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显

　　新民街有片棚户区，棚户区的四周早就盖起了高楼大厦，因为这片棚户区房屋密度大，占地费用高，所以没有开发商愿意开发这里。可最近，有个名叫林爱国的台湾商人看中了这片棚户区，打算在这儿建一栋高层住宅。新民市是林爱国的父亲林森的家乡，父子俩回到大陆，一是认祖归宗，二是为促进海峡两岸的经济发展和和平统一尽一份绵薄之力，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点好事，所以才甘愿做亏本生意。棚户区的居民都很高兴能迁入新居，很快就在迁置合同上签了字。可没想到，竟会出现一个不知好歹的“钉子户”，死活不肯搬迁。

　　因为是“富民工程”，所以市拆迁办公室的领导对这件事很重视，多次上门去做“钉子户”的思想工作，希望“钉子户”能以大局为重，而且还提出一些优惠条件，可这个“钉子户”就是不领情，雷打不动。

　　已到知天命之年的林爱国在商海打拼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多棘手的事都办过，他就不信拔不了这个“钉子”。于是他开着小轿车去了新民街，要亲自会一会这个“钉子户”。

　　让林爱国没想到的是，被称作“钉子户”的竟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孤寡老太太！老太太佝偻着腰，满头白发，满脸是深深的皱纹。据说抗战时期，她曾被日本鬼子抓去当过慰安妇，“文革”时期还被批斗过，一生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与不幸，很可怜。

　　林爱国十分礼貌地对老太太说：“大娘，您这房子顶多值1万元，我给您3万元，等大楼建好了，我再送您一套房子，楼层和户型随您挑，您看行不？”通常“钉子户”赖着不搬为的就是想多要点钱，林爱国很同情老太太，所以情愿多给她钱。

　　老太太静静地看了林爱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您要是嫌钱少，我还可以再加，您就开口说个数吧。”林爱国又和气地说。

　　老太太又摇摇头，慢慢地说道：“我这么大岁数了，无儿无女，无亲无故，要钱有啥用？你就不要费口舌了，我是不会搬家的。”

　　林爱国提醒老太太说，她不搬别人就住不上新房子，她应该为其他人想一想。老太太长叹一声，十分自责地说自己是对不起左邻右舍，可她确实不能搬家，因为她在等人，要是她搬家了，房子拆了，等的人来了就找不到了。

　　闹了半天竟是这么回事！林爱国说这还不简单，只要告诉他那个人姓什名谁，在哪里，他去把那个人找来就是了，何必呆在家里干等呢？可老太太说她也不知道等的那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就连那个人长什么样也不知道。

　　这到哪去找？林爱国认为老太太说这种可笑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老太太可能有老年痴呆症，神志不清；二是老太太故意装糊涂，用这种话赶他走。由于天气炎热，小屋通风又不好，不一会儿，林爱国的汗就淌了出来，急得他使劲拽开了领带，又解开了脖领的衣扣散热，脖子上戴的一对猪牙也显露出来。这对猪牙立刻吸引住了老太太的眼球，老太太呆呆地盯着林爱国的脖子，一言不发。林爱国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见老太太软硬不吃，他无计可施，只好调头走人。就在这时，老太太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等一等。”

　　林爱国停住了脚步。

　　“我可以见一见你的父母吗？”老太太用一种乞求的口吻说。

　　林爱国很奇怪老太太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她有了什么发现？难道她要等的人和自己的父母有关系？他觉得老太太的内心深处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他决定先答应她的请求。于是他十分伤感地告诉老太太，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母亲长什么样，是他父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父亲说在他几个月大时他母亲就去世了，至于他父亲，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林爱国开车把老太太带到医院进了父亲的病房。林森老先生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目光呆滞。林爱国问老太太认不认识他父亲？老太太直摇头。林爱国伤心地说：“我父亲也不会认识你，因为他现在连我也不认识。”

　　原来五十多年前，林森是一个伪军士兵，后来他当了逃兵，辗转到了台湾。几十年来他一直思念自己的家乡，1987年10月台湾当局终于开放了民众探亲，他本想立即飞向大陆故乡，但因身体不好，拖了好些年。这次林爱国和林森终于回到大陆家乡新民市，可没想到，下了飞机后，当林森看到离别几十年的家乡，一时百感交集激动万分，心脏病突发并引发脑出血，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不幸的是他竟失去了记忆。

　　老太太看了林森一会儿，突然说：“也许我能让他想起什么。”

　　林爱国不相信地看着老太太，不知道她有什么超人的本事。只见老太太从怀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送到林森的面前。林森静静地看着照片，看着看着竟流泪了！良久，他才转头问老太太：“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老太太反问道：“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是的。照片上的孩子是我的儿子林爱国，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听到这里，林爱国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张旧照片竟会让父亲突然恢复记忆。他赶紧凑上来仔细看，照片上有三个人：一个年轻少妇怀里抱着个婴儿，少妇旁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显然这是一张全家福。林爱国心想，既然照片上的婴儿是自己，少妇是自己从没见过面的母亲，可为什么照片上的男人不是他现在的父亲林森呢？他奇怪地问林森：“爸爸，那照片上的男人是谁呢？”

　　没等林森回答，老太太突然哭着对林爱国说道：“照片上的男人是你的亲生父亲！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接着她讲了一个故事——

　　1943年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一天，一个日本兵闯进了新民街一个四合院。秀花抱着6个月大的孩子正在院子里等她的丈夫刘虎回来吃午饭，见小鬼子闯了进来，秀花调头就往屋里跑。可小鬼子动作比她快，从后面一下子抓住了她，并把她拖倒在地上。秀花怕伤到怀里的孩子，便把孩子放到地上，滚到了一边。小鬼子紧跟着扑上来，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秀花拼命反抗，并大声向邻居呼救：“王哥王嫂，快来救我——”隔壁屋里的王哥听到求救声后，冲进厨房抓起菜刀就要出去救人，但被王嫂拦住了。她哭着说：“小鬼子有枪，你去也是白送死。我们结婚才几天，你就忍心让我守寡吗？”王哥犹豫了，举起的菜刀又慢慢地放了下来，他们两口子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把秀花的衣服扒了下来……就在这时，刘虎回来了，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上去和小鬼子撕打在一起。突然，“砰、砰”两声枪响，刘虎倒在了血泊中，接着，小鬼子又拿着刺刀对准地上的秀花连刺数刀。看到这里，王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闪电般冲了出去，一菜刀就把小鬼子的后脑勺砍开了花，小鬼子在倒下的同时开枪打中了王哥的心脏。屋里的王嫂吓得瘫在地上，像傻子一样一动不动……

　　孩子被枪声吓得“哇哇”直哭，哭声让血泊中的秀花又醒了过来。她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艰难地爬向孩子，肠子从她肚子里淌了出来，被拖得很长很长……终于，她爬到孩子跟前，把带血的奶头放进孩子的嘴里，孩子马上就不哭了……听到枪声赶来的一个伪军士兵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直到秀花断了气，他才慢慢走到孩子跟前，扔掉了手里的枪，抱起婴儿走出了院子……等王嫂回过神的时候，那个伪军士兵已经没了踪影。王嫂本想一死了之，可又一想，她不能死，她得找到那个伪军士兵，找到那个孩子，带那个孩子到他父母的坟前烧纸磕头，这样才对得起孩子的父母和自己的丈夫。后来她收埋了刘虎夫妻和丈夫，一个人艰难地度日。由于她没看清那个伪军士兵的脸，所以她找了几十年也没找到。

　　故事讲完，老太太已是泪流满面。她说她就是那个王嫂，多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内疚中……

　　这时，林森流着泪说道：“爱国，这位大姐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当年那个伪军士兵。当时我不知道屋里还有人，但你母亲拼死给你喂奶的一幕深深地震撼了我，让我幡然醒悟——我是一个中国人，不能再做日本人的走狗！这次回大陆，我就是想找到你的家，好把真相告诉你……”

　　林爱国不解地问老太太：“大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老太太说，虽然她记得当年秀花在她儿子的脖子上戴了两颗猪牙，但那年月几乎家家都给自己的孩子戴猪牙压惊，所以当她看到林爱国脖子上的猪牙时，并不能确认林爱国就是秀花的儿子，只好提出要见他家人的要求，以便用相片试真假。

　　林爱国擦了擦眼泪，握住老太太的手，万分感激地说：“谢谢您，大娘！要不是您这个‘钉子户，也许我父亲永远也不会恢复记忆，而我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几个月后，新大楼顺利竣工，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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