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米

　　夏春雨是五桥中学的初中老师。这天,夏春雨刚下课,一位中年男子叫住了他。夏春雨问他有什么事?他拿出一张相片,激动地说:“夏老师,您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您还记得他吧?”

　　夏春雨一看照片,原来是以前的学生黎小明,眼前这男人是黎小明的爹黎大生。黎大生涨红着脸说,小明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到广东宏远机械厂当学徒工,可是没干几天就不干了,竟然跟着一帮人结伙干起了偷抢的勾当。黎大生说:“夏老师,我这人文化低,不懂怎么说他。您能不能看在曾是他老师的分上,给他写封信,劝劝他?我求求您了!”黎大生说完,“扑通”一声就给他磕头。

　　黎小明活泼开朗,也乐于助人,曾经是夏春雨喜欢的学生之一,没想到现在竟成了这样的人。夏春雨赶紧把黎大生扶起来,想了想,问他黎小明干这事多久了?黎大生说没多久,也就个把月。夏春雨一听便说:“他刚干不久,这就好办,还能转得过弯来。你放心,凭我跟他的关系,他会听我的!”

　　夏春雨当晚就伏案疾书,把做人的道理讲了一通,第二天用特快专递把信给小明寄去了。想不到才过三天,夏春雨手机响了,是小明打来的。小明满不在乎地说:“夏老师,我不是不想打工,可您哪里知道这打工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这么说吧,如果您也能来这里打一段工,而且不叫苦叫累,我就听您的!”夏春雨默默地把电话挂了。

　　放暑假的第二天,夏春雨带着一张跟小明的合影照,来到了小明以前打工的宏远机械厂大门前,给小明打电话,说自己到了。小明半信半疑,赶紧赶到工厂大门口。他看到夏老师时惊呆了,张口结舌地说:“老师,您、您真来打工?”

　　夏春雨微笑着说:“是的!我年纪比你大,力气比你小。但是我告诉你,你能承受的苦和累,我都能承受,你信不信?”

　　小明连连点头,说:“我信!我信!”

　　当天晚上,小明请夏春雨吃饭,酒菜很丰盛。夏春雨心想八成小明听自己的了,非常高兴,喝得酩酊大醉。没想醒来时,小明却没了人影,口袋里塞着一只信封,里面有1000块钱和一封信。信上说:“这钱是我以前打工时攒下来的,是干净的,请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对我的恩情不是这点钱能够还得清的,但是我只有这么多了。老师,您还是别打工了,这工作真的很辛苦,再说这老板对待工人也特别狠。您还是回去吧,至于我,您就当没我这个学生!”

　　夏春雨连忙给小明打电话,可提示号码空号,看来这小子已换了号码,铁了心不学好了。夏春雨心凉了半截,连给黎大生打电话的勇气也没有了。本想就此一走了之,可一想假如就这样回去,小明知道了更要笑话他,自己以后对其他学生也就没说服力了。再说,自己打这段工,一是可以挣点钱回去资助家庭困难的学生,二也可以得到点打工经历,回去让学生们知道如果不好好学习,日后打苦力工会是多么辛苦。

　　夏春雨这么一想,第二天就去买了一本笔记本,一支录音笔,然后找到宏远机械加工厂的老板。老板姓陈,当夏春雨来到他面前说想打工时,他盯着夏春雨看了半天,也没说话,拿出一张零件图纸说:“你如果会看这张图纸,就让你做!”

　　夏春雨拿过图纸看了看,拿过一只工件放在加工槽上,打开机器,很快就把零件加工好了。原来夏春雨读大学的时候,因为生活困难,就利用假期去机械厂打工。四年大学读完,他已经成了一个熟练的机械工。

　　陈老板一看大喜过望,把夏春雨叫到办公室,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5000”,说如果夏春雨能按他说的去做,每月可以给他这么多工资;如果不愿意,那给他的工资就是这个数字减去一个零。

　　陈老板接着说,本市有一个厂,新近出了一个畅销产品,恰好这厂子现在在招工人,陈老板就想让夏春雨去应聘,偷偷把那产品的图纸弄回来。因为他想凭夏春雨的聪明劲,就算弄不到图纸,摸索也能摸索得出来。

　　没想到夏春雨一听立即拒绝了,说他宁愿只要500块钱,这是他的做人原则。如果不要他,就到别处去干。

　　陈老板想,500块钱能请到他这样一个熟练工,是天大的好事,就说:“那行,我不勉强你。可你要知道,既然是打工,你就得服管。还有,不管多苦多累,什么活你都得干!”夏春雨连连点头。

　　夏春雨果然说到做到,干活非常卖力,百把斤重的工件,能一个人搬的他绝不叫两个人,上班时间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从来没干过,没几天就胡子拉碴,瘦了一圈。转眼两个月快过去了,可他却从没皱过眉,偶尔还掏出笔记本写写划划。

　　陈老板感到奇怪,难道他在家养尊处优腻了,专门出来找罪受的?他那笔记本上又写些什么呢?这天,夏春雨正光着膀子在笔记本上写东西,客户送来了一只工件,夏春雨赶紧放下笔记本,帮忙把工件抬下车。陈老板乘机翻开笔记本,只见第一页上写道:“今天来找工,老板说如果我愿意去当商业间谍,每月就给我5000块钱。开始时我确实动心了,两个月就可以挣1万块,用这笔钱可以解决十几个学生的伙食费了。可我又想到孔子说贫贱不能移,假如学生们知道我资助他们的钱是用不道德的方式赚来的,那么,这将会改变他们的人生观……”

　　陈老板看到这里,只觉鼻子一酸,站起来就去找夏春雨。陈老板递给他1万块钱,并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对不起,夏老师,我误会您了。这是您这两个月的工资,再过几天就开学了,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当年陈老板高中毕业进城打工时,进城的200元路费是他的小学老师卖掉心爱的祖传怀表资助他的,可当他发达后想回去孝敬老师时,那位老师已经去世了。他得知夏老师是为了帮助学生才出来打工的,觉得愧对夏老师,就是愧对那位已经去世的小学老师。

　　当听到夏春雨说住在五桥中学时,陈老板说那太好了,因为刚好今晚有一车货要发往外地,中途要路过五桥附近,让夏春雨跟车回去,可以省不少路费。

　　夏春雨没想到这次出来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谢过陈老板,当天晚上就上了那辆货车,踏上回乡的路。

　　那司机名叫李山,一听说夏春雨要跟他走,似乎很为难。但是老板开了口,他也没办法,一路上脸色阴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出了城,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可他似乎不方便说话似的,总是说一句“好了,我知道了!”之类的话就挂掉电话。约摸开了一个小时,李山停了车,竟然掏出钱来给他,说:“夏老师,我这车坐起来不舒服,您还是下车搭别的车吧,车费我给您!”

　　夏春雨说:“荒山野岭,黑灯瞎火的,下了车估计也搭不到别的车。”李山听了,好半天才点点头,可脸色却越发阴沉了。夏春雨想了想,等李山的手机再次响起来时,就说自己肚子痛,叫李山停车让他下车方便。李山停了车,夏春雨下车方便,可上车不久又说拉肚子,又要李山停车。随后他下了车,掏出那支录音笔。原来刚才第一次下车时,夏春雨悄悄把包里的录音笔打开了,此时一按开关,只听李山说道:“你放心,等下到那地方,我一跳车,这车一翻,事儿就搞掂了!麻烦的是有个打工的,老板让他跟我的车回家,我又不好赶他走。不过你放心,等下这车一翻,他八成活不成了,他要再不死,咱们就给他几石头……”

　　原来李山是想人为制造翻车的假象,让他的人把货拉走,然后再以货物被路过的人抢走来搪塞陈老板。因为法不责众,而且黑灯瞎火,也不知被谁抢走,陈老板肯定只能自认倒霉,不再追究是谁抢走了货。

　　夏春雨一听打了个寒战,赶紧给陈老板发信息:“李山想用苦肉计翻车偷货,还想杀我,见信速来!”

　　夏春雨发完信息,正打算趁黑逃跑,没想那李山下了车,一边拿着电筒照着走过来了,一边喊他上车。他想,要是现在逃跑,李山说不定就要下毒手。虽然李山个子矮小,但既然他有预谋,身上八成有凶器,可自己却手无寸铁。夏春雨于是决定先上车再说。

　　大概是下了决心,李山好像变了个人,竟然谈笑风生起来。夏春雨一边敷衍着,一边紧紧抓着车门。不一会车子来到一个四周有些村落的路段,忽然车头一拐,就朝旁边的路沟冲去。说时迟那时快,夏春雨立即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夏春雨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旁边坐着陈老板。陈老板告诉他,李山早就找了一辆货车和一帮民工,让他们在翻车的地方接货,但事先并不告诉他们说车会翻,所以那些人并不知道李山的翻车是预谋的。当李山到那地方跳车时,却因为裤子被车门钩住而摔死了,真是恶人有恶报!李山显然还有一个同伙,但从手机通话记录查到的号码拨过去时,却是公用电话。反正货没丢,陈老板也不想为官司花费精力,所以并没报警,打算按工伤给李山处理后事就完了。

　　夏春雨化险为夷,况且伤也不重,住了两天院就回家了。在这场劫难中,他只丢了一只空钱包,里面只有一张跟小明的合影。那1万元工钱因为放在穿着的鞋里,所以一分没丢。夏春雨觉得幸运极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天,夏春雨突然收到小明的信,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老师,谢谢您!”后面还有他的手机号码。

　　夏春雨隐隐觉得小明可能改变了,就给他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小明说就在宏远机械厂。夏春雨一听第二天就请了假直奔广东,他感到小明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那里,小明请假出来,把夏春雨带到公园僻静处,才说原来李山的那个同伙就是小明。他那天来到现场后,看到李山摔死,觉得这事闹大了,就想随便偷点钱溜走,于是就偷走了李山身上的钱。随后又看到夏春雨,因为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是他,就把他的钱包也偷走了。刚走不远,陈老板带着车和人赶到,把他和那群来拉货的人都控制住了。那些人是李山找的,都不认得小明。小明于是对陈老板说,附近村有一个他的同学,他是来同学家玩时路过的。

　　“然后陈老板就把你放了?”夏春雨听到这里问道。

　　“不,陈老板的同事说我大黑夜的出现在这里,说不定就是跟李山联系的那个人,于是就对我搜身,结果搜到了您的那个钱包。陈老板看了里面的那张相片,知道我是您的学生,就说有您这样的老师,绝不可能教出坏学生!我于是知道了摔伤的人是您,就顺着说我要尽快去通知您的家人,他们就把我放了!”

　　小明顿了顿又说:“后来我想,我犯这事,如果被抓,肯定得坐三五年的牢。可是如果不把这事说出来,我心里永远不会安宁,也对不起您,于是向陈老板坦白了跟李山合伙的事。结果他看在您的面上,不但没有报警追究我,还让我当押货员,专门跟车送货,说我能承认错误,以后一定是个好人。”

　　小明说完,夏春雨只觉得心头暖暖的,他总算没有枉费这番心血…… ■

　　(责编: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