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 炜

　　这年头,对某些人来说,开公司办企业,可以不讲信誉,可以不讲法律,但绝对不能不讲迷信。他们特别重视风水、五行八卦之类的玩意,就是招人用人,也得看看对方的名字吉不吉,八字好不好,倘若有哪儿与老板相冲相克,你就是有再高的文凭人家也是不敢用的。

　　有个大学生,再有半年就走向社会了。在学校里,他常听说有人求职时因为名字不好,结果到处碰壁的事情,心里不由着了慌。咋的?他的姓不好呀!姓吴,跟无同音,这也罢了,名字更糟,叫得成,连起来一读:吴得成。听听,无得成,啥事也办不成呀,人家一看你这名字就不爽,不骂你就算你走运了,谁还敢用你哟!

　　吴得成思来想去,决定改名换姓。换个什么姓呢?据说现在姓金的吃香,那就改姓金吧。名字嘛,对,就叫金利来,既吉利又顺口。吴得成抓紧机会,费尽口舌到处跑动,终于在毕业前把姓名成功地改了过来。

　　金利来回到家乡小城,把自己的档案往几个公司一递,果不其然,人家一看他这名字,就忍不住夸一句:“好名字!”先有了三分好感。没几天,他就很顺利地找到了一份工作。

　　这天他正在公司上班,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大喊:“狗剩!狗剩!”

　　金利来一听这声音挺熟,探头一瞧,老爹正站在下面扯着脖子叫哩!他老爹在乡下做点小买卖,经常进城进货。金利来刚进公司时,带老爹到公司门口指给他看,显摆一下。没想到,老爹这趟进城,居然跑来公司找他。而且,居然大庭广众下大呼小叫他的乳名。

　　金利来心里不乐,皱皱眉头,正要下去封住老爹的嘴。没想到,老爹大概意识到喊儿子的乳名不雅,忽然又改口喊起他的大名来:“得成!吴得成——我是你爹!”

　　金利来一惊,这才想到,忘了告诉老爹他改姓了。这下可怎么办?他吃惊过后,马上镇定下来,把屁股又按回座位上。今天这个爹是不能认了,一认,全公司包括老板就会知道自己的原名。他就埋着脑袋,任老爹在下面一声大过一声地叫,只当没听见。同事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走到窗口观看,还以为那老头是个疯子。

　　这时,老板忽然来到他们的办公室,问道:“你们谁是下面那老头的儿子,快下去叫他走开!”

　　大伙一致摇头,金利来也跟着大伙摇头。老板也没多想,走出去了。过了一会,金利来悄悄一看,老爹被保安驱逐到了马路对面。可这老头仍不知好歹,在一根电线杆下蹲了下来,看样子非要等儿子出来不可。金利来心里又急又恨,可也束手无策。下班时间到了,他慢腾腾地等同事全走光了,这才走出公司。老爹看见儿子,马上向他奔过来,一边还大喊:“得成!”

　　金利来吓一跳,拼命摇头使眼色,让老爹快别喊了,慌乱中一回头,却见老板正站在窗户前往下瞧呢。

　　咋办?金利来一时慌了手脚。此时前面刚好开来一辆出租车,情急之下,他来不及多想,一招手钻进了出租车。

　　在车上回头看,只见老爹气急败坏地追着车屁股。等看不见公司了,金利来这才让司机停下。老爹气喘吁吁赶上来:“得成,你、你没……没看见爹呀?”

　　金利来二话不说,把老爹拉上了车。老爹奇怪地问他:“刚才我在你楼下喊了半天,怎么你没听见?”

　　金利来板着脸说:“喊什么喊?我现在不叫吴得成了!”

　　回到出租屋,金利来这才把自己改名换姓的事告诉老爹。话没说完,老爹就差点气绝身亡。俗话说得好,身是娘给的,姓是爹给的。在农村,改改名还好说,改姓那可是犯了大忌呀!

　　金利来不以为然,说:“爹,你们那是老封建,我改了姓,还不照样是你的儿子?”

　　老爹地勃然大怒:“屁!我姓吴,咋会生出姓金的儿子来?你这是骂你娘啊!你马上给老子改回来,要不然,这辈子你别想回村里了,乡亲们不拿刀赶你才怪!”

　　金利来撇撇嘴,心说不回就不回,有啥稀罕!老爹见他执意不肯回头,气得快疯了:“以后你姓你的金,我姓我的吴,别叫我爹了!”

　　金利来见爹一点儿也不理解他,心里也有气,说道:“你懂个啥?我要是用吴得成这名字,肯定找不到工作。无得成,你听听多晦气,老板咋会用你?我用金利来这个名,老板一看就高兴。可你刚才跑去乱喊乱叫,要是让老板知道吴得成是我,我、我就完了!”

　　“你完了才好哩!”老爹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爷儿俩闹了个不欢而散。

　　第二天回公司,金利来心里疑神疑鬼,昨天爹跑来找他,最后一幕让老板看见了,不知道老板是否怀疑吴得成就是自己。

　　坐下没一会儿,老板召金利来去见他。金利来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进老板的房间。老板却只跟他谈了谈业务上的事,倒没提昨天老头找儿子的事。金利来一喜,转身正欲告退,老板忽然又把他叫回来,不经意地问道:“昨天有个老头来找儿子,是你爹吧?”

　　金利来一怔,只得横着心装下去:“不是,他找的儿子叫吴得成,我叫金利来,他怎么是我爹呢?”

　　老板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拿笔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金利来,这名字挺吉利,不过对我可就有凶无吉了。你看,我姓杨,杨中有木,我属兔,也属木,金能克木呀!”

　　金利来额头冒出了汗,这点他倒是没考虑到。老板这是啥意思?

　　老板看他一眼,把笔一扔,跟他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他说他读高中的时候,母亲进城来看他,当时母亲穿着破烂,像乞丐一样,见人就问她家狗娃在哪?然而谁也不知道母亲所说的狗娃是谁,母亲急得在操场上团团转,后来只好失望地离开了。他在教室里看见了,就是不敢出去相认。后来他为此感到十分内疚,总想找个机会向母亲道歉,可母亲第二年就去世了。这件事,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老板说完,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金利来心里一颤,想起了昨天老爹追在汽车后面的情景,不禁羞愧得无地自容。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下面有人大喊:“利来!金利来——”

　　金利来顿时怔住了,这不是爹的声音吗?他和老板走到窗口往下看,果然看见爹站在下面,又扯开嗓门嚷了。金利来没料到爹还没回家,现在又突然来找他,而且还喊自己的新名字,爹到底是怎么了?

　　老板对他说:“你下去一下吧,别让他影响大家做事!”

　　金利来红着脸应了,匆忙跑下来,一把拉住爹说:“爹,你还在这呀?”

　　老爹左右瞧了瞧,压低嗓门道:“唉,昨晚我想过了,既然改姓换名对你的前途有好处,那你就改吧,反正你怎么改,我还是你爹。昨天你不是说我叫错你的名字吗?今天我一想,得来帮你把这个误会消除掉呀!”

　　“爹,你……”金利来心里感动,说不出话来。

　　这时,老板也从楼上下来了,问道:“小金,这位是谁呀?”

　　老爹一听,忙抢着回答:“我是他爹,我叫金来利。”又对金利来大声说道,“利来,爹去进货了,你有空就回家吧!”转身走了。

　　金利来眼眶一热,追上去说:“爹,你以后还是叫我吴得成——不,叫我狗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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