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卢朝东的心却隐隐作疼。在妻子的坟墓前烧了一炷香,卢朝东眼圈红红的往回走,深一脚浅一脚来到自己的简易棚前。斜阳中,一个清秀的女子靠着木桩香甜地睡着了。被脚步声惊醒,女子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身来,略带羞涩地打量卢朝东:“回来啦?”
“你是……”卢朝东嘴笨,结巴着问,“找我有事吗?”
女子面色潮红地说,她叫闫丽,听说了卢朝东和妻子的事情,她很感动,就特地坐火车、搭汽车,一路打听来找他了。卢朝东似乎没回过神来,愣在那儿,闫丽温柔地说:“茹娟姐有福气,我羡慕她。”
茹娟,那个名字霎时勾起了卢朝东的无限伤感,七尺男儿,眼里禁不住闪烁泪花。十年前,孤儿卢朝东家里一贫如洗,跟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茹娟恋爱了,茹娟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执意要嫁给他。婚后夫妻俩种庄稼、打零工,想方设法使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年初,他们终于攒够了修新房的钱。一天,茹娟昏倒在上班路上,一检查,她竟患了绝症。这半年下来,卢朝东带着妻子四处求医,可花光了积蓄,茹娟还是在那间低矮的出租房闭上了眼睛。
那时,卢朝东身无分文了,他把妻子放在平常收废品的板车上,底下垫条棉被,上面盖床棉被,两百里的山路,卢朝东饿着肚子,一步一步拉动板车送妻子回家。因为茹娟留下的遗言:把我葬在屋后的楠竹林,我要看着你和娃娃快乐活着。卢朝东含泪照办了,东挪西借安葬了妻子。哪知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把他栖身的土坯房冲得不剩片瓦。
从泥腿子到新闻人物好像在做梦。卢朝东的故事在市报刊登后,很快有数不清的报纸和网站转载,网友们被感动了,称卢朝东是“世间最有情义的丈夫”。同时,求爱的信件像雪片般飞来,他的那只破手机早就被打爆了。
闫丽掏出手绢替卢朝东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决地说:“你这样的男人太难找了,我来就是要嫁给你!”卢朝东吓得后退了两步,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他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不能让任何女人跟着自己吃苦受累。
然而闫丽说,她不在乎卢朝东的贫富,如果他是一棵树,她就是一圈一圈缠紧的藤。那晚,闫丽非要住下来,窄窄的简易房像蒸笼一样冒热气,也许累了,闫丽挨着唯一的床铺发出均匀的鼾声。昏黄的灯光下,卢朝东哆哆嗦嗦地从袋子里拿出妻子的遗像,喃喃私语:“茹娟,都是我无能啊!哪天才能把你挂在敞亮的堂屋中央,我一进门就能看见你在笑?”住上新房子,那是茹娟的夙愿。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卢朝东蹑手蹑脚地收拾地铺,怕惊动闫丽。他连木门也没关,可走了几步远,身后传来闫丽的女中音:“等一等,我跟你一块去。”卢朝东头也不回说:“我到砖厂干活,你做啥?”
闫丽不满地说:“门缝里看人了是吧,我粗活累活啥没干过?”卢朝东挠了挠头皮没说话。闫丽穿戴整齐,说:“我也想让茹娟姐住宽敞点。”
那种体力活连卢朝东都有些吃不消,他让闫丽歇着,弯下腰忙碌起来。旁边有工友问个不停:“那个女子是你什么人?怕是你的老婆呗。”感觉腰酸背疼的时候,卢朝东无意识瞅瞅,哪还有闫丽的身影?再仔细张望,他确定闫丽已经消失。卢朝东顿时轻松了许多,现在的女子,哪看得上一个穷光蛋!
黄昏时分,卢朝东精疲力尽回到家,一看傻了眼,院坝里差不多堆了半人高的砖瓦,闫丽正一块一块码着。“你这是……”卢朝东大吃一惊,闫丽漫不经心地说:“修房子呀,你总不能娶我进门连间屋也没有啊。”
胡搅蛮缠,卢朝东责怪了几句,命令闫丽马上停下来,他不能花她的一分钱。闫丽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想听我的故事吗?”
不等卢朝东有何反应,闫丽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她以前跟同村的一个男孩青梅竹马,男孩很体贴,很勤劳,为治她父亲的老毛病,花光了多年的积蓄,不得不告别心爱的女友到城里打工。止不住思念,闫丽也到城里跟男友团聚,然而好景不长,闫丽的老板提出包养她,她被钱迷住了眼睛,甘心做不劳而获的金丝雀。蒙在鼓里的男孩仍旧寄钱给父亲治病,她却嗤之以鼻,傻瓜,这年头情义能值多少钱,她眼里只有老板的金钱。世事难料,老板玩腻了,无情地一脚踢开了闫丽。后悔不已的闫丽去找男友要重修旧好,不想男孩却陡遭意外。伤心欲绝的她坚强起来,开店做小本生意自力更生,但始终活在愧疚之中难以自拔。男孩是那么善良的人,自己原本那么美丽的爱情,她居然轻易错过了。
闫丽垂下眼帘说:“如果不嫌弃,只要让我做你的新娘,我睡了都会笑醒的。”男人的心理很奇怪,听了闫丽的诉说,她也是苦命的人,卢朝东表示能够理解。闫丽呵呵笑了,请他预算一下,一幢一楼一底的楼房要多少原材料,竣工那天,也是他们新婚的大喜日子。
村子最漂亮的楼房完工,路过的人啧啧感叹,卢朝东走运了。几乎同时媒体纷纷发布了《情义丈夫再婚》的消息,这一次,闫丽也成了红人。记者采访时,闫丽大方地透露了她和卢朝东选择的婚期——农历七月十五,中国传统的情人节。闫丽也慎重声明,经历了生活的磨难和情感的挫折,他们低调办婚礼,不摆酒席,但愿所有关心他俩的人,不要打搅他们浪漫的新婚之夜。
山里的月色宁静如水。星光下,大门张贴的大红“喜”字一闪一闪。闫丽温顺地伏在卢朝东宽阔的胸膛上,泪眼婆娑:“这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都有点晕眩了,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卢朝东抚摸着闫丽的秀发,动情地说,他会一心一意爱她的。闫丽欣慰地笑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痰里竟有血丝。
卢朝东失声尖叫:“你怎么了?”闫丽努力地莞尔一笑,脸色苍白地说:“或许,我又要辜负你甚至伤害你了,我太自私。”
卢朝东故意拉下脸:“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啊。”闫丽掏出一个本本扬了扬,镇定地说:“时间会冲淡一切,我对不起父母的养育,更对不起痴情的男友。现在虽然我懂得了情义无价,可是我已无法向他们表达一丝内疚了,也没法偿还他们的恩情了……知道不,我千里迢迢地来找你,只想改善你的生活条件。那么多的男人,却只有你才有资格使我享受幸福,虽然短暂。能为你做点什么,九泉之下我无怨无悔了。亲爱的,你要答应我,把我的照片放在茹娟姐旁边……”
“我答应你!”卢朝东搂紧闫丽早已泪流满面,他看清了,那张飘在半空中的诊断书上写着:肝癌晚期……
(责编:丹礼 图:薛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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