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忠

　　一、囚犯翻供

　　这天,检察院驻山城监狱检察室突然接到服刑人员张金明的一份翻供申诉材料,说发生在半年前的车祸,自己是李代桃僵,代人受过,他是冤枉的,真正应该坐牢的是现任副市长田弘萧!他之所以要代人受过,是因为有30万元的幕后交易……

　　案情重大!检察室立即向检察院领导作了汇报。此事非同小可,田弘萧是分管政法的副市长,管辖权在省里,处理此事必须慎之又慎。按照干部管理权限,检察院只好将情况反映到省里。省检察院接到报告后非常重视,由一名副检察长牵头,会同市检察院、市纪委、市公安局等部门,组成了一个联合调查组展开调查。

　　张金明原是市财政局专门给田弘萧局长开车的司机,半年前因为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张金明归案后交代:某月某日,我与田局长去省城办事,中午喝了些酒,回来的路上,由于修路,小車须绕行一段山间小路。没走多远,发现前面有一对父女在运石头,由于车速太快,不小心撞上了推石头的汉子。我怕承担刑事责任,调头逃走了……

　　这次张金明却作了截然相反的申诉:某月某日,我开车去省城。原来,市里要在县处级正职中选拔一名副市长,田局长一心要谋这个位子,跑去省城活动,省里一位颇有实权的老领导答应了他。田局长设宴答谢,仅五粮液他自己就喝了一瓶多,还不算人头马和XO。回来的路上,田局长非要自己开车。我见路况不好,田局长又喝了那么多酒,担心发生意外,就要求自己驾车。田局长正在兴头上,根本不让。没行多远,只见前面有一对父女正在运石头,田局长的车子醉汉般呼啸而来,他本想避开运石头的父女,却神差鬼使偏偏错打了方向盘,小车硬是冲着这对运石头的父女撞去!推车的汉子脑袋撞在一块岩石上,当即毙命,前面拉车的小女孩幸免于难。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太惨烈了,小女孩吓得脸色灰白,大张着嘴,瞪着眼,一时愣在了那里!田局长见出了车祸,酒顿时醒了一半。他想到了可怕的后果,不由得一阵战栗。他四处看了看,见无车辆来往,又发动了一下车子,见无什么大碍,一咬牙掉转车头,就想冲过去。

　　我也被刚才这惨烈的一幕吓呆了,此时已经缓过神来,见田局长想肇事逃逸,忙道:“田局长,这,恐怕……”说着就来接方向盘。

　　田局长明白我的意思,顿时不容置疑地喝道:“少费话!快走!”我不敢再吱声,二人同时下了车,迅速交换了驾驶位置。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紧握方向盘,猛踩油门,车子一溜烟向前窜去。通过反光镜我看到,此时小女孩已经缓过神来,看了眼逃离现场的车子,然后猛地扑向浑身是血的父亲,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爸爸呀……”

　　二、有没有幕后交易

　　早在市检察院将案子上报省城时,田弘萧就得到了消息。田弘萧五十上下年纪,白白胖胖,是那种成熟稳健型的官员。当专案组找他了解核实情况时,田弘萧显得非常愤怒和委屈。他一口咬定这是张金明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他扳着指头申诉了自己的几条理由:一、张金明是自己的专职司机,车子自始至终都是他开。车祸发生后,有交警部门的调查和他自己供述的材料,法院的判决书也写得明明白白,白纸黑字,怎么能抵赖得掉呢?二、至于张金明说送他30万块钱作为幕后交易的事,纯属无中生有,是恶意编造的谎言!3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自己两袖清风,不贪不占,哪来那么多钱送他?再说送他钱的事谁人可以证明?张金明的孩子患白血病住院,作为单位领导对职工的关心,局里的确补助了他几万块钱,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当说到第三条时,这也是最为关键的根源所在,他告诉专案组,张金明之所以贼咬一口,血口喷人,是与他逃跑被抓有关……

　　“那天,张金明从监狱逃跑后,半夜里给我打电话,向我借钱,让我设法救他。我当时思想斗争非常激烈,张金明毕竟给自己开车多年,还是很有感情的,给他些钱或帮他躲藏些日子,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自己是共产党员,党的高级干部,大是大非面前,可不能感情用事,这是个党性问题,原则问题!于是为了稳住他,我假意答应,问他现在在哪里?放下电话我立即给有关部门打了电话,张金明很快便又落入了法网,并被加刑两年。为此事,他恨透了我,这才编造谎言,恶意报复诬陷!”最后他恳请专案组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认真调查核实,严肃处理。

　　田弘萧的话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专案组只好再找张金明,向他核实两件事情:一、你说人是由田弘萧撞死的,依据是什么?谁人可以证明?二、你说李代桃僵,30万块钱做的交易,有什么证据?谁人可以证明?

　　面对这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张金明真还有些抓了瞎。的确,有许多事是二人共同做的,只有天知地知,没有第三者,要想找出证人证据来,的确是很难的。然而,法律相信的只有证据!自己的“证据”专案组能采信吗?

　　张金明如实向专案组述说了当时的事情经过:

　　那是他“肇事”回来的当天晚上,发生车祸的惨烈一幕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一想到受害人的惨景,一想到小女孩扑向父亲那凄厉的呼号,张金明的心顿时被揪得紧紧的,不由得又想到了患病住院的女儿甜甜。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想去医院陪伴女儿。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田局长让他马上去一趟。张金明惴惴不安地来到了田局长家,田局长在自家装修豪华的饭厅里迎接他。饭桌上已摆满了酒菜,一瓶极品五粮液已经打开。

　　二人落座后,田局长只字不提车祸的事,而是亲切地问起他女儿甜甜的病情。一提起女儿甜甜,张金明的神情顿时暗淡起来。女儿刚满10岁,上小学三年级,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特别听话懂事。他妻子何枫如是下岗工人,自己工资也不高,甜甜非常体谅家中的困难,从不要这要那,平时给她的早餐钱总是能省则省,还对父母说将来她要考上清华北大,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如今,女儿却患上了白血病……要救女儿的命,唯有做骨髓移植手术。然而,这手术至少要花费30万元!这笔钱对张金明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他就是砸碎了骨头熬成油,也不值这个钱啊!夫妻俩愁白了头,哭干了泪,也凑不够女儿的救命钱。为救女儿的命,张金明曾私下里向人打听,想出卖自己的肾脏换取这笔钱。

　　关于女儿的病,张金明以前曾多次找田局长求助过,田局长还算体恤下属,曾让机关工会补助他两万块钱。然而这些钱对白血病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张金明见田局长此时主动问起女儿的病情,心里非常感动,如实说了女儿病情和筹钱无门的困境。女儿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帮他一把啊!

　　田局长默默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不停地给张金明倒酒。老实说,这样的极品美酒他只听说过,却从没喝过。如今美酒再醇,他喝得却没有一点滋味儿!半晌,只见田局长起身离座,拿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刷”地一下子拉开,哇!里面全是一捆捆的百元大钞!张金明不明白田局长的意思,傻傻地看看田局长。这时只听田局长道:“金明啊,甜甜的情况我知道了。你给我开了这么多年车,也算有缘分,这是30万块钱,你拿去给孩子治病吧,毕竟我也是个父亲啊!”

　　听了这话,张金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地望着田局长,半晌没反应过来。田局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小张啊,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不相信我田弘萧?我是真心实意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互相帮助嘛!”

　　张金明闻听此言,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自己给田局长开车这些年来,何曾听他说过如此感人至深的话?人家是局长,有权有势,只有他能帮助咱,咱如何能够帮助人家?就以车祸而言,凭田局长的能量,即便是东窗事发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于是他嗫嚅着说道:“田局长,这钱真是给我的?”

　　田局长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你数一数,快拿去给孩子治病吧!”

　　这钱对张金明来说,简直就是孩子的命。他不知如何感谢救孩子性命的田局长,起身离座就要给田局长磕头。田局长一把拉住了他:“不要这样嘛,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就当咱们来个互相帮助如何?”田局长把“互相帮助”四个字说得特别重。

　　怎么个“互相帮助”?张金明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但看在这30万元救命钱的分上,他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于是他拍着胸脯说:“田局长,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让我干什么都行!”

　　原来,田局长开车肇事逃逸东窗事发了。当时山上树阴下一位目击者记下了他的车牌号码,并向有关部门举报,有关部门正在着手调查。这一消息是内部关系打电话告诉的,绝对可靠。这一事件后果严重,性质恶劣,如果按正常处理,他非但要赔偿受害人的全部损失,还要坐牢三至五年。田局长害怕了!他倒不是怕赔钱,局里公款有的是;坐牢他认为也不可能,他可以利用关系摆平。唯有这梦寐以求的升迁一事将泡汤,让他最为害怕。当前正是关键时刻,竞争如此激烈,出不得半点差错!那么如何才能摆平这件事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司机张金明来给自己顶罪。一旦追查,就说当时自己喝醉了酒,睡得死,车子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可是,把如此重大的责任推给司机,人家能同意吗?田局长自有办法,他想到了张金明的孩子治病急需用钱,于是决定拿钱来与张金明做这笔交易。

　　张金明闻听要代替田局长去坐牢,虽说有些不情愿,但眼下为救女儿的命,他别无选择,谁叫自己急需钱呢?谁叫自己是父亲呢!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道:“田局长,你尽管放心,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好,够哥们儿!”田局长叫了一声,一口将杯中酒喝干,凑近张金明耳边,郑重地说:“金明啊,你的这份情我田弘萧领了!你尽管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是判你个三年两载的,我通过关系,也不会让你坐那么长时间!最多半年十个月,眼下咱主要是避避风头,到时候,我还让你给我开车!”

　　张金明起身一把抓住田弘萧的手,使劲抖了抖说:“田局长,就这么办,咱们一言为定!”

　　就这样,张金明充当了替罪羊,田局长化险为夷。

　　三、奇遇受害女

　　转眼半年过去了,张金明在监狱里服刑,天天期盼着女儿能够早日康复。可是不久前妻子前来探监,告诉他女儿的康复并不理想,匹配的骨髓一直没有找到。这让他心急如焚。同时,他又是多么盼望田局长能够兑现诺言,让自己早日出狱啊!此时,田局长如愿以偿已当上副市长了,救自己出去更容易了许多,然而,他那边至今一点动静也没有。莫非他把自己给忘了?每每想到这些,张金明便忧心忡忡,简直是度日如年了。

　　这天,监狱组织部分犯人去开山打石头,张金明也在其中。打着打着,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眼看就要下雨了。狱警们急忙组织犯人躲避风雨,现场出现了短时间的混乱。混乱之际,张金明不知怎么突然脑子一热,生出强烈的逃跑念头来。他实在太想女儿了,他要去医院看女儿,去抱抱她,亲亲她,哪怕自己死了,也无怨无憾了!念头一冒便无法遏制,他一下子钻进了灌木丛,借着灌木的掩护,拼命地朝前面的山上跑去。此时大雨滂沱,天地一片昏暗,等狱警发现,他已经跑到密林之中了。

　　张金明惶惶如漏网之鱼,拼命地往前跑,他想找一条下山的路,去公路上找辆车去医院。跑着跑着,他突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来,顿时一步也跑不动了。原来他忽然想起了身上穿着的这身囚服,自己一露面,还不被人认出?哎呀呀,这可怎么办?至此,他不由后悔起来,暗暗埋怨自己想女儿昏了头。眼下要想回去也不可能了。此时天已黑了下来,刚才这顿猛跑又迷失了方向,这可怎么办呢?看看事已至此,他心一橫:管它呢!还是寻找下山的路,借着夜色扒汽车去医院!

　　张金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身上本已湿透,让山风一吹,顿感又冷又饿。走着走着,发现前面有一片水塘,旁边似乎有个山洞,洞中隐约露出了灯光。他不敢贸然进洞,悄悄摸到洞口附近观望。这时他忽听洞中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妈妈,妈妈——”一听到小女孩的哭声,张金明马上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女儿,强烈的思女之情猛地从心底喷发出来,他多么希望马上见到女儿啊!

　　洞中的哭声越来越大,一股强烈的同情心驱使他一步步靠近了洞口,往里一看,不禁一愣:洞中只有小女孩一个人,旁边一堆烂草上放着个破碗和两个干馒头。张金明大惑不解,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独自一个人住在这里?他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后,这才走向洞口,小声说:“孩子莫怕,我是好人,迷了路,我可以进来吗?”

　　闻听此言,小女孩顿时吓得浑身发抖,直往角落里缩。见孩子吓成这样,张金明感到十分不安,忙说:“孩子莫怕,我真的是好人。你小小年纪,怎么独自住在这里?”小女孩儿仍是怯怯地望着他,张金明进了洞,顿觉暖和了许多。

　　借着微弱的灯光,张金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她大约十来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格外明亮。一见这双惊恐的眼睛,张金明不由得浑身一颤!这双眼睛咋这么眼熟?似在哪里见过。哦,想起来了,这、这不是那个遭遇车祸的小女孩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张金明在打量小女孩的同时,小女孩也在偷偷地打量他。为了进一步证实这个小女孩是不是那个无辜的孩子,张金明一边安慰她,一边拿话套她。毕竟是个孩子,三说两说,小女孩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她叫冯兰兰,今年11岁。前几年,妈妈得病死了,她与父亲相依为命。半年前,爸爸被汽车撞死了,她只好跟着伯父母过。伯父是个赌鬼,将单位赔偿爸爸的钱全给赌光了,伯母是个母老虎,视她为累赘,就赶她和伯父来山上看鱼塘。伯父每天晚上都去赌钱,扔下她在这里,她非常害怕。她非常想念爸爸妈妈,恨透了那个撞死爸爸的坏蛋!

　　得知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正是那次肇事的受害人,张金明心里一阵刀割般难受。他不敢面对小女孩的眼睛,把目光移开。忽然,他看到旁边有几件旧衣服,不用说那是小女孩伯父的。张金明眼睛一亮,对小女孩说:“孩子,我的衣服湿了,可以换换吗?”小女孩点了点头。张金明换下这身囚服后,顿觉如释重负。他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必须赶快去医院。临行前,他望着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心里默默地说道:“孩子,有朝一日,我会来找你的!”然后谎说有急事,便急急下了山。走到山下公路旁,忽见后面有个身影在紧紧跟踪。呀,是那个小女孩!她为什么要跟踪自己?莫非她早已认出了我,知道我是一个逃犯?这时,一辆卡车正好开过来,趁着爬坡速度减慢,张金明扒着车帮纵身爬上了卡车,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四、痛失爱女

　　张金明来到市里已是半夜时分。他不敢贸然去医院,刚好旧衣服口袋还有一元硬币,他先给田弘萧打了个电话,问了下情况,催他快给自己想办法办出狱。之后才一步步向医院摸去。女儿的病房他实在太熟悉了,多少个夜晚,他曾在这里陪伴着女儿。医院里四处静悄悄的,只有秋虫在一声声低吟浅唱。张金明的心怦怦直跳,蹑手蹑脚地向那间熟悉的病房走去。女儿的病房里还亮着灯,隔着玻璃,只见妻子伏着床沿已经睡着了,女儿甜甜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也已沉沉地睡去。可能是因为化疗,她满头秀发已经全部脱落。再看女儿原本红扑扑的圆脸此时瘦得皮包骨头,颧骨高高突起。见女儿变成如此模样,张金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叫了声:“甜甜,我可怜的甜甜……”眼泪“刷”地涌出了眼窝。他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几名警察仿佛从天而降,死死地抓住了他。张金明知道挣扎反抗是徒劳的,他不愿惊扰其他病人和女儿,向警察请求说,他之所以逃跑,完全是为了来看生病的女儿,就让他再多看一眼女儿吧。警察或许体谅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感情,真的答应了他。张金明冲着女儿默默地望着,心中一声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泪水再一次滚满双腮……

　　张金明被带回监狱后,一下子加刑两年。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刚到医院就被抓获了,是谁举报的?莫非警察知道我要去医院看女儿,事先早已等候在那里?还是那个小女孩认出了我,山洞中不敢声张,事后又去报警?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田弘萧所为,可是把我抓回监狱,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我毕竟是替他服刑的呀!他一个个地怀疑,又一个个否定,最终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此次逃跑,虽说见到了女儿,可他的心却更加沉重。女儿至今还没有找到可匹配的骨髓,比以前更虚弱了,如一盏风雨中摇曳的油灯,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每每想到这些,张金明的心便如揪如剜般难受。

　　转眼又过去了几个月,这天一个朋友来探监,告诉了他一个惊天噩耗:几天前,甜甜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无效,嫂子痛悔交加,一下子病倒了!闻听这一噩耗,张金明简直懵了!他如何受得了这致命一击,当即便两眼发直,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天——”,便不顾一切地往外冲,他要回家,他要去看女儿,看妻子!几名狱警死死地抓住他,将他关进禁闭室。张金明使劲捶打着铁门,失声痛哭!怎么会是这样呢?当初自己代人受过,入狱受苦,不就是为了救女儿吗?如今女儿非但没有救成,妻子又病倒了,他如何受得了这残酷的现实!张金明不由得想起了入狱前夫妻抱头痛哭的一幕。

　　当时,他将田弘萧给的30万元交到妻子手上,妻子又惊又喜,连连问他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可千万别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啊!张金明只好说出了实情,只听得妻子目瞪口呆,半晌无语。她能理解丈夫,理解一个父亲为爱女所付出的沉重代价。想想丈夫即将面临的牢狱之苦,妻子有如万箭穿心,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他也情不自禁地流了泪,一边安慰妻子,田局长已经作了承诺,最多半年十个月,到时候你可去找他,眼下先救孩子要紧!想想往事,看看现在,张金明一下子病倒了,几天不吃不喝。病床上他思绪滚滚,每天以泪洗面。他实在是太爱他的妻子女儿了,一想到她们,张金明心似油煎,恨不得立刻冲出这铁网高墙!这时,他开始反思与田弘萧的交易到底值不值?一想到田弘萧,张金明的心便开始发凉,不由得想起前几天听说的一件事。那天张金明无意中听到狱警议论,他逃跑被抓是有人告发。而知道自己逃跑下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女孩冯兰兰,再就是田弘萧。张金明无法断定到底是谁告发的,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田弘萧能够帮自己尽快出去啊!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托人给田弘萧捎信,让他快想办法救自己出去。

　　张金明天天盼着奇迹出现。这天,狱警来喊,说家中有人來了,正在探视室里等待。张金明欣喜异常,一见面他却愣住了,来人不是别人,是那个叫冯兰兰的小女孩!她怎么会来这里?冯兰兰一见到张金明就哭了。她告诉张金明说,那天在山洞里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不过她知道叔叔不是撞死爸爸的凶手,她不明白,怎么叔叔会替凶手坐牢呢?当时她什么也不敢问。张金明服刑的监狱离她家不远,她见过犯人穿囚服,知道叔叔是偷着跑出来的。从叔叔脱下的囚服中,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一直想来告诉叔叔一件事:那天夜里自己并不是跟踪他,而是见他没有吃饭,便拿着那两个馒头追出来想给他。当时她追不上,又不敢喊,等她快追上时,叔叔已扒上汽车走远了……

　　闻听是这么回事,张金明的内心受到了强烈震撼!他蹲下身去一下子抱住了冯兰兰,喃喃地说道:“孩子,都是叔叔不好,是叔叔对不起你呀……”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冯兰兰懂事地安慰张金明道:“叔叔,那件事不怨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给你送包子来了,我伯父捎给我的,我没舍得吃……”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塞到张金明的手里。张金明手捧包子,痴痴地看着冯兰兰,再一次泪如泉涌!

　　送走了冯兰兰,张金明再也坐不住了。显然,报告自己逃跑的是田弘萧无疑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怎么会如此卑鄙狠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里坐牢的应该是他啊!此时此刻,田弘萧以往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他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不行,我不能再犯傻了,我要揭发他,我要将真相告诉世人!

　　五、真相难澄

　　张金明将事实真相如实交代后,没想到遭到了取证难的现实问题。眼下,要想还原事实真相,必须拿出过硬的证据!他交代的那30万元作为幕后交易的说明,没有证人能够证明,不能作为司法机关采信的依据。眼下唯一的证人只有冯兰兰了!

　　张金明只好向专案组提供了受害人的女儿冯兰兰,说她完全可以证明此事,因为她是车祸现场的第二个目击者。按照逻辑推理,只要认定了田弘萧肇事伤人,他送30万元与自己做交易,也就顺理成章了。

　　专案组找到了冯兰兰。冯兰兰的陈述倒是和张金明一致,然而有关人员却提出了三个理由予以否定:一、车祸发生在瞬间,小女孩当时完全被吓懵了,她怎么能看清肇事司机是谁?二、张金明逃跑后,曾与冯兰兰在洞中相遇,冯兰兰又曾来监狱探视过张金明,有可能受到张金明的误导;三、按照有关法律规定,未成年的儿童所提供的证言,不能作为认定事实的依据。这就是说,冯兰兰所提供的证言没有法律效力!

　　张金明一下子傻了!没想到,明摆着的事实,真要查起来却是这样难!权势面前,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这可怎么办呢?

　　眼下,要想扳倒田弘萧,唯有再找到新的证据。然而,车祸发生的现场别无他人,这个“证据”又在哪里呢?

　　张金明呼天不应,唤地不灵,不由得仰天号哭:“老天爷啊!你开口说话吧,你是看得最清楚的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偏偏雪上加霜,传来了张金明妻子何枫如突然失踪的消息。令张金明不解的是,妻子卧病在床,她能去哪里?怎么会突然失踪?亲友们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他们感到十分蹊跷,一方面报案,一方面继续寻找。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张金明拿不出新的证据,他被以“诬陷”罪再一次被加刑三年!同时他的妻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张金明悔恨交加,激愤成疾,也已气息奄奄了!

　　一时沸沸扬扬的“李代桃僵”案,又回到了原点。

　　六、天道惩恶

　　张金明的这桩案子,引起了社会各界的极大关注,不少正义之士纷纷上书市人大,要求人大干预,重新审理此案。然而,由于受害人不能拿出关键的证据,有关方面一时爱莫能助。

　　张金明的病情更重了,如一盏行将干枯的油灯,随时都可能熄灭。

　　正当张金明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这天,狱警突然告诉他一个惊天喜讯:他的妻子何枫如和一个乡下汉子看他来了!张金明将信将疑,在狱警的搀扶下来到了探视室。果然,妻子和一个乡下汉子正在等他。一见妻子,张金明百感交集,叫声:“枫如!”一下子扑了上去,顿时泪如泉涌!生离死别,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此情此景,令在场的狱警和这位乡下汉子也唏嘘不已!半晌,张金明问道:“枫如,我是不是在做梦?这几个月你都去了哪里?”

　　何枫如慢慢止住了哭泣,一把拉过眼前的乡下汉子,无限感激地说道:“金明,来,快来拜谢咱们的恩人,是他救了我,救了你啊!”说完,拉着张金明双双跪了下去。这个被称为“恩人”的乡下汉子慌忙拉张金明夫妇,满脸通红地连声说:“快别这样,快别这样!”接下来,何枫如向张金明诉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三个月前,医生告诉她,甜甜如果要做骨髓移植手术,还得再交10万元。何枫如一下子傻了。莫说10万元,就是1000元她也拿不出啊!万般无奈之下,她找了田弘萧,哭求他救人救到底,再借给她10万元。当时田弘萧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答应想想办法,同时嘱咐她此事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许再让第二个人知道!后来何枫如再去找他,他总是推三阻四,就是不给钱。就这样,可怜的甜甜最终离开了人世!痛失女儿后,何枫如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她恨田弘萧言而无信,她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丈夫了!于是就去找田弘萧,向他要丈夫,当初他就是这么答应的!

　　田弘萧害怕了。不久前自己举报张金明逃跑,给他加刑,为的就是让他在狱中多呆几年,免得他出来后说三道四。如今何枫如拼了命找他要丈夫,这可如何是好?现在虽说自己大权在握,张金明两口子掀不起什么大浪,但传扬出去毕竟对自己不利。为了根除后患,他干脆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找来局里烧锅炉的表弟王大胆,给了他5万块钱,让他想办法做掉何枫如,免得生出什么祸端来。王大胆鬼心眼贼多,他不想摊上人命官司,还想借机再从何枫如身上捞些钱花花。他认识一个人贩子,于是二人开车来到何枫如家,谎说张金明已被办成了“保外就医”,让她去监狱里接人。何枫如认识王大胆,不知是计,高高兴兴地上了车。王大胆让何枫如喝了一瓶放了“迷药”的矿泉水,何枫如不久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醒来,已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大山深处,被王大胆以两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叫胡石头的汉子为妻。那个胡石头就是眼前这个乡下汉子。

　　何枫如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前只有一个粗壮的男人。她惊得一下子坐起来,问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到这里?胡石头把实情告诉她,劝她事已至此,还是老老实实跟他一块过日子吧。

　　何枫如闻听是这么回事,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炸了!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如今女儿没了,丈夫仍在狱中,自己又遭拐卖,她万念俱灰,爬起身便不顾一切地向着石头墙撞去!她想死,越快越好!

　　胡石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道:“大妹子,你疯了?你死了,我咋办?买你来做老婆,我也是没办法的事!”

　　何枫如见死不成,望着眼前这个还算善良的男人,一下子跪在地上道:“大哥,求你放了我吧!你所花的钱,我会加倍还你的!你救人救到底,你不知我的冤仇有多深……”于是她把女儿如何得病,丈夫如何李代桃僵,以及自己如何被拐卖到这里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胡石头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当听完她的哭诉后,突然问了一句:“车撞的可是个推石头的汉子?”

　　何枫如闻听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说:“是啊是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胡石头望了何枫如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从一个旅行包中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块玻璃碎片,随即念出了一个车牌号码,然后问:“你丈夫可是开这辆车?”

　　“对呀对呀,你、你咋知道得这么详细?”何枫如见胡石头连着说出两件意想不到的情况来,惊得连连追问。

　　胡石头的脸不由得涨红起来,样子显得很激动,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嘿!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咱们真是太有缘了!实不相瞒,我就是当时举报那辆汽车肇事的目击者……”

　　“啥?你说啥?”何枫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接着,胡石头讲起了当时的情景。半年多前,他在内地打工,接到家中母亲病危的电话后,便急急往家赶。由于修路耽误了班车,他便向下一站走去。在山下一棵树下歇息时,他亲眼目睹了发生车祸和肇事车逃逸的整个过程。他义愤填膺,当即记下了车牌号码并向有关部门举报……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何枫如此时在千里之外巧遇知情人,又惊又喜,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一下子抓住胡石头的手,忘情地说:“大哥啊,莫非苍天有眼,特意为我们这样安排的?如此说来,我丈夫有救了,我也有救了!大哥,你的母亲不在了,没有牵挂了,求你跟我回去吧,我要揭穿事实真相,抓住人贩子,讨回那笔钱,到时我们一定会在内地给你找一位好嫂子!”说罢,何枫如又一次跪了下去。

　　胡石头的心也在剧烈跳动,面对着眼前这个可怜无辜的女人,想想那个嫁祸于人、卑鄙无耻的田弘萧,山里人那股特有的侠气豪情涌上心头。他大手一挥,说:“好吧,我答应你,咱们走!”

　　然而,何枫如由于积劳成疾,身子虚弱得已无法走路,一下子瘫在了炕上。胡石头去山上为她采药,不小心一脚踩空,摔断了一条腿,只好在家养伤,直至痊愈……

　　胡石头的突然出现,使得山穷水尽的李代桃僵案终于柳暗花明,有了重大转机。何枫如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她知道田弘萧位高权重,要想扳倒他必须得去省里,于是二人一同去了省检察院。对于这个新出现的人证物证,省检察院非常重视,立即会同有关方面成立了专案组展开调查。王大胆首先被逮捕,继而供出了田弘萧。胡石头拿出当时现场拣到的一块汽车大灯碎片,同时有关部门又调阅核实了当时胡石头举报的电话录音,证明他的证人证言完全属实,专案组予以采信。自以為聪明的田弘萧,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终以交通肇事逃逸罪和买凶杀人罪被依法逮捕,去了他应去的地方。

　　走出大墙的张金明回到家中,紧紧地拉住胡石头的手,热泪长流,感慨万千!通过这桩原本不该发生的车祸和人祸,使他进一步认识了社会,认识了人生,认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丑恶和善良!这个教训,他要一辈子牢牢记住!他与妻子商议,他要与胡石头结拜为异姓兄弟,给他找份工作,安个家,娶妻生子。同时,他要尽快去山里找到冯兰兰,把她接到自己家来,给她父爱母爱,还她一个天真烂漫的幸福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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