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世纪80年代,台湾海峡涌起一股走私狂潮,渔民蒋光头见有利可图,便投身其中。他到十里八村收购一些金银玉石,租一艘渔船到海上去,从台湾人那里换来手表、彩电、收录机、布匹,回来一转手,就赚个鼓鼓的。几个回合后,他暴富起来了。
这天,天刚亮,龙头村就响起一阵敲锣声,一个大嗓子在喊:“各位乡亲,今天是蒋光头结婚大喜之日,理当全村同乐。他大开酒席,一户一位,不收礼金,敬请光临。”这声音真有感召力,乡亲们纷纷出来拱手道贺。接着,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由六辆小轿车组成的迎亲车队,披红挂彩,载着蒋光头一帮人到福州接新娘子去了。
接到了新娘子,车队特意在福州城绕了一圈才慢慢地回转。新娘子坐在蒋光头身旁,她真够迷人,像一朵娇艳的花,但不知怎么,蒋光头不敢多瞧她一眼,而他心底却涌出一股难以启齿的酸味……
快到家的一个三岔路口,车队被人阻截了,蒋光头不得不下车瞧个究竟。只见凤尾村的罗圈子带着一大帮人堵住了道路,蒋光头心中一沉,知道来者不善,事已如此,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抱拳一拱,笑道:“原来是罗大哥和诸位兄弟,江海浩大,难得相见,恰巧今天是小弟完婚之日,就恭请诸位前去捧场,喝个一醉方休。”罗圈子冷笑一声:“蒋老弟的盛情,我们领了。只是今朝有酒只醉今朝,我们兄弟明天又要饿肚子了。十里八村都知道蒋老弟你发财了,散尽千金,换了个天仙般的新娘子,我想你不会在乎这区区的10万元吧?”罗圈子摊牌了,手中抖出一张借条。蒋光头知道已无退路,就痛快地应承下来:“好,待三天后我算好结婚开支,还你个干净。”罗圈子阴下脸,狡狯地说:“蒋老弟又耍花枪了。半年前,若不看台湾苏老板的面子,你老弟输不起10万块钱,早就被扔下大海喂鲨鱼了。今天是最后的时限,你老弟就把新娘子留下,今晚午夜之前拿钱换回。你放心,我罗圈子能在刀锋上跑马,不干偷鸡摸狗的鸟事。请新娘子下车吧!”这无疑是半路抢亲,蒋光头那堪受此侮辱,他七窍生烟,整个人快爆炸了。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发生一场火拼,就在这时,从车子里下来一个女子,她款款走到罗圈子面前,不急不慢地说:“这位姓罗的大哥不讲理了,搅人好事,横刀夺爱,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本姑娘叫孔谷兰,是新娘子的姐们。你瞧瞧吧,本姑娘能值10万块钱吗?”说罢,这自报家门的姑娘柳腰一摆,轻转一圈。说也奇怪,罗圈子顷刻间被她那冷艳的姿色所吸引,又被她那挑战性的神态所折服,他一下子软了下来,故作气派地说:“10万块只够给姑娘买花粉钱。”孔谷兰叫声:“好,本姑娘留下了。蒋大哥什么时候来接,我就什么时候回去。”罗圈子一挥手,凤尾村的人让开了一条路,迎亲的队伍顺当地向前去了。
孔谷兰给蒋光头解了围,蒋光头也只好借坡下驴,忍下这天大的屈辱。他多恨呀,恨自己赌运不佳!半年前,他和罗圈子都到一艘台湾渔轮上参赌,他不但输光了走私赚来的所有钱财,还欠了罗圈子10万块钱,若不是台湾苏老板从中调停,他早被这群双眼充血的赌徒扔下了大海。但他不服输,要翻本,结果输得就更惨了,输得他只剩下一条光赤赤的男子汉了……
蒋光头的车队一驶进龙头村,就被村人围得匝匝密密。他们早得到消息,无法忍受这种被人骑在脖子上撒尿的耻辱,全村老少都操起了家伙,只等蒋光头一声喝令,就跟凤尾村的人拼个你死我活。在这紧急关头,乘台湾渔船来喝喜酒的苏老板出现在人群中,他轻描淡写地说:“蒋老弟,今天是你大喜之日,理当欢欢喜喜,讨个吉利,其余的事都不足挂心。不就是10万块钱吗,我替你还,还有那个新娘子的伴娘,我看她也快回来了。”这时的蒋光头被杀气冲昏了头脑,他真无法相信事情能这样轻松地解决,可这些轻松的话儿又出自他最钦佩的这个台湾苏老板的口中,他犹豫了。
正当蒋光头犹豫不决之时,一辆出租车直奔而来,从车里走出孔谷兰,她神情自若地对蒋光头说:“蒋大哥,那个罗圈子还真有点意思,你走后还不到一支烟的功夫,他就向我道了歉,说什么后会有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放我回来了。也好,就当是开了一场玩笑。”她俏皮地翘起嘴角,用手推了蒋光头一把,“蒋大哥,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拜堂成亲吧!”蒋光头一颗快崩裂的心松了下来,他感激地望了苏老板一眼。他知道这回肯定又是苏老板的一个电话救了他,只要苏老板肯发话,再凶顽的罗圈子也不敢驳他的面子。
此时,苏老板的心中也为之一振。他不动声色,欣赏着孔谷兰那富于挑逗性的姿容,赞赏她一个女子敢于出入虎穴的勇气。但当他步入婚礼大厅时,发觉今天最光彩夺目的是新娘子沈雨莲,她那娇羞的容貌又吸引着他。
婚宴在热闹的气氛中进行,满腹心事的蒋光头喝了很多酒,在他送走客人走进洞房时,已醉得站不住脚了。这时,在他矇眬的醉眼里,摇摇晃晃的新娘子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这个赌徒把男子汉的价值都输得精光,还打肿脸充胖子,娶个美人装门面。嘿,有本事就抖起你男子汉的威风来吧!这实在叫蒋光头无地自容。他不由哀叹一声,醉倒在沙发上。其实,他醉而不迷,悲伤的泪水直往心窝里淌……
婚后第三天,蒋光头就携着从乡亲们贺喜收集来的金银钞票,带领同村的哥们出海了,他要与另一帮台湾人进行一场大交易。告别时,他低沉地对沈雨莲说声:“对不起了。”沈雨莲一点也摸不透蒋光头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二
出海的船只迟迟不返航,半月后,从海上传来了噩耗:蒋光头他们被打劫了,海盗杀死船上所有的人,把他们都扔进了大海,空船上到处是斑斑的血迹!据说这杀人越货的多是台湾黑蛇帮干的。
龙头村的天空刹那间黑了,全村乱得一团糟,遇难者的亲属呼天抢地地恸哭,而闹得最厉害的是那些投资给蒋光头的人,他们涌进蒋光头还贴着大红喜字的老屋子里,逼着沈雨莲还钱,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搬走了,抢光了。
沈雨莲除了一身穿着,什么也没有了。沈雨莲是个文静的城市女子,因为家里穷,才嫁给这个一夜暴富起来的渔村小混混。现在蒋光头死了,她何去何从,不知所措。幸好孔谷兰从福州前来探望她,沈雨莲才找到了依傍,紧紧地抱住她这个唯一的好姐妹。孔谷兰闯荡江湖几年,见过一些世面,也讲义气,她喟叹说:“这是一段孽缘啊!蒋光头走了,我们也不要太绝情。为这死者守灵三天吧,好聚好散,我们姐妹也好走新路!”她们找来一张破桌子,买了几盘供果,点燃一对白蜡烛,烧上一炷香,口里喃喃念道:蒋光头的冤魂去找那些仇人去吧!
夜幕降临了,凉风在空荡荡的老屋子里穿来穿去,摇曳的烛光恍恍惚惚,真有点像飘忽的鬼影。两个年轻女子偎倚在墙角的一张破席上,沈雨莲抖抖地缩成一团,孔谷兰也很害怕,她后悔自己怎么会出这个守灵的馊主意?忽然,响起了“吱呀、吱呀”的推门声,在这沉寂的黑夜显得格外恐怖,大门慢慢地被推开一角,进来了一条黑影,慢慢地走近。两个女子毛骨悚然,睁着惊恐的眼睛叫不出声来。
“我是苏礼义,今晚船刚到岸,特来看望你们。”来人说着,在烛光下,沈雨莲和孔谷兰看清他果然是台湾的苏老板,不由得长吁一口气,身子快瘫了下去。苏礼义慰惜地说:“请沈小姐节哀,蒋老弟一生豪爽,他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前程坦荡。这是10万块钱,你先拿去分给那些债主吧。死者无法复生,就让蒋老弟一身轻松地到天国去吧!”
都说人走茶凉,想不到蒋光头竟交了个如此仗义的朋友。沈雨莲用感激的目光第一次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苏礼义很年轻,外表斯斯文文,活脱脱的一个白面书生,难以相信他会在风口浪尖上做起走私生意,干这危险的行当。故此,沈雨莲对苏礼义好感之余,又存有疑虑。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哪能偿还这新债呀?
苏礼义看出了沈雨莲的心思,他淡然地说:“沈小姐不必多虑,这就算我给蒋老弟祭奠的薄礼吧。往后,只要我们同心协作,挣钱的门路多的是。”“那还要请苏老板多指点。”孔谷兰抢了一句。
苏礼义见她们有了兴致,就说出了一个挣大钱做大事的计划:组织大陆人员偷渡到台湾!他说得娓娓动听,描绘出一幅美妙的前景,仿佛他们都成了救世主,把渴望发财的人都引渡到了天堂。孔谷兰听得怦然心动,她早想拼搏一场,做个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苏礼义的计划正合她意,她便鼓动沈雨莲也下海一试。
说干就干,第二天,她们请人把老屋子打扫干净,买来了新家具,装上了电话,然后叫来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债主。在众人惊讶和疑惑的目光中,沈雨莲端坐在办公桌后,旁边的孔谷兰叫那些债主们拿出蒋光头打的收条,说出自己几天前抢走蒋家多少东西,面对面来个清算,若有剩余,立即现金退还。只一天时间,所有的债务都结清了。随着这些债主一个个走出蒋家大门,沈雨莲的做法竟成了一个活动的大广告,第二天,全村便传遍了一个消息:谁要想到台湾发展,找蒋家去!
这到底是馅饼,还是陷阱?许多人都想一试,但谁也摸不准,要知道这是危险的事儿,何况每个偷渡者还要交1万元钱偷渡费。这时,苏礼义发话了,偷渡成功后再交款。
龙头村的人愿意一试。一个夜晚,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独眼、哑巴的台湾人的带领下,十八个龙头村的年轻人爬上了一艘台湾渔船。苏礼义目送他们起航后,在偷渡者亲属一步不离的陪同下,回到了蒋家。
蒋家的大厅灯火通明,坐满了偷渡者的亲属,他们默然无声,喝着茶,抽着烟,几十双眼睛都盯着桌上的那台电话机,空气紧张得快要爆炸。这时,只要电话里传来偷渡者有什么不测的消息,这些绷断神经的人立即会把苏礼义他们撕成碎片。看此架势,沈雨莲和孔谷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苏礼义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时还对大家说些台湾的趣闻轶事。他们等呀,等呀,等到了凌晨六点,电话铃声才响起来,从香港转来了台湾电话,偷渡者一个个都向自己的亲人报了平安。在家的亲人一个个都欣喜地掏出1万块钱,苏礼义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一下收进了十几万元,让沈雨莲和孔谷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的偷渡成功,开通了一条偷渡入台的地下航线。往后,苏礼义与沈雨莲、孔谷兰更配合得当,连连得手。没多久时间,两女子就腰缠万贯,过上了富婆的快乐日子。
有一天傍晚,孔谷兰到福州组织偷渡人员,沈雨莲独在家中,刚洗完身子,她黑发散乱,酥胸微露,拖着长长的裙衣,一副娇懒的样子,恰好苏礼义进来,她不免眼波含羞,脸色泛红。苏礼义与她已很亲密,便赞叹一句:“好个美人儿!”接着又说:“雨莲小妹,你这个蛇头真的是一条美人蛇啊!”沈雨莲佯嗔着回应一句:“苏大哥戏弄我了!”苏礼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这是社会公认的一个称呼,我们组织偷渡,走的是一条险恶的、弯弯曲曲的蛇路。我们是头儿,理当称呼为蛇头,你出落得如此美丽,当之无愧为美人蛇。”沈雨莲羞怯地低下头,细声低语:“美人蛇?这多可怕!”苏礼义轻揽过她,温柔地说:“我喜欢!”沈雨莲趁势倒在他怀里……一番云雨过后,沈雨莲像一朵雨后开放的莲花更加鲜艳,苏礼义不禁感叹:“蒋光头真够朋友,给我留下了一朵清香四溢的白莲花!”
第二天清晨,当两人打开房门时,蓦然看见孔谷兰站在庭前,沈雨莲不由得脸红到脖子,苏礼义却神态自若地上前招呼:“孔小姐这么早赶回来,一定带来了好消息。”孔谷兰目光一斜,平静地说:“对不起,打扰了。”听得出,那声音有着酸酸的味道。苏礼义有点不好意思,紧忙说:“别客气,我们乘的是同一艘船了,你尽管说吧!”孔谷兰说道:“有一个老相识,犯了大案,劫了财,又杀了人,要逃到海那边去,我们敢不敢接?”苏礼义琢磨着:“犯了大案,老相识,那只有罗圈子了。”
这时,罗圈子悄然从院子里的树丛后紧步走出,他抱拳一拱,谦恭地说:“苏老板,我罗圈子有礼了。这次兄弟我又撞上了灾星,大陆已无我立足之地,求苏老板引渡我一条生路。兄弟我六人,愿出高三倍的过船费。”
苏礼义沉吟一会儿,问:“什么时候走?”
“今晚。”罗圈子回答。
“好!”苏礼义立即出去安排。
三
天黑了,有人敲响蒋家大门,来的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独眼、哑巴的台湾人。此人递上苏礼义写的一张纸条,说他有事不能前来,让哑巴代他为罗圈子等六人引渡。罗圈子得知苏礼义不能亲自领航,很不高兴,他瞪着一双狡狯的眼睛,绕着哑巴、沈雨莲他们转了一圈,冷嗖嗖地说:“好,我要两个小姐陪船。”沈雨莲听了心头一惊,孔谷兰则火性顿起,撩起衣襟,冲口道:“本姑娘在风口浪尖讨生活,何惧陪你走一趟!”罗圈子的脸色转晴了,他调笑道:“这回又是孔姑娘相陪,我罗圈子不枉再闯一回鬼门关。”
他们趁天黑登上一艘机帆船,顺风行船,至下半夜,船过龟山海面,船老大警觉地喊道:“海军巡逻艇过来了。”果然,远处有灯光闪现。哑巴一挥手,船老大赶紧加大马力向一座浮岛冲去。船老大叫大家先到浮岛上的一间渔舍内隐蔽一下,等巡逻艇盘查过后,再来接人。因为一旦被台湾海军查获船上有大陆客,谁也担当不起“通共”的罪名。
他们趴在渔舍的破墙内,只见巡逻艇射来雪亮亮的探照灯,把浮岛扫荡个遍,然后向机帆船的方向开去。他们终于捱过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刻。
天色渐亮,空荡荡的海面不见一只船影。浮岛渔舍前的一堵岩壁上,刻着一条巨大的黑蛇,海风吹过,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黑蛇仿佛在摇摇欲动,张着血盆大口,好像要吞噬这些来避难的偷渡客,吓得沈雨莲浑身哆嗦,不由地紧抱住孔谷兰。罗圈子面对这条面目狰狞的黑蛇,猛然惊醒:他们脚下是一块死亡之地!他早听说过海上有一座神秘的黑蛇岛,是海盗黑蛇帮的杀人屠场。罗圈子不敢迟疑,立即大声喊道:“弟兄们,我们被蛇头出卖了,落到了黑蛇帮的死地,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只有跳下海,游到台湾的宜兰去,我们才有活命!”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凶神恶煞似的挥拳抡臂,要撕裂那两个引渡的女子,但被罗圈子喝住了:“你们这群笨猪,要死也要做个快活鬼,这鲜嫩嫩的小娘儿,我留一个,另一个给你们,玩过后再走!”那五个人像一群恶狼扑向沈雨莲,三扯两抓,扒光了她的衣裤……
罗圈子把孔谷兰拉进了渔舍里,他有点无奈地说:“孔小姐,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打算花上100万,风风光光娶你上门,想不到我们竟沦落在这死亡之岛,只好与你先做露水夫妻了。”他突然亢奋起来,提高了声调:“孔小姐,你是一个有胆有识的女子,我要带你游到台湾去,我罗圈子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就是我的第一夫人了!”罗圈子上前伸开双臂要箍住孔谷兰的身子,孔谷兰后退一步,嗖地拔出防身的匕首,怒睁杏眼,骂道:“你这野狗的胃口也太大了,竟想吞下天上的月亮!本姑娘敢作敢为,我喜欢的男人,我情愿倒贴,不过你这混蛋还不配喝本姑娘的洗脚水……”这时孔谷兰猛地听到外面传来沈雨莲的惨叫声,她稍一分神,被罗圈子打掉了匕首,罗圈子将她扳倒在地迅即骑在她身上……
此刻,外面响起了枪声和尖叫声,罗圈子猛然跳起,到门口一望,惊呆了:他的五个手下全已横尸在地。门前站着七八个全副武装的杀手,中间的一个头扎印有黑蛇图样的白布带,手端冲锋枪,完全是一副海盗的打扮。罗圈子认出他是蒋光头,心中一惊,惶惶地问道:“你……没死?”蒋光头回答得干脆:“我活着,我要报仇!”
两个老冤家无需对话了。罗圈子拔出手枪,蒋光头还未回击,只见罗圈子的身子扭了一下,慢慢地倒下了。原来孔谷兰捡起地上的匕首,疯一样地从背后给了罗圈子致命的一刺。
孔谷兰跑出门外,慌慌地四处张望,找到了沈雨莲。沈雨莲赤身裸体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孔谷兰头也不抬,伸手喊着:“给一件衣服!”蒋光头脱下衣裤扔过去。孔谷兰帮沈雨莲穿好衣服后,两人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光秃秃的头颅扎着一条白布带,越看越像蒋光头,越看心里越害怕,最后还是孔谷兰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人,还是鬼?”蒋光头苦笑了一下,答道:“我蒋光头要是变成了鬼,还能出现在太阳底下来救你们?”孔谷兰又问:“那他们说你被海盗杀死,又是怎么回事?”蒋光头长吁一口气,没有回答。
这时,那满脸络腮胡子、独眼的哑巴从海边走来,面无表情地对着罗圈子补上一枪,又对那五个人各补一枪。他每开一枪,肚子里就响起一阵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蒋光头愣怔住了,圆睁一双怒眼盯着这个哑巴。
哑巴叫人把罗圈子六人扔入大海,清点一下罗圈子携带的财物,接着他点燃一炷大竹香,插在岩壁上那条大黑蛇的蛇头前,三躬三揖,而后他一挥手,叫所有的人都上船去。
四
这艘机帆船不敢白天驶回台湾宜兰,有意慢慢地在海上打转。在海浪的颠簸下,沈雨莲不断呕吐,昏沉沉地倒在孔谷兰的怀里。孔谷兰也疲惫不堪,她回想起刚才黑蛇岛上那血腥的一幕,不由得后怕起来,眼前迷雾重重:哑巴那帮人杀人如同儿戏,苏礼义大哥与他合作,这么说,苏大哥也是黑蛇帮的人?还有,蒋光头还活着,而且成了一名海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要打开这些谜团,需向蒋光头探个明白。
这时,蒋光头正一人靠在船尾的舱板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的心中翻江倒海似的,眼前不断闪现出不堪回首的往事——
蒋光头生性好赌,有一次他在一艘台轮上输得精光,还欠下罗圈子10万元赌债,幸亏苏礼义出面作保,才免了被人扔进大海喂鱼。他没脸回到自己的空船上,就蜷缩在赌场的一个角落抽闷烟,等到赌局散伙时,他突然跳起来,神经质地喊着:“我要赌命,抵上10万元!”没人理睬他,只有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独眼哑巴台湾人愿意陪他玩一把。结果蒋光头又输了,他二话没说,直挺挺地躺在赌桌上,紧闭双眼。他只听见几下衣服的撕裂声,感觉到下身一阵剧痛,就昏厥过去了。迷迷糊糊之中,他隐约听见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待他苏醒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原来那个哑巴不要他的命,只割下他的生育之根扔进了大海。在他生命垂危之际,是苏礼义把他送到马祖岛的一家私人医院,救活了他。
为了面子,蒋光头不愿被人怀疑他是废人,伤愈后他疯狂地进行海上走私活动,赚了几笔钱,立即又娶了一个女人做老婆。他暗地打算着把沈雨莲当成一件礼物送给苏礼义,以报救命之恩。哪知他婚后第三天下海时,遭遇了海盗的洗劫,同船的哥们全都遇害,又是苏礼义在海浪中救起了他。他活着,但要面对这些还不清道不明的钱债和血债,他再也无颜回到大陆的家乡。于是,苏礼义介绍他加入黑蛇帮,成了一名海盗。
事后,蒋光头疑惑地问:“苏大哥,像你这样知书达礼的人,怎么也是黑蛇帮的人?”
苏礼义没有做太多的解释,只扔下一句话:“为了报仇!”他告诉蒋光头,他父亲是个生意人,三年前被海盗打劫杀死,他的家一下子破落了,他无法继续大学的学业。一个泅水逃生的伙计对他说,那个杀死他父亲的海盗,肚子里会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为寻找这个仇人,他加入了黑蛇帮。
蒋光头听罢,立即也说,这次海上遇劫,那个要杀死他的蒙面人,肚子里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他怀疑那个人就是哑巴,因为哑巴在割掉他生育之根时,他隐约就听见过那怪笑声。
苏礼义叫蒋光头不要对第三者说出此事,因为哑巴极为敏感,耳目又多,不能打草惊蛇,要等待时机,杀他个措手不及,以报杀父之仇。
这次在黑蛇岛上,哑巴补枪射击罗圈子等六个偷渡客,完全暴露出他凶残的真面目。蒋光头怕自己沉不住气,就故意躲在船尾,避免过早与哑巴发生火拼……
蒋光头感觉有人站在他面前,抬头一看,不意与孔谷兰目光相碰。只见孔谷兰神色冷峻,她责问道:“蒋光头,你假死装得真像呀!抛下妻子,去当海盗。我问你,你有一点良心没有?雨莲现在只剩半条命了,你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是为什么?”蒋光头缄口不言,面对气势汹汹的孔谷兰,瓮声瓮气地说:“你们来凑什么热闹?这条偷渡的路是蛇走的路,你们女人能走得了?你们没把小命扔在黑蛇岛算是侥幸,要知道前面也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他前后张望一下,压低声音又说一句:“你先离开吧,要小心,过后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机帆船悄悄地驶入宜兰县僻静的一角,所有的人都下了船,踩过礁石,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深山走去。突然,从树丛里跳出一个小怪物,原来是一个侏儒,蒋光头认出他是黑蛇帮的一个看门人,外号叫矮子猩猩。矮子猩猩惊慌地告诉哑巴,黑蛇帮因涉嫌偷渡、抢劫、贩毒、卖淫,几个头头都被警察逮捕了,大概苏礼义也被抓走了。哑巴听后,依然面无表情,他挥了挥手,叫那些杀手散去,自己带着沈雨莲和孔谷兰,由矮子猩猩领路,向另一条小道走去。走了一段路,哑巴发现背后有人,立即掏枪警戒,回头一看原来跟随的是蒋光头。蒋光头镇静地说:“我没地方可去,苏大哥交待,只能跟着你们。”哑巴不作任何表示,任他跟随一路走去。
他们来到山谷中的一座深宅大院,敲了门,对了暗号,进去了。在第三进的大厅里,一个徐娘半老的胖女人一见到哑巴,就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你这死哑巴,上月送来五个大陆妹,全是棘手货,五个就跑了三个到警察局去,害得老娘的按摩院被一锅端,警察拉走我十八个姑娘,那是十八棵摇钱树啊!死哑巴,你今天找上门来,说,拿什么赔老娘?”哑巴翘一下大拇指,指向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沈雨莲和孔谷兰。那胖女人斜眼一瞥,怪声怪气地叫起来:“哎哟,你把老娘的家当作乞丐窝了,拉来了一群乞丐婆。”这胖女人突然又愣住了,她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女子,而后拉她们到卫生间去。大约半个钟头,当沈雨莲、孔谷兰再亮相时,两人已装束一新,光彩照人。那胖女人喜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一块,嘴里不断啧啧地赞美:“真是美人儿,又香艳,又肉感,连我老婆子都要给迷倒了。”哑巴走过去,向她伸出两根手指。那胖女人嘴巴一歪,尖叫起来:“天哪!你要老娘出二百万,你穷疯了吗?还是照老规矩,开了荤,我们对半分!”哑巴摇摇手,不同意。
看着胖女人和哑巴争得不可开交,孔谷兰开口了:“喂,老婆子,我们姐俩只借你两套衣服,不欠你什么。他要你二百万,你就自己去卖身吧!看来台湾也不是个好玩的地方,我们玩不转,就到警察局去,到头来他们会送我们回大陆去。”那胖女人立即抛开哑巴,焦急地威吓道:“噫噫,你这大陆妹说话不怕碜牙,这里是黑蛇口,蛇吞进去的东西能吐出来?”孔谷兰可不管这一套,她拉着沈雨莲,对蒋光头说:“蒋大哥,你带我们走吧!”那胖女人双臂一摊,不屑地推开蒋光头,刁滑地说:“要走也行,拿出二百万来!”蒋光头憋着一肚子的气爆发了,他吼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在我蒋光头面前买卖起我的老婆和小姨。老母狗,再不闭上你的狗嘴,看我剥下你的狗皮!”那胖女人吓得倒退几步,随后又撒泼起来:“反了,反了,老娘干的是卖春生意,管她是你的老婆还是小姨,矮子猩猩,快给他一点颜色看看!”那矮子猩猩在哑巴的示意下,拔出一把螺丝刀,出其不意地刺入蒋光头腰部,蒋光头忍着痛,伸手抓起矮子猩猩,狠狠地一扔,撞在墙上,矮子猩猩挣扎两下不动了。蒋光头又迅捷地拔出手枪对准哑巴,哑巴出手也快,砰!砰!两人同时中弹。蒋光头踉跄几步倒下,哑巴也倒地不动。孔谷兰和沈雨莲赶紧将蒋光头扶起,他已瘫软如泥。而哑巴却呻吟着动起来,她们听到他的肚子里发出一阵怪笑声,回荡在夜空中,令人毛骨悚然。随着这笑声,窗外响起一声枪响,哑巴重新扑倒在地,那胖女人一惊,赶紧夺门逃出。在死一般的静寂中,只见苏礼义握着手枪从后花园里闪进来,沈雨莲、孔谷兰不由惊喜地叫一声:“苏大哥!”苏礼义看一眼这残局,快步走到哑巴跟前,他阴沉着脸,口中默念着什么,举枪对准哑巴的胸口连射三颗子弹。然后他过去把蒋光头扶到太师椅上,蒋光头竭力睁大眼睛,那眼神带着感激,又充满着困惑。苏礼义情不由衷地说一句:“蒋老弟,我来晚了一步!”蒋光头面露狰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苏礼义为何会在此处出现呢?他是在黑蛇帮老巢被警察围攻那当儿,趁乱逃走的。他估计哑巴一定会到胖女人这里落脚,就赶紧追来,果然在这里见到已被蒋光头击毙的哑巴,但他遗恨未消,朝哑巴身上又连开三枪。
苏礼义与沈雨莲、孔谷兰默然相对,三人都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尔后,苏礼义带她们从后门逃出,转出山谷,奔向海边,从乱石缝间找到一艘小汽轮,发动马达,向台北的方向驶去。小汽轮刚进大海,就碰上海军巡逻艇,苏礼义无视叫停的指令,拼命往前冲,巡逻艇开枪射击,沈雨莲身中数弹,流血不止。苏礼义一边开船,一边脱下上衣,叫孔谷兰把衣服撕成布条,给沈雨莲包扎伤口。小汽轮在大海中像无头苍蝇乱冲乱闯,恰好闯入了一片布满礁石的海域,那狭窄的水道只能容小汽轮通过,这救了苏礼义他们的命。
小汽轮被礁石碰得焦头烂额,开不动了。苏礼义只好抱起昏迷的沈雨莲,和孔谷兰一起登上一座浮岛。他们在一间渔舍前站立,孔谷兰环视四周,不禁呆住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在一堵岩壁上,刻着一条巨大的黑蛇,随着海风的吹拂,黑蛇仿佛腾身欲动,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这些造访它的人。原来他们迷失了方向,登上了黑蛇岛。
苏礼义放下沈雨莲,孔谷兰大声地呼唤她,但已唤不醒与她同甘共苦过的好姐妹了。苏礼义轻吻一下沈雨莲的嘴唇,他发现这女人已没有了与他一夜情时的温润了。他从渔舍里找来一块木板,把沈雨莲安放在上面,慢慢地推向大海。海潮悲怆地吼叫着,把这可怜的女子卷入大海的怀抱。苏礼义沉吟道:“回去吧,闯大海的人,还是顺着海浪走吧!”
苏礼义和孔谷兰伫立在大海边,望着汹涌澎湃的海浪,苏礼义感叹道:“从我干这行当的第一天,我就想到有一天会葬身大海,可悲的是我已不能自拔,如今越陷越深——你看!”他转身指着岩壁上那条巨大的黑蛇,“这条黑蛇真可怕呀!它是我们这些人的缩影,当人变成蛇时,比蛇还凶残,还阴毒!”
孔谷兰直愣愣地望着苏礼义,她仿佛看见苏礼义渐渐拉长了身子,变成一条大黑蛇,只是已经有些僵硬不动了。同时,她感觉到自己也变成一条小黑蛇,只可惜她也挪动不了脚步了……
这些从事蛇头营生的罪犯,他们走的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蛇路,说是能把人引渡到天堂,更多的时候却是让受骗上当的人陷入地狱。在这水天茫茫的浮岛上,等待他们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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