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原野》蕴含着丰富深刻的人物情感,并展现出复杂鲜明的人物性格。其中对于人性的叩问和面对生死抉择的内心挣扎十分引人深思。本剧对于“远方”的畅想和《雷雨》《窝头会馆》异曲同工。在编剧技巧上,对“戏剧反讽”的运用炉火纯青,是不可多得的经典。
关键词:陈薪伊版《原野》;内心矛盾;畅想远方;戏剧反讽
陈薪伊版《原野》以曹禺先生的原作为基础,同时进行了一些改动。该剧讲述了仇虎逃回家乡,找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焦阎王报仇,却发现焦阎王已过世,昔日的恋人也嫁给了焦阎王的儿子焦大星。仇虎在一番挣扎之后杀死了焦大星、害死了小黑子,最终因内心的折磨而撞火车自杀的故事。《原野》情节曲折,具有很高的可看性,同时又蕴含了许多值得我们细细品味挖掘的深层次内涵。
一、人物
《原野》的主角仇虎为复仇而来,他的父亲被活埋、妹妹被卖进窑子里糟蹋惨死,他的复仇是正义的,但是在得知焦阎王已死后,他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矛盾,他在心中问自己一个和《哈姆雷特》中一样的问题:“To be or not to be?”
对于话剧《原野》来说,焦家的压迫和残害是仇虎的外部矛盾,这个外部矛盾促使他走向复仇之路。但是他的本心是善良的、义气的。焦大星作为一个对事情一无所知的“好人”,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这又阻止了仇虎复仇的步伐。“是”和“否”的问题拉扯着他,也让观众为之揪心。在现代法律观念来说,仇虎在复仇前是受害者,但是一旦选择复仇,其身份就会转变为施害者。所以如果情节在仇虎复仇后戛然而止,或设定为二人坐火车出逃成功,无疑会影响作品的深刻性和悲剧性。而剧本设定为仇虎面临自己幻想出的鬼影折磨,最终选择撞火车自杀,这正体现了人性本善的居上性,突出了仇虎悲壮的复仇英雄形象。
花金子和焦母的形象需要放在一起来讨论。花金子出轨仇虎,这在我们传统的伦理贞洁观上是需要谴责的,但是却很少有人去谴责她。因为花金子和仇虎一样,都是一个被压迫的形象。花金子嫁给焦大星是被迫的,嫁入焦家后又一直忍受着焦母非人的精神虐待。焦母对金子的称呼有“死不了的活妖精”“骚娘们儿”“祸害”“婊子”“贱货”“淫妇”“狐狸精”“不要脸的败家精”等等,不胜枚举。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女人怎样才会用这样污秽不堪的词语来作践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她伦理上的亲属,自己的儿媳妇。除了言语上的侮辱外,焦母还威胁金子“大星不在家,到了晚上,门户得守紧,要是进了人,丢了东西,看我不拿针戳烂你的眼睛,让你跟我一样瞎!”,并弄了一个写有金子生辰八字的小人,在它的心口扎了九根针,要咒死金子。这种种举动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而本该作为金子最大仰仗的丈夫——焦大星,却是一个“没用的好人”。他爱护妻子,孝顺母亲,本该是个理想的丈夫人选,却因为母亲和妻子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左右为难,像一个“夹心饼干”一般在夹缝中生存。就像金子说的那样:“只剩下我那瞎婆婆和我一起,她恨我,我恨她。大星是他妈妈的孝顺儿子,可他不是我的男人。”懦弱的性格使焦大星两处不讨好,但他却是几个主角中唯一一个没有一点过错的人:焦母心狠手辣杀人,仇虎杀死大星小黑子,花金子出轨仇虎。而焦大星郁闷了却只会喝闷酒、只会求金子不要离开自己。他是整部作品里最无害的人,却因为自己父亲曾经做过的孽而死在仇虎手里,不禁让人唏嘘。也让观众产生一种命运如浮萍般漂泊无常的感伤。
《原野》作为一部经典悲剧,每个人的结局都让人不禁长叹:仇虎撞车自杀,焦大星被杀,金子的爱人和丈夫都死了,焦母家破人亡、焦家绝后。这不禁让我们想起了那句在影视剧中经常听到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原野》的故事不光是一个复仇的故事,还是一个命运的轮回。焦阎王害死仇虎的亲人,仇虎杀死焦阎王的儿孙。而仇虎自杀后,面对丧心病狂的焦母的追捕,花金子一个怀着孕的孤苦女子又该何去何从?就算坐火车逃跑了,是否会在很多年后仍被焦母派人抓回来?仇虎已死,焦母又该向谁报仇,是向这个现今还未出生、多年后长大成人的孩子吗?《原野》的故事就像一个轮回、一个循环、一个无法细想的黑洞。导演陈薪伊让故事在金子那声撕心裂肺的“我的虎子”中戛然而止,或许是对剧中人物最大的仁慈。
二、远方
陈薪伊版《原野》改编自曹禺先生的《原野》,和《雷雨》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其中一点就是困于窘迫现状的人们对于“远方”的畅想。在《原野》中,仇虎刚和花金子见面就提到了“这趟回来,我是要带你走的。”当金子问道“去什么地方”的时候,仇虎回答:“远!老远的地方!去那里,坐火车还要七天七夜呢。在那儿,黄金子铺路,房子会飞,路会向后跑,大人孩子天天过年。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这和《雷雨》中周冲去四凤家时和她畅想的“远方”异曲同工。而在《窩头会馆》中,也出现了对于远方的畅想,这无疑是当时受迫于种种压力之下的人们最迫切最真诚的呐喊。
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受到种种压迫,身心疲惫,急需一个精神释放的缺口,而对于远方的畅想就是其最直接的产物。对远方畅想的美好和现下生活窘境形成鲜明对比,更增添作品的悲剧色彩。在《原野》中,最先提出要去“黄金子铺地的地方”的是仇虎,但也是仇虎在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类似“可是这世上,并没有什么黄金子铺地的地方”的话,可见他对于现实的窘境心知肚明。而一直反驳他的金子对于那个美好的远方也不过是“在梦里见过”。这种对于“远方”的向往带了一丝近乎于卑微的恳求,恳求上苍能给他们一个生存喘息之地。
而剧中多次出现的那句歌词“大麦大麦,绿油油。绿油绿油,绿油油。红高粱那个漫过,漫过漫过漫过,漫过了山头……”则时常伴随着对“远方”的畅想和对过去少年时期无忧无虑生活的回忆。由此可以看出,在仇虎和金子的内心深处,他们向往的那个“远方”其实和是否“黄金子铺地”无关,而是对于少年时期那种“你纺线、我放牛”、父母健在、家庭和睦、无忧无虑却又再也回不去的生活的追忆缅怀。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中将悲剧定义为“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在《原野》故事正式开始之前,仇虎一家的悲剧便已经发生,观众并未亲眼看到他父亲被活埋、妹妹被卖到窑子里这一“有价值的东西被毁灭”的过程,然而这却并未减轻观众对于仇虎的同情和感同身受。因为剧中时常出现的“远方”和“大麦”歌都在提醒着观众那段永远也回不去了的美好时光,进而在人们的心中牵扯出丝丝缕缕却又绵延不绝的疼痛。
仇虎最终因为杀人而失去了去往“远方”的资格,选择撞火车自杀。但是金子却还活着,并且怀了他的孩子。虽然我们并不知道金子是否能成功抵达那个“黄金子铺地”的“远方”,但该话剧无疑是给观众留了一个“光明的尾巴”。时间是最好的东西,它能改变一切。谁又能说那个“黄金子铺地”的“远方”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出现呢?
三、戲剧反讽
《原野》作为一部经典话剧,除了深刻的思想内涵之外,编剧技巧也十分值得我们学习。剧中花金子将仇虎藏在自己的屋里,怕被人发现。编剧先是安排常五爷来访,走着走着就想往藏人的屋子里去,却被金子想办法拦了回来。常五爷在告诉金子大星就要回来后,惊慌的金子忙要仇虎离开,却又被走到门口的焦母和傻子堵了回来。焦母去屋里看有没有藏人,却被仇虎跑了。问傻子,傻子被金子抱着说不出话。搜金子的身,发现金子头上戴有仇虎送的花……
这一系列关于“能否抓住金子和仇虎有染证据”的情节高潮迭起,让观众始终提着一颗心,密切关注着剧情的发展。即将被抓住证据和逃过一劫的剧情一张一弛,十分能吸引观众。
《原野》中这一系列情节的安排和希区柯克的“定时炸弹”理论异曲同工。“定时炸弹”理论讲的是“假设一个场景,我和你坐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聊天,房间里有一颗炸弹轰然爆炸,观众会大惊失色,但这种紧张或许只能持续15秒;现在换一种方法,还是在同样的场景,插入一个炸弹的镜头,告诉观众炸弹放在那儿,并且肯定会在1点钟爆炸,然后再插入一个挂在墙上的钟的镜头,显示现在是差10分1点,再切回到谈话场面。我们仍在闲聊中,对面临的危险浑然不觉,但观众却在接下来的10分钟里一直处于紧张焦虑之中。”
这种几乎所有情节紧凑的戏剧结构都会用到的办法就是“戏剧反讽”。在《文学批评方法手册》中,对戏剧反讽定义如下:“戏剧反讽是一种让读者或观众得知某个情况,而剧中人物或角色不知的手法。”
联系话剧《原野》,拥有不少戏剧影视观看经验的观众其实明白,基于戏剧情节的发展需要,金子和仇虎有染之事必定会暴露在焦家人面前。但是剧中的金子却不知道,并为了避免这件事的暴露而不停地努力挣扎。金子和仇虎有染之事的暴露就像希区柯克“定时炸弹”理论中的那个炸弹,早晚会爆发,而《原野》中针对这一点设计的情节波折无疑是在延缓这颗炸弹的爆发,戏剧性强,起到吸引观众的效果。
除了上述的情节波折外,《原野》的人物设定也为戏剧反讽的使用制造了条件。如:剧中的焦母是个瞎子,“瞎子”这一设定主要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让焦母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误杀小黑子,一个是延缓金子和仇虎有染之事的暴露。正是因为焦母是个瞎子,她才需要从傻子的口中证实仇虎在金子屋中的猜测。而傻子的人物设定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因为傻子的脑子不清楚,语言表达能力也有些欠缺,所以才会在焦母的一再追问下无法准确描述出金子屋内的情形,进而给了金子一丝挣扎喘息的机会。正是这样无处不在的戏剧反讽,让《原野》的情节张弛有度,具有极高的可看性。
《原野》命运的齿轮从“哐哧哐哧”开过的火车声中开始转动,又在飞驰而过的汽笛声中告终。故事随着大幕的落下而结束,但观众对于其经典手法和深刻意韵的思考却永远不会停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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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舒慧.《“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对话剧<原野>主题的另一种解读》[J].《戏剧文学》,2010年11期,第49-54页.
[3]周欣媛.《试论话剧<原野>的悲剧艺术》[N].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6年02期,第55-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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