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6岁,便从高中毕业回家劳动。
老队长轻轻地拍拍我的脑袋,说:“娃,亏待不着你。”老队长又说:“娃,从明天起,你当记分员。”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对老队长说:“我怕记不好,会误事。”老队长这时在我的脑袋上使劲地扒拉一下说:“把头抬起来,挺直腰杆,跟你爸学!”
我爸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当初也只是一个生产队长。我爸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用一条腿,换了又傻又聋又哑的二傻的一条命。冬天开山劈石修大坝,二傻正在山根底下收拾钢钎铁锤,突然山上滚下一块大石头。别人看见了,都迅速跑开,但二傻却什么也不知道。眼见那石头就朝二傻砸下来,我爸冲过去,推开了二傻,二傻安然无恙,我爸却为此瘸了一条腿。我爸躺在炕上养腿时,我妈唠叨开了:“你缺心眼呀?为二傻,你也不值呀!要是一个好人,你救救也不亏!偏偏是他!”我妈唠叨时间长了,我爸顶撞一句:“二傻也是人啊!”我妈便不再言语,否则,我爸会骂人的。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因为救一个傻子而成了残疾,我爸很受社员们的尊敬。在社员们的眼里,我爸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我爸不能当生产队长了,新上任的队长就是我现在叫的老队长,派他最轻的活,让他当了牛倌。牛群走得慢,我爸腿瘸也能跟上趟。
我知道,老队长让我当生产队的记分员,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本事,而是沾了我爸的光,实际是对我家的照顾。因为,记分员每天要比别人多记一分工,一年就是365天啊!那时可是凭工分分粮食,来填饱肚皮的!
当然,对这个差事我不敢有半点疏忽,每天晚上我和老队长两个人坐在老队长家热热的炕头上,把全小队出工的人认认真真地数一遍,不能多记,更不能把谁落下。看我记得清清楚楚,老队长就乐了,依旧拍拍我的脑袋说:“娃,不错,记得真不错,不愧是高中生!”老队长夸奖我,我心里也是喜滋滋的。
转眼之间,就到过年了。我把每一家的工分算好,交给生产队会计。同时,我自己也记在日记本里,谁家每月多少,年终多少,一清二楚。谁要问起,我好说清楚。
那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很圆。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公布每户的收支情况,也就是告诉大家,谁家是余粮户,谁家是缺粮户。首先由会计念各家的工分总账,可是,念到我家的工分时,却比我记的多了800分。是我记错了?不会的,我怕把我家的记多了,社员们说我有私心,因此特意算了五六遍。我这时不知是哪来的胆,就噌地站起来,大声说:“老队长,不对啦,我家的不对。”老队长说:“娃啊,咋不对?”我说:“算多啦!”会计接过茬对我说:“没错!是我和队长一起算的账,哪能错呢?”我一急就往屋外跑,边跑边大声说:“我有记录,我这就回家拿给你们看!”
跑到家里,我从破抽屉里找出那个日记本,正要往小队部走,我妈喊住了我:“水泉,你忙活啥呢?”我说:“咱家工分搞错了。”妈问:“多了,还是少啦?”我说:“多了800分呢!”妈一拍大腿:“傻小子,多了你找啥?只要不少算就行!”躺在炕上的爸突然咳了一声,闷声闷气地说:“占便宜的事咱不能干。水泉刚16岁,以后路长着呢。去,跟社员们交代清楚。”妈叹了一口气,嘟囔一句:“一对冒傻气的东西!”
我在返回生产队队部的路上,一个黑影把我挡住了,是老队长。
老队长说:“娃啊,甭解释啦,我知道错在哪里。”他接着告诉我,因为我爸为救人成了残疾,一年少挣不少工分,他就和会计合计,为我家多算了800分。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老队长又拍拍我的头,说:“你是一个好孩子,实诚得像你爸!”
我说:“老队长,我第一年记工分,如果出了错,我没法向社员们交代。我得让大家知道我没有记错。”
老队长也叹了一口气,说:“行,你跟社员们去说吧,我告诉会计一声,以你记的为准。”
我回到小队部,当着全小队四十多户人的面,把我家的工分账念得细细致致。
我念完后,老队长说话了:“水泉这娃儿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家的账多出了800分,是咱大队党支书亲自奖励的。支书说,水泉他爸的行动是舍己为人,应该表彰。以后,谁能做出这样的好事,咱们都奖给800分!”
院里院外黑压压的人,谁也没说一句话。
后来才知道,老队长临时编了这么一个理由,才算把这个尴尬的场面应付过去了。
当然,老队长是一个很守原则的人,事后,他到大队党支书那里讨得政策,真给我家添了800分!
第二年,选生产队队长时,社员们却把我给选上了!
我才17岁呀!还什么都不懂,就连庄稼活还干不全呢!
大队党支书对我说:“干吧!你是全县最年轻的生产队长,有老队长帮着呢,有啥拿不定主意的,就找他。”
老队长也拍拍我的脑袋说:“娃啊,放心干吧!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种地的事,有大叔呢。”
就这样,我就当上了全县最年轻的生产队队长。在以后的日子里,老队长全力当好我的参谋,我虽然本事不大,但我为社员们尽心尽力,也是我的运气好,当年就弄了个大丰收!
又过一年,恢复高考,我考上大学走时,爸对我说了实话。
爸说:“水泉啊,你不知道哇,为让你当队长,你大叔偷偷挨家做工作,还找大队党支书,他说你没私心,将来定是个好当家人!” ■
(责编:何碧 图:刘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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