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我家搬进荷花小巷72号。
每天回家我都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有糜烂气味的巷子,两边是石砌的墙,爬满了翠色的爬山虎。我喜欢踩着青砖哼着一首哀伤的歌温柔地穿过它,就像穿过一条蓝色静脉,到达的另一端就是某个人的心脏。妈妈说: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有一颗感恩的心,她的气质就会如清风明月。我知道妈妈是在安慰我。在我的额头上,有一条长长的疤,是小时候被碎玻璃划破的,它像垂死挣扎的蜈蚣般狰狞,只有留了齐眉的刘海才能稍稍遮掩。
也就是那年我认识淮。我跟着妈妈捧着礼物去拜访新邻居,门敲开了,他一双深邃晶亮的眼睛像黑夜的璀璨的星子照亮了我心灵的某一个角落。王阿姨是个谦和而热情的人,她摸着我长长的一直垂到腰的长发说:“我们家零也是在实验中学,小如刚搬来还不太熟悉路,就让淮和她做个伴儿吧。”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他正好也低头看我,眼睛精光闪闪似乎能洞穿一切,我慌忙垂下头皱着眉毛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说:“好啊,那条长巷子自己走也挺无聊的。”
我每天回家依然要经过那条长长的有糜烂气味的巷子,不再是一个人,也不再唱歌,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砖,那微微凌乱的纹理就像我凌乱的心。淮说:“林小如,你想捡钱吗?”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要你管。”然后继续埋头走路,几乎快要贴到墙根。
我想,当我做不到接近的时候,只能疏远。
我是个孤单而自卑的人,不喜欢与别人接近。我额头的伤疤时时刻刻地都在提醒我自己:你是没有权利享受和别人接受同样目光的权利的。总之就一个字:丑,丑,丑。
可是我这一头美丽如瀑布的头发和大大的眼睛还是很能迷惑人的,所以刚来到新班级不久,一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就丢了纸条给我,约在放学后枫树林见。我心里冷冷地笑,还是去准时赴约了。他站在我面前自信满满地看着我说:“林小如,我从一开始就注意你了,你是个文静的女孩子,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我扬起嘴角笑:“真的吗?你真的看清楚了吗?”他点点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我微笑着抬起手指很优雅地拨开齐齐的刘海,那条蜈蚣嘲笑着张牙舞爪地露出来。下一秒,我看着他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表情,扭头就走
我终于还是落下泪来,那条长长的巷子像一条蓝色的静脉,却永远也不可能到达某个人的心脏。我蹲下身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砖上,如一朵朵瞬间开放又败掉的花。
“林小如,你这笨蛋故意要人家看到的,现在怎么哭了,那又不是你的错?”不知道什么时候,许零已经在我身边了。我低着头看见他雪白的球鞋在眼前模糊一片:“长得丑不是我的错,可是出来吓人就不对了嘛。”淮的笑容在脸上扩大,他的手忽然攫住我的下巴,我的脸被他扳起来,那么一双温暖明亮的眼睛,他的手指洁白修长轻轻地拨开我额上的头发:“你不觉得你这条疤也挺有创意的?”他的手指很轻很轻地拂下来。
我相信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命中注定的,我喜欢上怂滴液偷纳税逃写匆獾哪泻⒆印砹恪?
几天后,那个男孩子来找我说:“林小如,我想清楚了,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是喜欢你。”我将手里的书用力地砸在他身上:“早干嘛去了?”我想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假如是淮我会激动得一蹦老高:“OH,欢迎归来!”
我和淮的关系明显得改进了许多,我开始每天乖乖地在校门口等他放学,毕竟是高三的学生了,老师总是拖堂。他说:“你可以不等我的。”我说:“哦,那我明天就不等了。”他哈哈地笑:“我跟你开玩笑的啊,明天还要等我。”我说:“哦,我也是再跟你开玩笑的。”他说:“快高考了。”我说:“是啊。”然后我们并肩走在那条长长的巷子里,手不时地撞在一起,又分开,像风中两片孤苦无依的树叶。
黑色六月。
淮考试的那天很空气都很浮躁,我坐在教室里耳边是班主任没完没了的唠叨:“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命运的转折点……”我的汗顺着额头流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太热还是别的。我命运的转折点不是明年的今天而是今年的今天,我决定了,许零去哪,我就去哪。
淮高考落榜。
本以为他会选择复习一年的,而他却执意要去西安的一所民办高校。他走的时候指着我的鼻尖说:“你给我好好学习,明年考不上好大学我就不理你了。”我乖乖的点头:我也去西安好吗?他深深看我一眼,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一种东西。许久,他叹气,“我去那所学校是因为我的一个学姐就在那所学校,所以……”淮些许惭愧地看着我,我的心如置冰窟。
我最终考到了北京,9月,暑气未退,漫天的浑浊不清,我站在天安门前发誓一定要幸福,一定要比淮幸福。
我甩开齐腰的长发穿梭在了大学校园里,骄傲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后来的后来,我认识了常小远。那天四月一日,我像往常一样,推开教室的门,没想到那门上是有一盆水的,无论是谁推开都会享受到一份特殊的“惊喜”。那水,冰凉的水,从头顶上浇下来,只听耳边一片:“林小如,愚人节快乐!”我的心赤裸裸地疼,滴着水的头发打着绺偎依在一起,教室里忽然一片寂静,下一秒,我对上了别人惊诧的双眼。我讥笑地弯起来嘴角,转身就跑。这是我第二次因为别人看到我的伤疤而跑掉。
学校的后院有个碧绿的湖,我蹲下身子,看自己泪水斑斑的脸,心里疯狂地想念淮,想他柔软的唇温柔地落在我的额头上。“林小如,你要投湖自杀吗?”一个清秀的影子倒映在湖水里,眉眼轻轻上挑,那神色像极了淮。我站起来,虽然满身的狼狈,但依然优雅地用手指拨开前额已经干掉的头发:“刚才你没看清楚吗?”他抓他我的手,眼中柔情肆意:“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楚了,你不觉得你这条伤疤也挺有创意的?”我一愣.
我没有办法拒绝常小远的爱情。
我打电话跟妈妈说,过年的时候,我会带男朋友回家,他叫常小远,一个说我伤疤有创意的男孩子。
再次见淮是寒假了。我和常小远开门的时候,他从对面的门里出来,相逢总是偶遇,我们相视而笑。我说:“小远,这是淮,我的邻居。”
我们并肩走在那条长长的巷子里,就像书里说的故人相逢总要故地重游,况且这里留下来太多关于我和淮的美好回忆。空气里是干冷的气息,我看见爬山虎干枯的枝干萧条地挂着,忍不住地想要哭,真的是一切都过去了。“明年春天的时候,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淮说。他总是能一眼就洞穿我眼睛里的任何一种东西,而我只能冷眼旁观他下一秒想要做什么。“那,明年春天时候的我们呢?”我们的手荡来荡去,碰在一起,又分开,我不甘心地抓住,好像抓住了就是一辈子的幸福。他的手心好温暖,我冰冷僵硬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化开。
“小如,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但是我只是想看着你开心和幸福,只是想看着,明白吗?”他的眼神平和温柔,这次我看清了他的心,爱和喜欢本来就是两码事。
我点点头固执地看着他:“再见。”然后离开。我没有哭,我还是感谢命运要我们遇见,遇见淮的善良,他的轻拂照亮了我整个十七岁的夏天。
常小远说:“你那个邻居喜欢你吧?”我笑:“你怎么看出来的?”常小远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像抱紧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宝贝:“你的气质如清风明月,没有几个男孩子不喜欢的,何况你们曾经朝夕相处?”我忽然想起妈妈说的话,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有一颗感恩的心,她的气质就会如清风明月。
淮去西安的那天,王阿姨拜托我送他去车站,我微笑着答应,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涟漪。车站人来人往,微笑的,哭泣的,相逢的,分离的,等待的,只有我们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似乎一眨眼就会事过境迁的脸,如一处定格的风景。“我能不能吻你一下?”他忽然说。我扬起脸,却舍不得闭上眼睛,他的唇柔软地压下来落在我的额头上,就像电影的结尾里一个完美的句号。我终于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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