,本来有一个货主想雇他的船,他没答应,忙着赶来了。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给我运煤,他感觉有意思。其实我知道,老刁和我斗,一直没有赢,他不甘心。
我还是和前两次一样,把煤炭装好了,到要封仓的时候,老刁很知趣地离开了。我叫住了老刁,当着他的面把我要撒的东西撒在煤堆上。我看到老刁从煤堆上抓起一把煤,拣出我撒的种子,用两个大拇指盖一挤,挤破了种子。如果大拇指盖上有油渍,那就是熟种子,如果是绿汁水,那就是生种子。一看是绿汁水,一丝诡笑爬上了老刁的嘴角。
封好了仓,我说:“老刁,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你要是再亏吨数,别说我以后永不再用你的船!”老刁把胸脯拍得震山响,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是这样,我不光补足吨数款,还不要运费!”
二十天过去了,当老刁的船来到宁波的一个码头时,我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船一上路就赶上了几天大雨,所以耽搁了几天。老刁见了我说,这一次一粒煤也没少。我对老刁说,现在说这话还有些为时过早。当我掀开帆布,一看煤堆上长着的油菜,就说:“老刁,又亏了,亏得还不少!”
老刁说:“不会吧?”我把他在哪个地方偷的一一指给他看。老刁当即傻眼了,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往煤堆上撒的油菜种吗?”
我说:“是啊,我是撒了油菜种。”
老刁说:“我也在动过煤的地方撒了油菜种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说:“我在油菜种里掺了小白菜种,白菜种和油菜种差不多,没种过菜的人根本分辨不出。还有,油菜苗发绿,而白菜苗发白;油菜苗的叶子是圆的,而白菜苗的叶子是长的。这个,只要是个农民都会知道!”
老刁听了,懊恼地一拍头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接着长长地叹了声说,“怪不得人们说,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老闵啊,我是彻底服了你了!”
我说:“老刁,你光服不行,还得把亏的吨数款补上!”
老刁说:“这个你放心!亏多少,我补多少,而且不要运费!我发誓:从今以后,永远不再偷货主的东西!”
从那之后,老刁再也不少货主的货了。 ■
(责编: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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