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欣

　　1

　　今天是我15歲的生日，一上午，我心情格外好！一放学，我就急着往家走。因为每年到这一天，爸爸都会给我买很多我喜欢的东西，并提早回家，亲自下厨，做一桌子我最爱吃的饭菜。说心里话，在对我生活的关心上，爸爸比妈妈要好得多。

　　我的爸爸是建设局副局长，对我特别好。可打我记事起，他和妈妈总吵架，最多的是因为一个叫刘娜的女人。从妈妈的怒骂中，我知道爸爸在外面又有了女人，想和妈妈离婚。于是我坚决站在妈妈这一边，和妈妈结成了统一战线。6年前，我曾威胁爸爸说：“你们要是离婚，我就会成为没人管的野孩子，那样我还不如跳楼死了！”爸爸怔怔地看了我好久，叹了口气，再也没提离婚一事。日子也就在他们不断地争吵中过着，爸爸和妈妈几乎形同陌路。逐渐长大的我越来越对刘娜这个女人恨得要命，真想找着她狠狠地骂她一顿解解气，但一直不知她住在哪儿。

　　我一路哼着流行歌曲，脚步轻快地跑回家，掏钥匙打开房门，一眼就瞅见客厅的茶几上有一大堆包着花花绿绿的东西，厨房里放着还没做好的饭菜。可卧室里，却传出了爸爸妈妈的争吵声。他们吵得很凶，连我回来都没有察觉。爸爸嚷道：“你说话要有根据，我每月的工资不都一分不少地交给你了吗？怎么我一回来你就找茬儿？”

　　爸爸的话音刚落，妈妈就吼开了，她的嗓门比爸爸要大好几倍，她说：“工资才几个钱？工资以外的钱哪去了，是不是都填给了那个骚娘们了？”

　　爸爸的声音有点颤抖：“你说话文明点好不好，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你不要闹了！”

　　妈妈仍是不依不饶：“你不把钱交出来，我就和你没完，我管什么生日不生日！那家建筑公司包工头如果不给你钱，你为什么把工程给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表弟干？实话告诉你，我收了我表弟的钱，你看着办吧，小心我给你捅到单位去。”

　　“你……”爸爸气得浑身哆嗦，“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遍了，那包工头是自己中标的，收人钱财是犯法，你懂吗？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吵了，你收的钱你退回去，我得给儿子做饭了。”爸爸边说边开门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妈妈霍地起身，母夜叉似的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了爸爸的衣服领子，用力往回一拽，爸爸没有防备，脚底一滑，一下子仰面摔倒在地。

　　“爸爸……”我急忙跑过去想扶爸爸起来，突然，我发现爸爸脸色非常难看，呼吸急促，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我害怕了：“爸爸，你怎么了？”叫了几声，爸爸都没有反应，只是张着嘴上气不接下气。我吓坏了，一抬头，见妈妈还在喋喋不休地叫骂着。我急了，大声叫道：“妈妈，你别骂了，爸爸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心脏病又犯了？”

　　妈妈这才停住骂声。我仔细一瞅爸爸，更急了，哭着喊道：“妈妈，你还不快打电话叫急救车！”妈妈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去抓电话……

　　然而，一切都晚了，爸爸突发心肌梗塞，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2

　　爸爸下葬这天，我一路痛哭着把父亲的骨灰盒捧到了墓地。妈妈倒是不见得有什么悲伤，这也难怪，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埋葬父亲时，我跪在墓前，突然看见不远的树林里，站着一个女人，领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那女人大约不到四十岁，长得周周正正，身材比较瘦弱，她穿着一身素装，正一脸悲哀地望着这边。我不认得这个女人，便悄悄地拉了一下妈妈的手，用手指了指。妈妈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火冒三丈，她认出这个女人几步窜了过去，恶狠狠地说：“刘娜，你来干什么？”我第一次知道这女人叫刘娜，我猜想她身边的小女孩该是她的女儿。

　　刘娜满脸泪痕，哽咽着说：“大姐，对不起，我来送送他。人都去了，你就别计较了，这也是他的亲骨肉呀。”说着，她指了指身边的小女孩。我一听愣住了，一时还弄不清她们与爸爸的关系，但见妈妈气呼呼地扬起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搧了刘娜两个嘴巴子，鲜血顿时顺着刘娜的嘴角流了出来。小女孩一看妈妈被打，吓得“哇”一声哭起来，边哭边叫：“不要打我妈妈……”刘娜没有还手，只是搂着小女孩一个劲地流泪。妈妈恨不得撕碎刘娜，伸手又去扯刘娜的头发，可没想到刘娜突然怒目圆睁，把头一歪，猛地回手“啪啪”回敬了妈妈两个耳光，并气愤地说道：“田月娟，你好卑鄙，事到如今，你还这样欺负人！”妈妈一看刘娜竟敢还手，于是撒起泼来，哭天号地的疯了似地往上冲，前来送葬的人们怕打出个好歹，硬是将妈妈和我给拉走了。临走时，妈妈气急败坏地吼道：“不要脸的，你别弄个野种冒充他的孩子，你滚吧！”

　　第二天，我跟妈妈到爸爸的单位清理遗物。在他的抽屉里，我们发现了两张4万元的存折和几本科技成果表彰证书。爸爸是搞科技出身的，当了副局长后，他还是利用业余时间钻研建筑技术，这几年解决了很多专业上遇到的难题。至于得了多少奖金，妈妈一概不知。此时，妈妈一看存折上有这么多钱，乐得嘴都闭不上了。她把存折迅速揣进兜里，然后对我说：“记住，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存折的事，要是让你爷爷奶奶知道了，那两个老东西不来要钱才怪呢！”

　　我有点不乐意听，我对妈妈最看不惯的地方就是她太自私。她对爷爷奶奶也非常刻薄，在他们身上花一分钱她都心疼得要命。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就爸爸这么一个孩子，他这一死，老两口的天都塌了，我真觉得爷爷奶奶太可怜了。

　　3

　　爸爸去世快半年了。想爸爸，我常常在梦中哭醒。这天，我中午放学，出校门时，偶然发现堵在校门口卖各种食物的人群当中，有一个女人正是刘娜。她面前支着一个独轮车子，上面摆满了一摞摞盒饭，她正在高声叫卖着。一瞅见刘娜，我心里恨意顿生：这个坏女人，和我爸爸偷情，害得我家不安宁，我今天也不能让她安宁。发现刘娜放在地上的独轮车，只靠一根铁筋支持平衡，于是我趁刘娜忙着付货收钱之际，悄悄地接近她的独轮车，伸出一只手抓住那根铁筋，猛地用力一拽。只听“哗啦”一声，刘娜的车子一下子歪倒了，盒饭立时全部倒在了地上。我一个雀跃，拔腿就跑。我回头看见刘娜哭哭啼啼地划拉地上的饭菜，心里就特别痛快……

　　周三下午不上课，我中午放学后在学校滑了一会儿旱冰，等玩完回家时校门口也没几个人了。我一出校门，就习惯地四下观看，看刘娜还在不在卖盒饭。我只顾东张西望，却没想到被脚下的一块石头拌了一跤摔倒了，一只旱冰鞋从手里飞了出去，落在了不远处的公路边。这时只见一个小姑娘急忙跑到公路边把旱冰鞋捡在手中，然后嗲嗲地跑回我面前，边把鞋递给我，边满脸稚气地问道：“大哥哥，我帮你拿鞋好吗？”我仔细打量这个小姑娘，认出她是刘娜的小女儿，那天在墓地我见过的。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只是身材比较瘦小。看着小姑娘期盼的目光，我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帮我拿鞋？”小姑娘把一个手指放进嘴里，咬着手指说：“我叫红豆，我想让你给我买个雪糕。”我心里暗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小姑娘也够馋的了。于是，我眨了眨眼睛，回身往校门边的水泥台阶一坐，说道：“你想要雪糕，那我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红豆一听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说：“行，行……”

　　我把手里的旱冰鞋往水泥台阶一扔，说：“你给我捡回来。”红豆答应一声，迈动着小腿跑下了台阶，捡到那只鞋后用双手抱在胸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跑回到我面前递给我。我一看挺好玩，接过鞋后又顺手扔了出去，让红豆去捡。就这样，红豆捡回了我就扔，扔了就让红豆去捡，直累得小红豆汗流满面，看着给红豆累得差不多了，我才停止了扔鞋，站起身懒懒地走到附近的杂货店里买了个雪糕。红豆一看买来了雪糕，眼里流露出惊喜，她伸出小手就想去接。我故意把雪糕往红豆面前的地上一扔，说：“你拿去吧。”

　　看着地上的雪糕，红豆嘴角抽动了一下，她还是弯下身子，把雪糕捡在手里，然后用小手擦着上面的泥土走了。

　　望着红豆离开的小小身子，我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谁让你妈勾引我爸爸来着！我正想着，突然发现红豆在横穿马路，红豆只顾擦雪糕上的泥土，根本没顾上瞅来往的车辆，刚走到公路中间，突然脚底打滑，一下扑倒在马路上，这时，一辆卡车正好开了过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抱起红豆，就地一滚，躲过了由于刹车过急而嘎吱响叫的卡车……

　　我为红豆感到后怕，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此时，我心里有点后悔不该那么折腾她。我把红豆放在路边，她见那只雪糕被车辗碎了，“哇”一声哭了起来：“雪糕，我的雪糕……”

　　我又去买了一支雪糕递给了红豆，她才止住了哭声。这时发现她的腿和胳膊都冒血丝了，我不由地觉得红豆可怜，弯腰将她背了起来，决定把她送回家。

　　红豆的家离学校不算太远，是一处低矮的平房。一迈进房门，听里屋有人说话，是刘娜的声音：“妈，这两盒饭是今天卖剩下的，你和爸就吃了吧。”

　　“那你吃什么？”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又听刘娜说：“我这还有饭菜。”

　　我放下红豆，她推开里屋的门就喊：“爷爷，这是我给你挣的雪糕。”我心里不由地一惊，随着往屋里瞅了一眼，只见对着屋门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老头，老头的身边坐着一个老太太，正准备给老头喂饭。啊？怎么会是他们？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二位老人正是我的爺爷和奶奶，他们怎么会在这儿？我顿时愣住了。红豆进屋后把雪糕举到老人嘴边，满脸兴奋地说：“爷爷，这些天总听见你咳得难受，吃了雪糕你就不咳嗽了，病就好了，你快吃……”小红豆的举动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喊了声“爷爷，奶奶……”，就哭着扑进了屋里。

　　爷爷和奶奶一看是我，也都愣了。刘娜更是不知所措，小红豆高兴地一指我说：“就是这位哥哥给我买的雪糕。”奶奶呆了片刻，一把抱住我说：“好孙子，可想死奶奶了。”说着就哭开了。我扭头问：“奶奶，我爷爷怎么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刘娜搬过一个板凳，让我坐下，又给我倒了杯水，然后默默地坐在了一边。奶奶叹了口气，抹着眼泪对我讲了一切……

　　4

　　爸爸的突然去世，对二位老人打击太大了。不久，爷爷由于过分悲痛竟得了脑血栓。邻居们帮着把他送进了市中心医院，可老人手里没钱，住院费交不上，眼瞅着快停药了，奶奶只好哭着找到了妈妈的工作单位，求她给想想办法。谁知妈妈把眼一瞪，对奶奶一顿臭骂，说她和爷爷奶奶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不要来烦她。奶奶走投无路，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直哭。正好让上医院为女儿看病的刘娜给撞见了。刘娜问明了情况，马上回家取了钱给老人交了住院费，而且还跑前跑后地来医院帮着照顾老人。

　　爷爷的命总算保住了，却瘫在了床上。这次住院花光了刘娜所有的积蓄，还使她欠了很多外债。为了照顾两个老人，刘娜只好租了一个便宜一点的房子，把他们接过来一块生活。为了生活，刘娜才去卖盒饭。

　　“也真难为她了，一个妇道人家，不会推车子，老是摔跤，挣的都不够洒的……”奶奶说着说着又哭了。

　　听奶奶说到这，我再也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刘娜面前，愧疚地说：“刘姨，对不起，我不该坏你，你的车子都是我给弄翻的。”刘娜急忙扶我起来，苦笑了一下说：“我早就认出是你，刘姨不怪你，你毕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呀。”

　　我听了很感动，但仍是不解地又问：“可我不明白，像你这么好心的人为什么还……还去做‘第三者……抢我的爸爸？”我这么一问，刘娜眼里顿时涌出了泪水，还没等她说话，奶奶又说开了：“你刘姨命苦，她这辈子，都毁在你妈手里了……”

　　原来，爸爸和刘娜是邻居，又是同班同学，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高中毕业后，爸爸考上了大学，刘娜以两分之差落榜。本来刘娜是可以再复习一年的，可看着爸爸因家穷交不起学费而情绪低落，她一咬牙，放弃了自己复读的机会，决定到市里打工资助爸爸念书。爸爸对天发誓，一定不辜负刘娜对他的一片真情。刘娜在市里一家复印社做打字员，一干就是三年，她挣的钱也都花在爸爸身上。爸爸毕业后，分到了设计院搞建筑工程设计。他人长得不错，风度翩翩又才华横溢，一来就被院长的小姨子田月娟看上了。田月娟当时在设计院任晒图工，她盯上爸爸就不放松了，几次求婚遭到拒绝后，她就不择手段地勾引爸爸。碍于院长的面子，爸爸还不好太得罪她，只好躲着。实在让她纠缠得无法，爸爸只好和刘娜商量，尽快借钱筹办婚事。然而，就在他们临结婚的头几天，田月娟趁刘娜回乡下借钱的时机，拉了一帮她的朋友，来帮着爸爸收拾新房。晚上，田月娟又亲自下厨做了些菜，邀爸爸喝开了酒。让爸爸万万没想到的是，田月娟在爸爸的酒里放了迷药，等他第二天醒来时，发现田月娟赤身裸体地躺在他的被窝里。爸爸吓坏了，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田月娟却一口咬定爸爸酒后强奸了她。摆在爸爸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娶田月娟为妻，再就是让单位开除再把他送进监狱。爸爸被逼无奈，含着眼泪答应了田月娟的要求。

　　刘娜听到这一变故后，几乎疯了。她大病一场后，她就草草地嫁了人。可她命也够苦的，丈夫是个病秧子，刘娜伺候了他6年，最后他还是撒手西去，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丈夫死后，孤单的刘娜回了娘家，可日子并不好过，弟媳妇老给她摔脸子看。这时，爸爸已升了副局长，他知道了刘娜的境况后，心都要碎了，就找了刘娜，表示他要离婚，娶刘娜！可他回去一说，田月娟就闹翻天，尽管打闹是他意料之中的，爸爸也决定豁了出去，可他没想到我这个宝贝儿子居然扬言说父母离婚就跳楼，他不敢贸然行动了。于是他只好给刘娜一点钱，让她自个儿住着，说等几年我儿子长大一些，能够理解父亲这份婚姻经历时，他再离婚。

　　“可没等到这一天，你爸爸就……”奶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刘娜忙打断她的话：“妈，这都是过去的事，您就别提了。”

　　听了这些话，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我做梦也没想到爸爸、妈妈和刘姨之间竟有这么一段感情纠葛。一时间，我理解了爸爸和刘娜的感情，也明白了爸爸从心底对她的那份爱。为了不让我的身心受到伤害，他们一直在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呀。我恨自己的妈妈过于冷酷无情，横刀夺爱不说，看到爷爷躺在医院里也见死不救，太让人气愤了。我环顾着眼前这个简陋而贫穷的家，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盆有三四样混合在一起的发酸的蔬菜和一大碗一看就是用水洗过的大米饭，我知道，这一定是从地上划拉起来的盒饭。一想到自己恶意报复刘娜，致使他们经常吃扣在地上的饭菜，我的心里难受极了。我又看了看红豆，她为了给生病的爷爷挣个雪糕差点把命都送了。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无地自容了。奶奶看我不住地瞅红豆，说：“她是你的亲妹妹。”我点点头，想了想后激动地对刘娜说：“刘姨，你应该去打官司，我父亲留下来存款和房子，红豆也应该有份。”刘娜凄然地一笑：“你父亲没了，又无法做亲子鉴定，谁能相信这孩子就是你父亲的？再说，你父亲的人品我知道，他不会留下多少遗产，再说你念书还得花钱呀。”

　　我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便抱起小红豆亲了亲，然后才扭头离去。

　　5

　　从刘娜家出来，我心里沉甸甸的，爷爷、奶奶、刘娜，还有小红豆的影子老在我眼前晃动。不知不觉已到自己家楼下，我无精打采地上了楼，慢腾腾地掏出钥匙开门。可房门却怎么也开不开。一开始，我以为锁头坏了，可仔细一看，是在里面上了保险栓。这么说，妈妈一定在家里，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一想到这，我的冷汗出来了。挥拳头用力地敲着门大声喊道：“妈妈，开门呀！妈妈……”

　　我敲了好半天，才听到里面有动静。门被打开了，妈妈头发蓬乱，衣服不整，像刚睡醒似的，她神情却显得特别慌乱。“妈妈，你没事吧？”我说着就想脱鞋进屋，可妈妈却站在门口，好像是有意不让我进来，她很不自然地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要是取东西我给你拿，你不用脱鞋了，怪费劲的。”

　　我本来心里就不痛快，看着妈妈今天又如此反常，更来气了。我把妈妈往旁边一推：“我要进屋，哪里也不去！”

　　进屋后，我觉得家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妈妈的眼神特别怪，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卧室里瞅。我心里纳闷，突地起身过去，猛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我不由地大吃一惊，床边坐着一个男人，看模样，不到三十岁，嘴里叼着个烟卷，正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我。顿时，我什么都明白了，满脸愤怒地看着那个男人。妈妈忙过来笑着说：“小迪，这是你李叔叔，妈妈的朋友，快，叫叔叔！”我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转身冲出了卧室。就听妈妈在里面对那个男的说：“这孩子太任性，别往心里去，你先回去吧。”那人起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他站住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说：“哎哟，忘了带钱买烟了。”妈妈一听，就势拿过自己小皮包，从里掏出几张百元大票往那男人手里一塞，故作娇嗔地说：“省点花，等我给你打电话。”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趴在床上放声大哭。爸爸辛辛苦苦留下的钱，却让妈妈用来养小白脸！而小红豆，为了根雪糕差点被自己捉弄得累死。爷爷奶奶还得靠刘姨卖盒饭来养活，这公平吗？我越哭越伤心，妈妈给哭得不耐烦了，她变着脸吼道：“哭什么？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我的事你小孩子最好别管！”

　　我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死死地盯着妈妈，觉得她是那样的陌生。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虽然是个小孩，但我也知道该怎样去做一个人，你太自私了，不配做我的妈妈！”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公然顶撞妈妈！妈妈吃不住劲了，她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骂道：“你竟敢指责我，给我滚……”

　　接下来连着三天，没有见刘娜来卖盒饭，我有点纳闷，放学后，我给红豆买了一兜子雪糕等小食品，直接去了刘娜的家。一进门，就看见奶奶在抹眼泪，刘娜和红豆没在家。我忙问奶奶怎么了？奶奶一看见我来了，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半天，她才告诉我，红豆住院了。我心里立时一哆嗦，忙问是咋回事？

　　奶奶告诉我，就是我送红豆回来的那天，我走后不久，红豆就开始呕吐，不大一会就昏迷了。他们吓坏了，刘娜忙把她送进了医院，大夫一检查说这孩子高度贫血，是由于营养不良导致的。“唉，都是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拖累了她们娘俩，你说我们还活着干什么？”奶奶说着又哭了起来。

　　听奶奶讲完，我也哭了。和奶奶打了声招呼，我就往医院跑去。在医院的走廊上，我见刘娜正在和一个医生说着什么，我走近细听，才知道刘娜要让红豆出院，说交不起住院费了。医生一脸的无奈，却很严肃地告诉刘娜，孩子的病要尽快治，拖久了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红豆比前两天显得更瘦了，虚弱得让人心疼。她一看我给她买了那么多好吃的，乐坏了，从床上爬起来抱着我就不松手了。

　　我从医院出来整个下午都在想着红豆的病，致使上课都走神了。放学后回到家，正好看见妈妈在数钱，刚从银行取的，说要资助那个姓李的开饭店。我立时就来气了，看来爸爸留下的这几个钱，早晚得让妈妈败光了。

　　怎么办？刘姨一家人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又一次想到了爸爸留下的那8万块钱，于是我来到了图书馆，找了一大堆有关法律方面的书翻阅起来，还真让我找着了，有一本书上写得很明确：“私生子女和其他子女一样也有权继承父母的遗产。”我又翻阅了一些有关亲子鉴定方面的内容，发现父母不在的情况下，兄弟姊妹之间也可以做鉴定，同样具有法律效力。我非常兴奋，当即做出决定，帮刘娜打官司，为红豆争回她应得的那部分遗产。

　　官司打得非常艰辛，妈妈坚决不承认爸爸留下8万元钱和红豆是爸爸的孩子，还把刘娜骂了个狗血喷头。法院开庭这天，她趾高气扬地不可一世，然而，当法庭传证人时，她做梦也没想到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证人席上的竟是我。她气坏了，当着众人的面就骂开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竟吃里爬外胳膊肘子往外拐，你快给我滚出去……”法官们立即制止了妈妈的撒泼，问了我一些有关的问题。我当庭背诵了爸爸留下的存折的号码，诉说了我和红豆去做亲兄妹鉴定的事实，最后法庭判决刘娜胜诉。

　　我为红豆争回了她应得的那部分钱，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妈妈了，她一定恨死了我。从法院出来，我一个人茫然地走着，信步来到郊外，不知不觉来到爸爸的墓前，突然觉得很委屈。“爸爸……”我跪在了墓碑前，放声大哭。不知哭了多久，猛地覺得有人在拍我的肩头。扭头一看，是刘娜，此时，她也满脸是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杨迪，谢谢你，真难为你了，你这么小的年纪，不应该让你承受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妈妈——”我猛地扑进了刘娜怀里。刘娜先是一愣，然后紧紧地把我搂住，含着泪笑了……

　　（责编：文讲 图：张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