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县长曾立泉是从公安局送来的一份内部通报上知道这件事的。
这事情说小了算不得什么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被两个男人睡了;如果说大了算是个案件,而且还是个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的轮奸案。受害人是刚招到宾馆上班不久的高岭村女青年银花,强奸者是来华投资的日本客商佐佐木和他的随行翻译、日籍华人钟浩。
佐佐木和钟浩是应邀来县里考察投资项目的,两人入住宾馆的当天晚上,就接到几位小姐要来客房按摩服务的电话。两人听出这是“鸡”要上门陪客,也就来者不拒,叫小姐上来。但一看这些女子,一个个涂脂抹粉,袒胸露背,实在是粗俗低级。两人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认为这些女子不是爱滋病感染者,就是花柳性病的传播者,便把小姐全部拒之门外。长夜漫漫,两个男人闲极无聊,就只有交流玩弄女性的各种花样,借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第二天清晨,带着一夜性压抑的钟浩偶然在走道上看见服务员银花。这女子身段眉眼相当出众,有一种天然的魅力与韵味,尤其是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让钟浩闪电般的一触,就留下了一种摄心动魄的印象。钟浩把这个感受说给佐佐木听,还挑逗地说,你我睡过的各国女人加起来还不如一个银花。佐佐木开始以为钟浩是单相思过度,随意聊聊。可早餐时,他认真看了看银花,还真的把心中那种蠢蠢骚动的欲望如飓风一样闹腾起来。两个人商量.找机会把那个小妞给睡了!
次日上午,两人故意起得很晚,故意把房间搞得很零乱,给服务员留下客人匆忙出屋的假象。不久,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两人知道服务员这时要进来收拾房间了。按预先的计划,两人蹑手蹑脚躲入卧室的大立柜中,留有一丝门缝,窥伺动静。
银花一进屋,就开始整理、收拾床上用品。当她整理枕头时,意外地发现枕头下零散放着几张美元和人民币。对此,她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把钱整成一叠,如数放回原处,接着继续打扫房间卫生。
这一切,当然都在佐佐木和钟浩的偷窥之中。他俩的本意是仿照国外旅馆的不成文规矩,客人放在枕边的钞票是当天送给服务员的小费。如果银花这时私藏了任何一张钞票,他俩就会按中国不收小费的规定,揪住银花偷窃旅客财物的把柄,然后把银花弄到床上,她能就范就就范,她不就范也得就范。
但银花的表现中规中矩,没有落入两人圈套之中。
银花收拾停当.抬起头来擦汗的时候,佐佐木和钟浩已站在她的面前。
钟浩彬彬有礼地对银花说:“你叫银花吧,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刚从农村进城来的吧?”
银花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
佐佐木有点急不可耐,他朝钟浩叽里哇啦了几句日本话,要钟浩直截了当地对银花说,问她肯不肯和他俩上床戏玩,钞票大大的有。
银花听说日本人佐佐木要花钱同她睡觉,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立即表示拒绝,还骂了声“臭流氓”,就急步跨出房间。
佐佐木早已堵在房门,他猛扑住银花,像捉小鸡似的把她扔到了床上,钟浩也赶紧搭上手,两人熟练地扒掉银花的裙子。银花的着装是宾馆统一的红色套裙,三两下就被扒个精光。
这时银花的嘴早被佐佐木毛茸茸的大嘴吞住了,但银花在挣扎中还是大喊了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佐佐木和钟浩最初被这喊声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对视着笑了起来。他俩没想到这姑娘表达愤怒的语言竟是套用中国老电影中的那句口号,可见银花单纯得可以。两人觉得既幽默又刺激,于是轮番使劲扑在银花的身上撒野。完事后,佐佐木拿出1000元钱塞给银花,银花愤怒地把钱摔在他的脸上,并破口大骂:“我要告你这个日本鬼子!”然后又转向钟浩,骂道:“我也要告你这个狗汉奸!”
银花穿好衣服,瘫坐在客房地上又哭又骂。佐佐木和钟浩觉得既尴尬又无奈,只好拨通了宾馆总经理的电话。
何总经理一进屋,银花像失散多年的女儿突然见到母亲似的,一头扎进何总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何总进屋的瞬间,似乎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听着银花的控诉:“何总,这两个臭流氓把我害了,您要给我作主!”
“走,先到我的办公室去吧!”何总尽量不把内心的愤怒表现出来,还微带笑容对两人示意,似乎其中还含有日本人习惯用语“多多包涵”的意思。
在何总的搀扶下,银花艰难地挪动脚步,浑身一软就瘫倒在总经理室的沙发上。她有气无力地说:“何总,赶快报警吧,别让日本鬼子跑了。”
何总“嗯”了一声,接着他对银花进行了大半天的解释和说服工作。他先是表示对银花的不幸遭遇无比同情,对日本人的胡作非为无比憎恨。接着他的话题就拐弯抹角地谈到这两个狗日的不是一般客人,而是县里招商引资、发展经济的财神爷,是县委、县政府请来的贵宾。最后他劝银花:“今天的事情,最好别张扬出去,你银花的损失,宾馆会给你提供适当的补偿。”
但是银花却从胸腔里进出一声吼:“不!绝不!”
这吼声让何总着实感到了棘手,他觉得对一个刚从大山里出来的村姑,讲了这么多顾全大局的道理都等于白说了,只好一边叫了两个女服务员轮流值班,把银花看护起来,一边用电话将情况报告给县委书记曹大力。因为何总是书记线上的人,他压根儿就不打算向公安局报案,因为那样做必定是先让县长曾立泉知道。而书记与县长历来关系不和,要是很草率地把事情捅开来,弄不好自己还得担待“管理不善”的失职罪名,那样自己就可能会成冤大头了。
没料到,第二天,机灵的银花却趁上厕所的空隙,逃出了宾馆。
2
县委书记曹大力听了何总的电话汇报,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狗日的佐佐木实在太不要脸了,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缺德事!但骂过之后他又觉得还不能对这件事大动干戈,因为日本外商佐佐木是他引进来的。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可是县里的头等大事。
曹大力书记是在省城一年一度的经贸洽谈会上认识佐佐木的。本来县里每年组团都是县长曾立泉带队参加贸洽会,由于今年中央责令各地要下决心整顿清理小煤窑,省里要求县长必须在第一线坐镇指挥,曾立泉只好转请曹书记率团与会。
曾县长和曹书记共事已有3年,虽是搭档,却经常尿不到一个壶里。原因当然很复杂,就浮在表面的情况说,曹书记当年任县长时落下了一些事,如拖欠部分乡镇干部工资、中小学校舍危房没钱维修、全县还有十几个村寨未脱贫困帽子等等。前任县长有不足,留有工作“尾巴”,本也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曾县长新官上任,就冲着前任留下的坑坑洼洼,做了大量填补抹平的工作,这一来,受益的干部群众当然是拍手称赞,于是曾县长的威信就快速地走到曹书记的前面去了,原先以曹某人为中心的权力格局,也就出现分化与重组的趋势。好在曹书记年轻时当过行署冯专员的秘书,和老领导关系非同一般,而冯专员又是当今曾县长的顶头上司,曹、曾之间几年来能相安共事,冯专员的前后平衡调节起了很大的作用。
话题还得转回到佐佐木身上。佐佐木是日本食品产业一家跨国公司的驻华
商务代表兼中国深圳分公司的总经理。据钟浩介绍,目前业务已在沿海地区形成规模,为了进一步拓展中国业务,调整产品结构,降低原料成本,佐佐木决定向内陆贫困地区延伸发展,寻求果品开发新项目。这使曹书记喜出望外,县里这几年搞多种经营,经济作物发展很快,但果品加工和开发一直跟不上,如果和佐佐木联手合作,对方能投入资金、技术,那是久旱逢甘霖,它的发展前景是不可限量的。
当晚,曹书记邀请地区的经贸委、招商办等有关部门的头头一起宴请佐佐木、钟浩二人,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相当融洽。宴罢,双方签定了投资意向书。佐佐木拟出资500万美元和县果品厂合资,共建果品生产基地,引进日本生产线,进行高科技深加工,产品销往欧美市场。
与此同时,为了表示诚意,佐佐木还当场向本县的希望工程捐助人民币30万元,3天之内汇入县教育局指定的账户。
佐佐木的投资热情和曹书记的招商诚意,真可谓是一拍即合。意想不到的顺利与成功,让曹书记喜不自禁,他当即邀请佐佐木尽快到县里去实地考察,佐佐木也一口答应择日前往。
第二天晚上,佐佐木回请曹书记一行。曹书记和钟浩闲谈时提到行署冯专员的女儿在日本留学即将毕业,希望佐佐木帮忙给她担保办理工作签证。钟浩向佐佐木转述了曹书记的意愿,佐佐木立即表示可以直接安排冯的女儿到东京总部工作,签证的事也由他一手包办。
曹书记这回招商引资,岂止是马到成功,简直就如同冷手抓了个热馒头——暖在心里馋在嘴里,他那洋洋自得的风头劲洒向全县,流向地区。很快冯专员就得知签约的消息,他在电话中对曹大力嘉勉再三,而且表示招商会一结束,小曹最好能陪同日本客商来地区走走,他要亲自接见佐佐木:一来表示对县里扩大开放的支持,二来表示行署对赶超先进地、市的决心与信心。
但是曹大力没有立即向分管经济工作的县长曾立泉通报引进日本客商佐佐木的事,而是让随行的县政府办公室刘主任去转告,目的是让曾县长知道项目是曹书记引进的,能不能运作好,就看你曾县长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3
受害人银花的家庭情况,是县府办刘主任向公安局了解之后,告诉曾县长的。曾县长感到这件事相当不好处理。
原来银花是该县有名的抗日烈士高王桐花的二孙女。
高王桐花的故事生动而悲壮。那是1944年初秋的事情。有一天,据点里日本兵的一个中队包围了高岭村,挨家挨户搜查粮食。秋初的天气还有点热,村民们早把为数不多的粮食藏进山洞里,以备过冬防饥用。听说鬼子进村,年轻媳妇和大姑娘个个抓了锅底灰,把脸涂得像庙里的无常鬼,又难看又吓人,为的是不让鬼子劫掠奸淫。可鬼子却猴精似的,他们不吃这一套,竟用刺刀逼着女人们洗脸,洗一个,看准了,就用刺刀挑开衣服,轮奸一个。转眼间,村里到处都是女人们的哭喊声、惨叫声。
轮到高王桐花时,被女人的惨叫弄得怒火沸腾的她,麻利地洗净了脸,高高地昂起了头,目光凛凛地对视着日本兵。围着她的几个鬼子兵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他们吃惊地发现这个山村女子竟娇艳如花,貌若天仙,一时愣在了那里……高王桐花对站在一旁的汉奸翻译官说:“告诉这些日本兵,我可以献出身子,献出粮食,但有个条件——”
翻译把高王桐花的话传给日本兵的军官,又把军官的话传给她,问:“什么条件?”
高王桐花说:“马上停止糟蹋村里的女人,让队伍跟着她到村外取粮食。”
于是日本鬼子停止了施暴,列队跟着高王桐花往村外走。她傍着日本军官走到村外的一口水井边,指着阴深莫测的水井说:“粮食,就藏在这里。”
日本军官乐了,伸出手指勾住高王桐花的下巴,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我的,要带走粮食,我的,还要带走你。你的,快乐大大的……”
话还没说完,高王桐花龇牙咧嘴,拼出全身的力气,拦腰抱住日本军官,借势一扑,只听一声闷响,两人一起落入井中……刹那间,在场的鬼子兵和汉奸惊得目瞪口呆!待醒过神来后,有的在井口乱喊乱叫,有的赶回据点搬来救生工具,七搞八弄好不容易将日本军官的尸体捞上来,运回去……据点里的日本鬼子第一个反应就是报复,他们马上组织反扑,赶回村子,但这时村子里的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抗日烈士”高王桐花的事迹被后人传颂着,她的墓就立在水井边,每年清明节,村里的小学生都到坟前凭吊,接受革命传统教育,那口井也就成了历史的见证。
曾县长怀着对高奶奶的崇敬心情,从心底希望把她二孙女银花受伤害的事尽量办得好一些。他想到投资这桩好事还没登场,令人恶心的轮奸案却先开了锣,不禁忿忿地骂了声:“姓曹的简直是瞎了眼,怎么引进的竟是这样的禽兽!”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以大度的胸怀,主动征询县委曹书记的处理意见。毕竟项目是你曹大力引进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曹大力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可没想到,曹大力却在电话那头,笑声朗朗地说:“引进外资是大事,处理轮奸案也是大事,你是县长兼政法委书记,两件事你怎么处理我都很放心啊!”
这番话让曾立泉如坐针毡,左右为难了。他知道自己的搭档是个滑头的家伙,从表态上看,摆明是只顾拉屎,不擦屁股。他也清楚一个轮奸案和事关全县经济发展大局之间的轻重关系。不过轮奸案处理轻了,招商引资办成了,功在县委曹书记:轮奸案处理重了,招商引资搞砸了,责任在县政府。这使得曾立泉窝了一肚子气,可就是说不出来……
曾县长召集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对策,最终形成两条意见:一是为了保证招商引资顺利进行,由县府办牵头组成一个特别工作小组,暂不对佐佐木和钟浩采取刑事拘留:二是考虑到受害人家庭生活贫困,由特别工作小组说服日本客商主动赔偿受害人精神损失费1万元,尽量将丑事化解平息。
4
银花逃出宾馆以后并没有先去报警,而是直奔位于县城南郊的地区师范学院,找她姐姐金花求援去了。
金花是高岭村唯一一个上大学的姑娘。母亲死得早,为了供金花上中学、大学,银花从小就跟爹满山满洼捡煤核、挖药材,卖了钱给金花交学费。只是从去年起,金花死活不要爹和银花给她钱了,相反每月她还给家里寄钱,说是她能边上学边打工挣钱了。在银花的心目中,姐姐不但能干,而且实实在在爱护她。
银花摸到女生宿舍时已是天黑了,她擦干眼泪,抻抻衣服,装作没事的样子走进宿舍。她不想让这么难堪的事被金花的同学知道。银花平时常来学校找金花,宿舍里的姑娘都成了她的老熟人。
金花的室友告诉银花,说金花下午课后到外面打工去了。银花听说姐姐上夜班去,没说什么就在姐姐的床上躺下。她紧闭着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努力不去想那两个不要脸的狗男人,但那时的情景还是无法从眼前抹掉……
金花在一家夜总会上夜班,她课余当三陪小姐已经一年多了,只是瞒着家里和班上的同学。
金花是凌晨回到宿舍才看到妹妹的,银花刚睡过去。
早上,同宿舍的同学陆续去上课后,银花一头扎在姐姐的怀里,说了自己的
事。金花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洁白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银花看见姐姐的下嘴唇在往外渗血,眼眶里噙着泪,知道姐姐心里肯定难过气愤极了。她说:“姐,别难过,我要报警!让政府来收拾这两个狗日的!”
金花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她很久没有这么流泪了。她记起在这之前的一次流泪是初次当“鸡”的那天晚上,在失去处女宝的房间里,那个脖子上挂着拴狗绳一般粗金项链的臭男人。淫邪地把一卷钞票塞进她的乳罩时,她流泪了。她没想到,同样的流泪,是为自己的妹妹银花:“你这次被禽兽害了,我心里比刀割还痛苦。不过,如今社会上像你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哩。”
“姐,我知道,咱村的玉英你还记得不?她在广州一家舞厅做事,去年家里盖房,她一次就寄回3万元。可是,她爹听说玉英挣的是卖身子钱,气得当天就把屋梁锯断了。我可不当玉英,坚决不当!”
金花说:“我原来也讨厌玉英,但现在我会同情玉英,女孩子进城打工赚钱不容易呀!妹,你以后还得继续在宾馆干活呢。你要是能在城里多干几年,你的心眼就活了,比如这次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难解决,也用不着报警。”
银花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亮色,说:“用啥办法解决?”
金花沉吟一会儿,说:“最好是让两个狗日的赔偿些钱,这叫精神损失费。妹,你想过没有,这件事要是让村里的人都知道,你——”
银花突然怔住了,刚刚浮现到脸上的一抹亮色迅速褪去了。她颤抖着说:“姐,你怎么和宾馆的何总说着一样的话?我不要这样肮脏的钱,我不想做玉英那样不要脸的女人!”
金花搂紧银花,泪落如雨。她哽咽地说:“妹,你别犯傻了。你还小,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报警万万使不得,你可以先回家歇歇,姐明天要去省城参加大学生艺术节,等姐回来再帮你找那狗日的算账!”
银花擦干泪水,默默地从金花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一扭头冲出宿舍,在街头电话亭里报了警。
5
银花乘长途汽车回到山村里,她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爹。爹听了以后,脸上爆起了一坨坨硬肉,长时间地不吭一声。过后,爹打开一个旧箱子,取出一张早已发黄的女人画像,银花知道,画像上的女人是自己的奶奶高王桐花。
爹久久地盯着奶奶的画像,喃喃地说:“娃儿,我不怪你,你和玉英不一样。六十多年前闹日本鬼子那阵,你奶奶抱住那个畜生,扑进了村头的那口水井,她是好样的。你把钱打在日本人的脸上,也是好样的,这才像你奶奶的孙女。”
“我姐说让那两个畜生赔我精神损失费,不要报警。”银花的泪水又哗地涌了出来。
爹说:“娃儿。金花再这么说,我啐她一脸。”
最后父女俩还是赶去县城找金花,可到了学校,金花已去省城。同宿舍的女生了解情况后,激于义愤,她们伸出援手,带着银花父女,请学生会出面要求县公安局立即拘捕犯罪嫌疑人,给受害人申冤吐气。
话分两头。县政府特别工作小组由刘主任带领进入宾馆。对索赔1万元一事当面跟佐佐木和钟浩摊牌。
佐佐木说,贵政府对这件事给予宽大处理,他表示十分感谢,这让他坚定了到贵县投资的决心和信心。只是赔偿的事他搞不明白,如果认定是轮奸,那就要追究法律责任;如果当时发生两性关系是钱色交易,则应另当别论。纵然说男女同居一室,有伤风化,政府也不能事后再作罚款处理。要是现在男方答应赔偿,固然说1万元是区区小数,但是赔偿了这笔钱,有可能反倒成为他贿赂办事人员的违法证据。他不同意支付赔偿费1万元。
刘主任等人听了这番歪理狡赖,面面相觑,真不知道外国人怎么能这样理解中国法律!
对佐佐木的狡赖,曾县长心中有一种被人撕咬般的疼痛,他一拳砸在桌面上,连茶杯都震翻了。刘主任担心曾县长经受不住刺激,在怒发冲冠之下,一旦做了从严从重处罚佐佐木的决定,这事就没了回旋的余地。他婉言对曾县长说:“事已至此,我看就从招商办行政事业费中挤出1万元报销算了。”
公安局长说:“那不等于让财政替日本人付孽债?”
曾县长猛吸一口烟,苦笑着说:“他妈的!这让我想起当年八国联军侵入中国,那些狗娘养的强盗,不但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末了还要中国割地赔款。”
刘主任说:“此一时彼一时。给八国联军赔是白赔,现在花点冤枉钱是为了招商引资,发展经济。”
这时有位秘书慌慌张张进来报告:他接到公安局值班电话,师范学院学生会组织大批学生在校待命,要求尽快缉拿罪犯,否则他们将和银花父女一齐到县政府请愿。
曾县长的眉头又一次紧紧地拧在一起。大学生怎么也搅和进来,这不是添乱吗?曾县长清醒地意识到,要是纵容了佐佐木的丑行,有朝一日,人们知道了内情,他将会给全县人民留下千古骂名。他不想被县委曹书记牵着鼻子走,他要为民作主,要依法办事。他霍地站起来,举起右手正要派公安局长立即前往拘留那两个衣冠禽兽,就在这时,他腰中的手机却响了。他一看机号,是地区冯专员的电话,他赶紧接听。
冯专员告诉他,今年本地区的招商引资任务未能达标,因此对日本客商的合资项目要大力支持,顾全大局是主要的,县委的意见有可行性,希望“冷静对待,妥善处理”。
曾县长听出冯专员的说话口气,无非就是曹书记说话的翻版,不同的是加贴了一道“上级领导”的符咒。往常处理党政干部中违法乱纪的事,冯专员的指示都是“认真对待,严肃处理”,而刚才对待佐佐木罪行的表态,却降级为“冷静对待,妥善处理”!如此看来,县政府想通过公安依法拘留佐佐木的做法,显然是在与行署唱反调。
曾县长终于改变了主意。他对公安局长说,赶紧给学校领导通报,做好学生的思想疏导工作。告诉大家,县里的公安、检察已着手调查,希望学生不要偏听偏信……
刘主任借机再次向曾县长建言道:“佐佐木的狡辩尽管气人,但细加分析,倒可以得到一些启发,看来不把轮奸定性为同居,事情可能会越闹越大。既然要顾全招商引资大局,那就最好不要作茧自缚。”
“那就按这样的口径去办吧。”曾县长只好违心地做出了决定。
6
县果品厂和日商代表佐佐木合资签字仪式如期在宾馆多功能厅举行。曾立泉代表县委、县政府向日方致欢迎词,佐佐木让钟浩将他的话译给全场的中方人员听,他诚恳地表示:“该项目应尽快筹措运作,后期资金要尽快到位,人员、设备也要尽快到位。”佐佐木的话一次次被热烈的掌声所淹没。
在场的曾县长也颇受感动,因为招商引资,毕竟是为县里的经济发展注入了新动力。但他心灵深处难以淡忘的,还是那位受过伤害的女服务员,是她为这场投资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接下来,佐佐木像变戏法似的,向县呈报项目工程用地20亩。曾县长提出要对佐佐木在深圳的分公司进行资产评估后报地区行署批租土地,可曹书记强调改革的步子要大一点,可以先呈报,后验资,这和冯专员力求推行招商引资要特事特办是一脉相承的。果然,冯专员一接到工程立项报告,便大笔一挥,将国有20亩土地像赊账一样赊给了佐佐木,县建设银行
也很快以土地为风险抵押,为佐佐木办理了500万元的抵押贷款。紧接着佐佐木就以购买设备为名,将这笔款转汇到香港某公司账号上。
但是,事情的进展竟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
两个月过去了,佐佐木二人音信皆无,仿佛在地球上消失了似的。
自从佐佐木二人离去后,他们的手机就从来没打通过,电话打到他们在深圳的公司,却变成了空号。曾县长不得不派人南下详细调查了解,这才知道深圳根本就没有这个日资公司的存在。对方的情况比人们预想的要复杂得多,这个结局让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曹书记心里非常清楚,几百万资金被外商诈骗,这是非同小可的事。作为县委书记,他不能不焦急,因为狼是他引进来的。曾县长在事情的处理上,把轮奸变为同居,为银花搞损失补偿,用村姑卖淫欺骗学生等等,也有失职之处,但他是可以把责任推给县委的。最令人担扰的是行署的冯专员要受牵连!如果不是自己拍胸膛打保票,如果不是自己开后门,让佐佐木送去50万元存入冯千金的日本账户,如果不是……
曾县长也很后悔当初没有把曹书记拉到前台来。如今他必须准备扛起原来本应由曹书记承担的主要责任。不过,曾县长不承认自己是上当受骗,因为他一开始就对日本客商有戒心,还曾考虑过对佐佐木采取刑事拘留。他知道自己的过错在于不敢犯上,唯冯专员之命行事是造成一切恶果的主因。败局已是无法逆转,身为县长,肯定是难辞其咎!曾县长考虑再三,与其让上级来追究查办,不如自己主动检讨反省。他决定草拟报告,向地委交代问题,做好接受党纪政纪处分的思想准备。
冯专员听说曾县长将检讨材料送交地委,心中不免暗暗吃惊,接着又听说省纪委要派调查组来,恐惧感一下攫住了冯专员。他惶惶不安,因为佐佐木给他送过50万元的见面礼,虽说他没有收下,但事后却暗示曹大力兑成日元。存人他女儿在东京的银行户头。如果省纪委追查到他违规批地、接受外商贿赂的事,等待他的肯定是一副冰冷的手铐了。
7
就在地、县官员们因日商佐佐木的失踪而面临乌纱帽危机之际,远离县城的山区高岭村,竟发生一桩惨事:蒙受不白之冤的银花姑娘纵身跳进了十余丈深的枯井中,从此花殒香消。
那口井,也就是银花奶奶当年抱着日本军官跳下去的那口井,经过几十年的岁月沧桑,原来的水井早已变成了一口枯井。据看见的村民说:“银花跳下去很坚决,只一闪,就不见人。”当他爹叫乡亲下到井底救人时,银花早就没气了。按村规,没结婚的姑娘死去,不能进祖坟,只能找个荒草岗或乱石滩打发掉。银花爹欲哭无泪,忍痛和乡亲一起挥锹铲土,硬是把枯井填平。
填那口枯井的时候,只有金花一人跪在井边,她哭得死去活来。同村的女人劝慰她:“别哭啦,银花算啥东西。和日本人睡觉,臭死了。”另一个说:“要死,哪里死不了,偏还要脏了这口老井,把自家奶奶的脸都扫到粪坑里去了……”
“不,银花是冤死的,是我欠了她的啊!”人们正要问清金花说的是啥意思,只见金花晃了一下就昏倒在地。
又过了二三个月,县里传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行署冯专员被双规了,县委书记曹大力被开除党籍、公职,移交司法机关定罪,县长曾立泉因主动向上级检讨,揭开了事实真相,检查深刻,认错诚恳,被行政处分降级为乡长。在此之前县里追捕佐佐木和钟浩的行动已全面展开,省公安厅的协查通报也迅速发往有关省市……
时隔一年,身为乡长的曾立泉徒步来到高岭村,他是为村村通公路剪彩而来的。他想借这个机会去慰问慰问银花一家。来到村口,曾立泉向村民了解哪里是抗日烈士高奶奶的坟墓,还有那远近闻名的水井在哪儿?村民告诉他说,因为通公路,那口枯井已经埋在路基下看不见了;又因为银花投井自杀,今年清明节为高奶奶扫墓的学生也不来了,路边的野草把墓地全遮住了,很不容易认出来。
“你带我去银花家走一趟,可以吗?”曾立泉问。
“你是谁?是银花的老师?”
“不,我是新来的曾乡长。”
村民很惊异地看了曾立泉一眼,说:“她家没人了。金花嫁给一个香港老板,她人在香港,不久前回来接她爹到香港享福去了。”
“也好——”曾立泉低声咕哝了一句。他低着头,心绪杂乱地踽踽独行在山间新开通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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