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鸬鹚湾煤矿来了一个要饭的女人。这女人瘦骨伶仃,蓬头垢面。大家就对单身汉龚义方说:“义方,你把她带回家去,给她一口饭吃.让她做你的老婆吧。”矿上男多女少,像这种要饭的女人为求一饱来给矿工做老婆的事以前也有过,只不过这个女人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没人看得上眼,大家这才推给了老实巴交已经三十六岁的龚义方。
龚义方当然也知道大家的想法。说实话,他也不太看得上这个女人,但他心地善良。看出这个女人要是再没人收留,或许会活不下去,就把她带回了家。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女人洗干净后一看,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之后又吃了几天饱饭,脸色也渐渐地红润起来,居然出落成了一位大美人。这一来很多人都后悔不及,却已经迟了。女人待龚义方很好,一年后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龚义方更是像捡了大元宝似的天天咧着嘴笑,挖煤也更有劲了,他说他要尽力多赚钱,让娘儿俩过上尽可能好的日子。
可是那些错失良机的年轻人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喜欢在龚又方面前称他老婆为讨饭婆。有一次,龚义方挖的煤又是全工班最多,有人就说:“义方,你赚这么多钱,晚上你那讨饭婆一定又会让你美美地在她身上骑一骑了。”这是矿工们经常互相开的一句玩笑话,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龚义方却突然涨红了脸,一把揪住那人胸口喊道:“我告诉你,我老婆是有名字的,她叫杨春慧,以后谁要是敢再叫她讨饭婆,我就跟他没完。”工友们全都愣住了。龚义方平时老实巴交的,即使被人调侃,最多也只是保持沉默。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怒。从此后就再也没人称他老婆为讨饭婆了。
杨春慧知道了这件事后;对龚义方说:“义方,在井下挖煤,大家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要叫我讨饭婆就让他们叫好了,你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和工友们翻脸的。”
龚义方说:“话不能这么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的存在,和生命同样重要.而且比生命更加恒久。别的事我都能忍,却不允许有人亵渎你的名字。”春慧很感动,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在龚义方的心里居然这么重要,她温柔地把头靠在龚义方的肩上,内心充满了幸福。
只可惜春慧的幸福生活并没有延续多少日子。矿工们在井下作业,最怕的就是发生事故,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后果。这天,不幸终于发生了,鸬鹚湾煤矿发生“冒顶”事故,包括龚义方在内的三十七名矿工都被葬在了离地面一千米深的井下。噩耗传来,春慧悲痛欲绝,几次哭到昏厥。等到稍稍清醒一些后,她就决心要好好地将龚义方的儿子抚养大,以此来报答龚义方对她的知遏之恩。以及这一年多的夫妻情义。
事故发生后,矿主劳天保考虑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向上级检查组隐瞒真相。为此,他一户一户地去对遇难矿工的家属进行慰问。他让他们先到邻县的一家宾馆去暂住一段时间,并向他们保证,等事故处理完毕后,一定发给每家不少于10万元的抚恤金。矿工家属都是些孤儿寡母,遇到这种惨事,心中早已乱了方寸,经不住劳天保的威逼利诱,大都答应了他的条件。于是劳天保就叫了两辆车,把三十多名遇难矿工的家属都拉到了邻县的宾馆,包吃包住。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才把事故报了上去,只不过在报告中他把死亡的人数从三十七人减少到了三人.这样矿难性质就从重大事故降低到了一般事故,煤矿也能继续开采了。检查组来时,矿工花名册中早已抹去了三十四名遇难矿工的名字。三十四个家庭的住处也早已清理干净,就好像这三十四个人从来都没有在鸬鹚湾煤矿存在过一样。检查组成员虽然对这么大的事故只死了三个人有所怀疑,但由于查无实据,也只能不了了之。
检查组撤走后,劳天保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又用车去邻县把那些家属接了回来。劳天保没有食言,每家都发了10万元钱抚恤金,让大家各自回老家去,从此别再提起死在井下的那些亲人。遇难矿工的家属拿到抚恤金后,第二天就开始结伴离开鸬鹚湾煤矿,可是当他们走到路口时,却发现春慧将儿子放在一边.一个人在路旁的山上挖坑。他们感到很奇怪,问她在干什么,春慧说:“我要为我家义方做个坟墓。”
他们说:“连个尸首都没有,还做什么坟墓?”
春慧说:“我还有几件义方留下的衣服,就用这个给他做个坟。人死了,连个坟都没有留下,这不是白活了一世吗?我不能对不起他。”听了她的话,所有的家属都感到很惭愧。严格说来,春慧只是龚义方收留的一个讨饭婆,就像有的人在路上捡了一只猫或一只狗一样,她尚且有这样的情义,而他们拿到10万元抚恤金后,却都匆匆地要离开了。他们这么做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亲人?他们每个人的行李中都有一些亲人的遗物,于是就都跟着春慧挖起坑来。这样在鸬鹚湾煤矿外路口的山上,就将出现数十个遇难矿工的衣冠冢。
消息传进矿里,劳天保立刻就带着一批人赶来了。这些衣冠冢如果一做好,那就等于把他的罪行刻在了石碑上,永远都无法抵赖了,所以他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劳天保赶到现场后,稍一观察,便看出这事主要还是春慧起的头,只要把春慧摆平,事端就会平息。他把春慧叫到一边,说:“我不是已经给过你抚恤金了吗。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胡闹?”
春慧说:“你的抚恤金买的是我们家义方的命,却买不了他的名。义方曾说过,名字和生命同样重要,而且比生命更加恒久。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给他立个坟,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有一个名叫龚义方的人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劳天保一咬牙说:“那你说说看,我还要多少钱才能买到龚义方的名字?”在他想来,春慧他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多拿几个钱?他只要先把春慧稳住,等其他人走后再来对付她,就容易得多了。但这次春慧却回答得斩钉截铁:“义方的名字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卖的。”劳天保见劝说无效,顿时起了恶念,对手下这批人吼道:“你们去替我把这些坑填平,谁要是敢阻拦,不必手下留情。出了事由我负责。”有了老板的吩咐,他的手下人就冲上去准备动手。矿工家属们此时也都识破了劳天保的险恶用心,大家聚拢来,紧紧地靠在一起,与劳天保的人对峙着。可是矿工家属都是一些老弱妇孺,要对付劳天保手下那些身强力壮的人,一旦冲突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但他们都没有退却。
正在这危急时刻,突然从山外开来了两辆面包车,车子在路口停下,车上下来的是安全生产检查组的成员和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原来春慧已经将矿难的真相向检查组作了举报,检查组的人得到举报后火速赶来,正好阻止了又一场重大事件的发生。
一个多月后,三十七位遇难矿工的遗骸都安葬在了鸬鹚湾煤矿路口边的山坡上,那一块块冰冷的墓碑,仿佛在向世人控诉着劳天保之流自私贪婪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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