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清

　　一、刁民出狱

　　王义仁提前出狱的消息，震动了王家坳村的男男女女。

　　四年前，村主任王魁龙以防水患为名，强制向村民集资20万元，在村西的山坳筑了一条一百多米長的拦水坝，形成个千亩左右的大水库，取名桃花湖。村民很快发现王魁龙玩猫腻，余下的工程款不但被他侵吞，他又以很低的价格，由堂弟出面承包湖面养鱼，开河鲜馆，还买了三四条游船，让城里人下来尝鲜、游玩。钞票像流水一样进入他腰包，而村民一无所获。

　　村里有个叫王义仁的愣头小伙子跳出来，组织村民到乡政府告状，向县里写揭发信，要求审计水库大坝经费情况，公平竞争桃花湖的承包权，把收益回报村民……这下，王魁龙坐立不安了。当时的高乡长，也就是现在的高副县长，怕出事牵连他，同王魁龙密谋，决定重重修理一下王义仁这个刁民。

　　村里有个叫小杏的姑娘，爹害病躺在床上，生活十分艰难。这天，地里的麦子熟了，同往年一样，王义仁又来帮小杏收割。两人肩挨肩挥镰收割，像对亲热的小夫妻。小杏长得玲珑可爱，天气热，只穿件小衫，低低的领口凸显出饱满的胸脯，让王义仁心猿意马。小杏突然往麦秸堆仰面躺下，含着泪对王义仁说：“义仁，你是好人，一直帮我，我没啥感谢你的，你要我，就来吧！”王义仁虽然热血沸腾，但很快克制住，摇摇头说：“我要光明正大娶了你，才干这种事。”小杏坐起来，抱住王义仁说：“我愿意马上嫁给你，麦秸堆就是我俩的婚床……”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王义仁脑袋一热，把小杏压倒在身子底下。就在这时，村主任王魁龙同治保主任突然出现在他俩面前，小杏马上翻了脸，哭着抽了王义仁一个耳光……就这样，王义仁以强奸罪被判了四年徒刑。

　　王义仁蹲在大狱里，怎么也想不通小杏为什么要串通王魁龙陷害他。他越想越气愤，没法子发泄就用头撞墙。可在他蹲大狱的日子里，小杏却又带着她亲手缝的衣服、亲手做的鞋子来看他。他见到小杏眼睛就充血，朝她吼：“你还有脸来，滚！”小杏隔着玻璃窗只是哭，没有一句解释。等小杏一步三回头离开以后，他把小杏送来的衣服、鞋子搂到胸前，呜呜痛哭，接着，又疯了似的把衣服、鞋子扔到地上发狠地踩踏……

　　王义仁因为在牢里揭发了一桩重大越狱事件，减刑一年。出狱后，他首先爬上高高的桃花湖大坝，极目望去，湖里的游船传出笙歌笑语，湖边山坡的桃花湖度假村又盖了许多漂亮的房子。这三年，王魁龙越来越发了，而村民们仍是一无所得。

　　这时，大坝上慢悠悠走来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汉子，只听他亲热地喊道：“义仁弟，出来啦！”

　　王义仁看到王魁龙，像见到绿头苍蝇那样恶心，转身便走。

　　王魁龙快步赶上，一把拽住他说：“义仁，我想同你谈谈。”

　　王义仁一甩手说：“我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王魁龙讪笑一声，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我们本来就是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特地摆了桌酒，为你接风！”

　　王义仁寻思：也好，看看王魁龙搞些什么鬼名堂。王魁龙把王义仁拉到度假村，一个豪华包间已经摆上了丰盛的酒菜，还有个漂亮的姑娘在旁伺候。坐下后，王魁龙给他斟满酒，指着窗外的湖光山色说：“义仁，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快活日子吗？你看，你我在这里喝酒，有美女陪着，还有这么好的山水，这日子，叫我去当神仙也不干啊！”

　　王义仁冷冷地问：“村里老百姓也能过上这日子吗？”

　　“这事今天不谈。”王魁龙摇摇头回答，“以前你就是管这管那吃了亏。我今天摆酒，一来真心向你赔个不是，二来为了补偿你三年坐牢的损失，准备把你安排在度假村，一年开两万元工资。你看老哥够交情了吧？”

　　王义仁冷笑一声：“作为交换，封我的嘴巴是吧？”

　　王魁龙自倒杯酒一饮而尽，说：“义仁弟说得爽气，只要你不再上访、告状，我还有件事成全你。”说着，手朝里面一招，竟然走出来个更漂亮的妹子来，原来是王义仁这些年来又爱又恨的小杏。她低着头，满脸羞愧，饱含泪水喊：“义仁哥！”

　　王义仁站起来，呆愣在那里。

　　王魁龙奸笑着说：“你俩好好谈谈，我回避一下。”

　　“义仁哥，我害得你好苦啊！”小杏扑上去喊。

　　王义仁一把抱紧她，但又一把把她推开，怒不可遏地责问：“小杏，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小杏只是嘤嘤哭泣，过了会慢慢抬起头说：“义仁哥，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从现在起，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王义仁想起屈辱的三年大狱生活，喊：“滚！”小杏哭着跑了出去。

　　王魁龙进来，拉义仁坐下，说：“这又何必呢！为了你，我一直把小杏当宝贝一样护着，在这里安排了个轻松活儿，不许任何人碰她。只要你答应我说的条件，我完璧归赵，挑个日子让你们风风光光完婚。”

　　王义仁慢慢镇静下来，抬头望着窗外碧波荡漾的湖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我还会干那种傻事吗？”

　　王魁龙以为王义仁被他开出的优惠条件打动了，忙问：“答应了？”

　　王义仁转过身，眼里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说：“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你真想通了？”王魁龙脸上充满喜色。

　　王义仁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吼道：“上访、告状有个屁用，老子要同你竞选村主任！”

　　王义仁在狱中苦苦思索，与其无休止地上访告状，不如花大力气参与竞选，如果成功，自己就能利用村主任的权力为老百姓多做点好事。他出狱回村，正赶上即将举行村主任换届选举的机会。

　　王魁龙听了哈哈大笑：“义仁啊，我当你真改了脾气，想不到蹲了三年大狱还是刁民一个！”

　　王义仁也冷笑着回应：“我是刁民吗？我没去偷，没去抢，上访告状只不过是为乡亲讨个最起码的公平与公正。如果说我是‘刁民，那么你侵吞村民的血汗钱，借筑水库为自己谋私利，不成了吸血鬼？”

　　王魁龙气急败坏地喊：“在王家坳，我永远是村主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义仁不急不慢地回答：“如果竞选不上村主任，我就永远离开王家坳！”

　　二、游船上的丑事

　　王义仁对这次竞选村主任充满信心。入狱前，村里老百姓都顶住王魁龙的压力，一呼百应地支持他。想到这里，王义仁万分激动。眼看村主任换届选举的日期越来越近，他不管白天晚上，挨家挨户宣传他的竞选主张，一定要讨回被王魁龙贪污的老百姓的血汗钱，一定要揭开王魁龙同当时的高乡长他们相互勾结的重重黑幕。他领导的王家坳村，将是一个平等和谐、共同富裕的村庄……

　　不久，乡里现任的李乡长来到王家坳村，指导村主任换届选举。按选举法，候选人可以自荐，也可由选民推荐。在村民大会上，王魁龙首先表示要连任村主任一职，村民反应冷淡。当王义仁慷慨激昂自荐候选人的时候，村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很快，李乡长重返王家坳村，把村主任候选人名单张贴在村委会墙壁上，可公告上除了王魁龙，不见了王义仁，也就是说，王魁龙没有了竞争对手。村民们愤愤不平，王义仁责问李乡长：“既然王家坳村的村民推荐我为村主任候选人，为什么到了乡里，我的资格就被取消了？”

　　李乡长用严肃的口气告诉他：“王义仁，你是个刑满释放分子，是历史上有污点的人，所以，你的政治条件不合格。”

　　王义仁听了，犹如一下掉进冰窟窿，从头凉到脚。他突然举起双臂，大声朝李乡长吼：“我是被王魁龙陷害的！我要竞选，决不放弃！”

　　李乡长警告王义仁：“你不要乱来，你强奸小杏的罪行铁证如山，这翻不了案。若这回再破坏选举，后果更严重。”

　　王义仁愤怒地跑上水库大堤，波光粼粼的湖面游弋着几条雕梁画栋的游船，女人发嗲的歌声、男人粗俗的笑语传进他耳朵，使得他一颗心愤怒得快要爆炸！他压抑不住地仰天长啸好一阵。他才猛地蹲下，双手抱头，泪水哗哗淌下。

　　当天深夜，王义仁蹑手蹑脚跳进小杏家院子。入狱前，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跳进院子同小杏甜蜜幽会。自从那回小杏伤了他的心，他发誓再也不要见到这个女人。可此刻，他为了参加村主任竞选，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忍住心中的屈辱，深夜來找小杏。他用以前的暗号，轻轻敲了三下小杏房前的窗户。

　　小杏这些天也是日夜难安，一直担心王义仁的命运。当她听到熟悉的敲窗声，心里一跳，一骨碌爬起来，轻轻打开小院门，一下扑进王义仁怀里，流着泪喊：“义仁哥！”

　　王义仁推开她，用冰凉的声音问：“小杏，我找你，要你说真话：你为什么害我？”

　　小杏哭着告诉他：三年前，小杏爹害大病，性命危在旦夕。小杏哪来钱替爹治病呀？王魁龙看在眼里，把她找去，指着桌上的一叠钞票说，只要你把王义仁引到麦地里做那种事，这些钱你拿去，给你爹治病。小杏从小没有娘，是爹一把尿一把屎辛辛苦苦拉扯大，她实在不忍心看着爹病死。可是，她又怎么忍心陷害她的心上人呢？王魁龙欺骗她：放心，这只是吓唬吓唬王义仁，为的是不让他再闹事。谁知道，王义仁会被抓去坐牢……小杏伤心地哭泣道：“义仁，你骂我打我吧！我对不起你！”

　　王义仁得知被陷害真相后，消除了心头对小杏的怨恨。他对小杏说：“以前的事到此为止，我只求你帮我办件事……”

　　小杏问：“什么事？”

　　“你当着李乡长的面说清楚，我是被王魁龙陷害的。”

　　小杏哭着说：“义仁哥，你别怨我，这事我办不到啊。”

　　“为什么？”王义仁一把拉住小杏双手，狠狠地摇着问。

　　小杏身子发抖，颤着声音哀求：“义仁哥，你别同王魁龙竞选村主任，你斗不过他们，我怕……”

　　“你的骨头咋这么软？怪我瞎了眼！”王义仁愤怒地跨出了小杏家院子。

　　三天后的晚上，桃花湖心游弋着一条豪华游船。游船的前舱，王魁龙同他的堂弟还有个村干部，稀里哗啦地陪李乡长搓麻将。李乡长胸前，已经小山似的堆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在他身后，站着个天仙般漂亮的女子，殷勤地替他倒水、递毛巾。这时，王魁龙看到李乡长的眼睛不住地往旁边的女子瞟，就说：“李乡长啊，这回您把王义仁从候选人名单中去掉，我王魁龙永远不会忘记您，这最后一关选举，还靠您支撑啊！”

　　李乡长故作严肃地说：“王魁龙，是你在王家坳村干得好，是个难得的能人，连任村主任应该。”说罢，伸伸腰打了个哈欠。

　　王魁龙心领神会地说：“李乡长，时间不早了，您到后舱休息去吧！”

　　李乡长把桌上的钞票捋进口袋，转身进了后舱。王魁龙朝李乡长旁边的女子努努嘴，女子会意地屁股一扭，跟着李乡长进了后舱。

　　正当李乡长随着游船在湖水里上下颠荡，抱住女子哼哼唧唧的时候，突然听到“咔嗒”一声，一扇船窗被撬开，跳进个水淋淋的人来。又听“咔嚓”一声，李乡长眼前发出一道耀眼的闪光，照得他一张脸惨白……

　　三、打断左腿还有右腿

　　跳进游船后舱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王魁龙逼得走投无路的王义仁。他见到小杏不肯配合，一时悲愤万分，万念俱灰，真想离开村子，一去不回。可是，一想起王魁龙在村里胡作非为，还有乡亲们急切期盼的表情，他头脑又慢慢冷静下来。他躺在铺上想了一晚上，觉得要同王魁龙斗，得讲究策略。第二天开始，他便暗中注视王魁龙同李乡长的动静。果然，今天晚上他发现李乡长上了桃花湖的游船，便带着向朋友借来的破相机，跳入湖水，在夜色掩护下悄悄游近游船，爬上船舷，把李乡长同王魁龙肮脏的交易和丑态摄入相机。

　　此刻，王义仁用手势阻止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子不要发出叫声。李乡长强作镇定问：“王义仁，你想干什么？”

　　王义仁说：“我只想知道我竞选村主任的资格突然被取消的真相。”

　　李乡长坚持上回的答复：“我上回已经说过，是你同小杏的事影响了你。”

　　“那件事我已经弄清了，是王魁龙威逼小杏干的。”王义仁气愤地说。

　　李乡长摇摇头说：“除非小杏翻供。”

　　王义仁不想与他啰唆，举起手里的相机，冷笑一声说：“不要忘了，你同王魁龙赌博，他们故意大把地输钱给你，还送女人给你玩，就凭这两条，就够把你开除撤职了，说不说随你吧。”说罢，他做出要跳出船窗的样子。

　　李乡长连忙喊：“我说，我说——”

　　李乡长叹口气，告诉王义仁，他来这里当乡长才一年多，想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可第一回下到王家坳村，就被王魁龙在游船上灌醉，醒来身边躺着个女人……他的把柄捏在王魁龙手里，越陷越深。这回他原先并没有取消王义仁的竞选资格，但由于高副县长的压力，他不得不作出违心的决定……

　　王义仁说：“李乡长，看来你还没有坏到烂心烂肺的地步，如果你能够让我重新获得村主任竞选资格，我只当今晚没来过。”

　　李乡长点点头说：“我尽力做到。”他觉得王义仁这个刁民有情有义，让人从心底佩服，不由紧紧握住王义仁的手，摇了又摇。

　　王义仁转身警告女子说：“这事不许告诉王魁龙，日后我王义仁若能竞选上村主任，会让你干个干干净净的活儿。”

　　那个女子含泪点点头。王义仁推开窗子，跳进黑黝黝的桃花湖……

　　两天后，李乡长又来到王家坳村，告诉王魁龙有人把取消王义仁竞选村主任资格一事举报到省里，省里来电话，批评乡里的做法是错误的，只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都有选举与被选举的资格。因此，要求乡里恢复王义仁竞选村主任的资格……

　　这当然是李乡长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本来稳操胜券的王魁龙大吃一惊，不过，他很快冷笑一声说：“也好，让王义仁尝尝竞选的滋味吧！”

　　王义仁重新当上了村主任候选人，可是当他再去各家宣传他的竞选纲领时，村民们的表情十分复杂，有的见他上门甚至吓得变了脸色……有人悄悄告诉他：王魁龙早派人一家家来过，他们说，到选举那日子，必须选王魁龙，一票给300元；如果选王义仁，上面也批不下来，到时候，不要怨他王魁龙不客气！

　　王义仁本来充满期望的心一下子被浇凉。但是他不甘心，还是一家家地跑，企图唤醒村民当家作主的意识……

　　这天晚上，正当王义仁躺在自己那一间破屋的床铺上，心情痛苦难以入眠，突然“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闯进两个蒙面人。不等王义仁反应过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接着蒙面人又挥起铁棍，“咔嚓”一声，打断了王义仁的左腿。王义仁痛得倒在地上，蒙面人瓮声瓮气地扔下一句话：“王义仁，看你还在村里跑！再不老实，扔你进桃花湖喂鱼！”

　　蒙面人离开后，王义仁咬紧牙关，爬着找来两块木板，把断腿夹住。他明白这是王魁龙指使人干的。第二天一早，有人在村里放话，说王义仁晚上非法串门拉选票，回家路上从一座高高的旱桥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活该！当天，村民们看到王义仁撑根木棍，拖着断腿，一步一瘸，冷汗淋漓地又出现在村里，继续揭发王魁龙的卑鄙伎俩，宣传他的竞选主张。村民们都含着泪水为他担忧，要想斗赢王魁龙那简直是西边出太阳啊！

　　一个略通医术的老农把王义仁拉进家门，打开夹板，在他的断腿上敷上草药，重新夹上夹板，又给了一瓶子伤药，叹口气对他说：“义仁啊，这腿你不能走路，要废的呀！”

　　王义仁苦笑一声，感激地回答：“没法子，离选举没有几天了，王魁龙打断我左腿，我还有条右腿，再打断我右腿，我还可以用双手爬。”

　　当天深夜，王义仁躺在床上疼痛得无法入睡，突然听到窗外一声声急促的呼喊：“义仁哥，快开门，开门……”

　　王义仁听出是小杏的声音，心里又腾起一股怒火。这个软骨头女人，还来找我干什么？他闭上眼，不睬她。

　　“义仁哥，你开门呀！义仁哥……”小杏在门外悲伤哭泣。

　　王义仁不开门，小杏一直在门外哭了个把小时。王义仁艰难地翻身下铺，撑着木棍猛地把门打开，朝小杏吼：“我还没有死，用不着你来哭丧！”

　　小杏跪下抱住王义仁的腿，哭着说：“你为什么不听我劝？你斗不过王魁龙！天一亮，我同你一块离开村子，我已经把爹安排到我姑姑家了。义仁哥，我已经积攒下几千块钱，先到县城替你治腿，然后我们走得远远的，一同打工，我愿意一辈子跟着你……”

　　王义仁冷笑回答：“这又是王魁龙的主意吧？”

　　小杏哭着说：“不是的，这回是我的主意。我日夜为你心惊肉跳，我怕王魁龙心狠手辣……”

　　王义仁吼声：“滚！”推开小杏，转身“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四、两个候选人

　　村主任竞选前两天，老天爷接连下暴雨。王义仁发誓不再到村民家串门宣传他的主张，而是撑着木棍爬上桃花湖大堤，在瓢泼的大雨中一瘸一拐来回跑，摔倒了又爬起来……村里人都难受地说：“义仁疯了，他这是干什么呀？”

　　到了王家坳村正式选举村主任的日子，上午8点，王家坳村大会堂坐满了人。王魁龙朝会场扫了几遍，没有看到王义仁的影子，只是听说他仍在湖坝上疯跑，不由得暗暗高兴：他中邪了，不会来参加选举了。按以前选举老规矩，候选人椅子后面摆只大碗，村民选谁就在谁身后的碗里扔一颗豆子，碗里豆子多的人就当选。本来，这方法早该改了，应该向选民发选票。可当李乡长向王魁龙提出使用选票时，遭到王魁龙反对。用扔豆子选举，王魁龙可以看到谁选他，谁不选他，不但在选举现场起到威慑作用，还可以秋后算账。而用选票选举，他就控制不住了。李乡长有把柄在他手上，也只得由他。此刻，李乡长不见王义仁，心里虽然着急，也只能违心宣布选举开始：“候选人王义仁不来参加选举大会，说明他已经放弃……”

　　正当王魁龙腆着大肚子，威风十足地坐到候选人位置上，心里暗暗庆幸老天帮了他大忙的时候，王义仁拄着木棍，带着满身泥水冲进来，大声朝李乡长喊：“快停止选举！”

　　王魁龙恼怒地喊：“王义仁，你捣什么鬼？”

　　王义仁说：“桃花湖涨水了，快叫人上大坝！”

　　王魁龙大声斥责：“放屁！你想破坏选举？”

　　李乡长想，下了三天雨，桃花湖真出事可不得了，就对王魁龙说：“王主任，选举暂停，去看看。”

　　王魁龙狠狠瞪了李乡长一眼，说：“李乡长，你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大坝是我亲手建的，再下十天八天雨也塌不了！”

　　李乡长不敢顶撞王魁龙，便对王义仁说：“王义仁，你是村主任候选人，你留下，待选完以后再上大坝也不迟。”

　　王义仁瞪着熬得血红的眼珠子，用炸雷一般的声音朝会场黑压压地坐着的村民吼：“还等什么！大坝下面是你们的家，你们的地，你们的老老小小，大坝一塌，都完了！要活命的快回家拿铁铲、箩筐，跟我上大坝！”

　　王义仁又拖着断腿，扭头冲进密密的雨帘。村民们被王义仁的吼声震醒了，呼啦啦站起来跟着冲出会场。王魁龙急得双腿直跺，大喊：“大家听我的，我是村主任，我——”

　　李乡长的情绪受到强烈震动，终于严厉地对王魁龙说：“你是村主任，你有责任去组织护坝！”说着也跑出会场，向桃花湖大坝冲去。

　　王魁龍看看空荡荡的会场只剩他一个人，恼怒地一跺腿披上雨衣上了桃花湖大坝。

　　果然，桃花湖大坝已经裂开一个2尺来宽的口子，决口里的水像条蛟龙直往下泻，形成一道惊心动魄的白帘。如果不立刻堵住，决口撕大，处于大坝下的王家坳村将遭到一场浩劫。

　　其实，桃花湖的隐患王义仁很早就注意到了，以前没有筑大坝，一下雨山水顺着流，闹不成大灾，可如今筑了大坝，一旦出事，千亩湖水瞬间泻下，会把王家坳村变成一片汪洋。因此，他出狱后，除了关心竞选村主任外，还一直密切注视大坝变化的蛛丝马迹。这回接连几天大雨，他日夜不离开大坝，就是担心大坝出问题。

　　这时，村民们带着工具都上了大坝。王义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像个临危不惧的将军，镇定地指挥他们用麻袋装泥土和石头倒进决口。可是，水流太急，一袋袋泥土和石头倒下去，立刻被冲得无影无踪。眼看口子越撕越大，爬上大坝的王魁龙吓得双腿发抖，对王义仁说：“堵不住了，还是赶快通知大家疏散逃命！”

　　王义仁愤怒地回答：“不堵住决口，大家往哪里逃？！”

　　王魁龙一个转身，很快不见影子。

　　雨大水急，决口一下堵不住，王义仁急得眼珠子快喷出血来。这时李乡长也没了主张，十分焦急。心急如焚的村民们都把目光集中到王义仁身上。

　　突然，一道闪电过后，惊雷把大地震得隆隆抖动。只见王义仁猛地扔下手里的木棍，跳下决口，张开双臂，牢牢撑住决口两侧。冲击决口的水流顿时减了不少，王义仁大喊：“快抛！”

　　村民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加快速度把泥土和石块雨点般倒下去。此刻，王义仁像个铁人，身子死死撑住决口。在泥土和石块的冲击下，他成了个血人。大家着急地喊：“义仁，你快上来吧！”

　　这时，小杏也从度假村奔过来，看到王义仁堵在决口里浑身是血，她心疼地大喊：“义仁哥，你不要命了？”

　　王义仁紧紧闭着眼死死堵在决口上，头都不抬。

　　就在这事关桃花湖大坝和全村人生命财产安危的时候，人们从雨帘里看到，大坝下一辆黑色轿车正加快速度向村外驶去。人们愤怒了，这辆小车是村主任王魁龙的，他刚才看到大坝危在旦夕，立刻奔回家，带着一家人逃命了。

　　大坝上一片骂声：“狗日的，你像个村主任吗？”“百姓遭难，临阵脱逃，天理难容！”

　　在这种危难时刻，王义仁成了王家坳百姓的主心骨，成为不是村主任的村主任。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也跳下决口，共同组成一道血肉长城。李乡长也感动极了，在大坝上担当起抢险总指挥。决口终于被堵住，可在决口堵住的一刹那，王义仁双眼发黑，手一松，被激流卷得无影无踪……

　　大坝上的村民悲痛地大喊：“义仁，义仁！”

　　“义仁，你不能丢下我，让我陪你一块去……”小杏发疯似的要往白浪滔天的桃花湖跳，被大家拽住。他们对她既鄙视又同情：你既然深深爱着王义仁，又为什么要害他？要是那年王义仁把王魁龙扳倒了，会出现今天的悲剧吗？

　　雨终于停了，李乡长领着村民沿着河流一路寻找王义仁……

　　五、特殊的选举

　　为了处理王义仁的后事，李乡长决定推迟王家坳的选举。

　　王义仁用生命保住桃花湖大坝，保住了王家坳村一千多村民生命财产的消息，很快传到县里。高副县长立刻赶到王家坳村，找到惊魂未定的王魁龙了解情况：“大坝出事，你组织过村民抢险吗？”

　　王魁龙哭丧着脸回答：他怕水库大坝坍塌，开车带着一家跑了。

　　高副县长恼怒地点着王魁龙鼻子指责：“你啊！作为村干部临阵逃脱，要是在战场，那是要枪毙的！你还有什么资格竞选连任村主任！”

　　王魁龙害怕了：“高县长，求求你，如果我这回不能连任村主任，桃花湖的承包、度假村的经营都完了。一旦那样，你我一块做的事都会露馅。你保我，就是保你自己啊……”

　　高副县长气恨地瞪了王魁龙一眼。王魁龙的话不无道理，只怪这个他精心捧起来的村主任关键时刻是个脓包。他背着手在村委会办公室来回踱步，终于想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交待王魁龙：“桃花湖大坝出事，王义仁用血肉之躯堵决口，是英雄行为，可以宣传，反正他活不过来了。但你要咬定，你作为村主任关心村民的生命财产，动员组织群众疏散，也是对村民负责的行为。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多给点好处，让他们出来作证，编得生动点，感人点，你的村主任位置还是动摇不了……”

　　王魁龙转忧为喜，说：“高县长不愧姓高，实在是高啊！”

　　高副县长骂王魁龙：“你的猪脑子也该换换了，作为一个领导干部，要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很快，一场颠倒是非的宣传在县里各种宣传媒体上大张旗鼓地进行，临阵逃脱的王魁龙也成了抢险英雄。高副县长一手遮天，把王家坳村的群众气得要喷血。李乡长心知肚明，为王义仁抱不平，但在高副县长的高压下，敢怒却不敢言。

　　很快，王家坳村的村主任换届选举恢复举行。高副县长怕再出现意外情况，亲自来王家坳压阵。

　　村委会会堂又静静地坐满了心情沉重的村民。他们不愿意再让王魁龙担任村主任，可是，王义仁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候选人只有王魁龙一人，为了体现差额选举，临时弄来个滥竽充数的王阿狗陪选，王魁龙的连任谁也阻挡不住了。

　　选举开始，每人手里发了一颗从山上采来的野红豆。主席台上，摆了两张椅子，椅子后面各放一只大碗。王魁龙大摇大摆同鼠头鼠脑的王阿狗一同上台，背朝选民坐下。当李乡长用沉重的声音宣布选举开始的时候，小杏突然跑到台上，朝台下的乡亲们跪下，泣不成声地说：“大伯大哥，叔叔婶婶，我小杏是个害了义仁哥的罪人。今天义仁哥虽然去了，但他的魂还在村里，还惦着乡亲，我求求你们把豆子扔给义仁哥，让他的英魂安息……”

　　王魁龙见一向懦弱的小杏竟敢跑上主席台，要村民把选票投给死了的王义仁，勃然大怒，站起来朝小杏叫：“小杏！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被王义仁害得还不轻？”

　　小杏猛地站起来，面对一脸淫威的王魁龙再没有一点惧色，含泪回答：“王魁龙，是你趁我爹重病，强迫我陷害义仁哥。义仁哥出狱后，你又多次威胁我，不能把真情告诉他。这回，王义仁一条腿又是你叫人打断的……你的心好狠毒！”

　　王魁龍脸色发白，正要叫人把小杏赶下台，高副县长摆摆手说：“别怪小杏，王义仁一死，她的精神错乱了。”说着来到小杏面前，假装同情地说：“小杏，王义仁走了，我知道你心里很痛苦。我们也一样，县里最近不是大力宣传他的英雄事迹吗？人死不能复生，你下去吧，选举大会是庄严的，不能乱来。”

　　小杏却站着一动不动，含着泪水倔强地要求：一定要把义仁放在候选人里边，让他接受乡亲们的选举。

　　“对！”台下的村民突然一齐站起来，激动地高喊，“我们要选王义仁！”此刻，他们完全谅解小杏了。

　　一个黑脸汉子跳上台，拉过一张椅子，放到王魁龙与王阿狗的中间，椅子后面同样放着一只大碗，朝高副县长和主持选举大会的李乡长说：“小杏说得没错，王义仁虽然为救我们全村而走了，但他仍然活在我们心里，我们还要选他当村主任！”

　　王魁龙跳起来气咻咻地叫：“人都死了，选个鬼！”

　　高副县长又大度地摆摆手说：“也可以嘛，这是村民对英雄的一种怀念。”

　　就这样，一场特殊的选举在王家坳村开始了。小杏跪在王义仁的椅子前哭着喊：“义仁哥，你活着的时候，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给你扔一颗豆子……”她把野红豆投进王义仁椅子后面的大碗里，眼一黑就倒下了，后面的村民赶紧扶住她……

　　村民们一个接一个神情肃穆地走上主席台，含着泪水先朝王义仁的椅子鞠个躬，接着把一颗颗野红豆投进椅子后面的大碗里。

　　很快，在王义仁的碗里装满了鲜艳的野红豆。李乡长感动得在心里默默地说：“义仁，在你身上，让我看到了什么才叫为老百姓干事，什么才叫民心。请允许我也向你投一颗豆子。”

　　选举结束，李乡长向高副县长请示，这选举结果怎么宣布？

　　高副县长不动声色地回答：“按扔的豆子多少宣布。”

　　李乡长向选民宣布：“王义仁，豆子356颗；王魁龙，豆子7颗；王阿狗0颗。王义仁当选为王家坳村村主任。”

　　台下的村民热泪涌流，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王魁龙面如死灰，垂着脑袋，心里骂：“见鬼了，真选了个鬼！”

　　高副县长站起来，装作一脸沉痛地对台下的村民说：“王家坳村的乡亲们，我同你们的心情一样，对王义仁同志的英勇行为十分敬仰，对他的牺牲十分悲痛。要是他活着，一定是个很称职的村主任。可惜他不在人世了，我们是唯物论者，人死不可能再活过来。因此，根据三个候选人得票的多少，该是王魁龙同志连任王家坳村村主任……”

　　听到这里，王魁龙一张本来像死了老娘的脸立刻喜上眉稍，从心底佩服高副县长化腐朽为神奇的绝技。

　　台下的村民都气愤极了，胸口像压上一座大山，沉重得喘不过气。

　　突然，一个霹雷般的声音炸响在村委会堂：“王家坳村民选出的村主任是我，不是王魁龙！”

　　大家急忙转身，只见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的衣服，手里拄着根拐棍的汉子，巨石一般矗立在会堂门口。他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跳下大坝堵决口，而后又被大水卷走的王义仁！

　　大家惊呼：“义仁！”“义仁还活着！”

　　王魁龙吓得大喊：“鬼！有鬼！”双手抱头钻到椅子底下。

　　高副县长也惊得目瞪口呆，许久才镇定住自己，向已经走上主席台的王义仁大声喝问：“你是人还是鬼？竟敢来捣乱选举！”

　　王义仁朝高副县长说：“我是人，我没有死，我是来接受王家坳村选民的选举结果。”

　　接着，他告诉乡亲们自己死而复生的经过：那天，被一股激流卷走，但是他的神志很清醒，他不能死，他要参加村主任竞选，要追回这些年来被王魁龙、高副县长一伙侵吞的老百姓血汗钱，要把王家坳村建设成民主、富裕、幸福的新农村……他凭着这个信念，拼命同死神搏斗。可是，他的体力消耗实在太大，慢慢失去了知觉。后来，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草棚里，是一位山里老人在河边救了他。老人要留下他治伤，可他知道村主任竞选就在眼前，就撑着拐棍急着赶来了，正好遇上村里召开竞选大会……

　　小杏满脸是泪，呼喊着扑上去：“义仁哥！”

　　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李乡长激动万分地宣布：“根据扔豆子的多少，王义仁正式当选为王家坳村村主任！”

　　高副县长和王魁龙脸如灰土，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有权有势，能够一手遮天，竟然会栽在一个小小的刁民手里，同时也胆战心惊，知道他们的末日快要来临了……

　　（责编：小川 图：张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