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红楼梦》体现了作者曹雪芹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及对人物心理的精到把握,这与一百多年之后诞生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诸多理论不谋而合。本文主要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的无意识理论和人格的三重结构理论对《红楼梦》进行解读,挖掘其在心理学方面更深层的意义与弗洛伊德理论的普遍适用性,并试图探寻曹雪芹与弗洛伊德对人类精神解读的相似之处。
关键词:《红楼梦》;精神分析;无意识理论;三层人格
一、前言
《红楼梦》创作于18世纪末,一百多年之后的20世纪初,弗洛伊德对精神分析的一番开天辟地的理论诞生了。虽然时间和空间上都相隔甚远,我们却可以从《红楼梦》的文本中找到很多精神分析的体现。曹雪芹被认为是中国古典小说集大成者,是一位天才作家;弗洛伊德同样被称为20世纪最伟大的天才之一。本文试图拟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的无意识理论与人格的三重结构理论对《红楼梦》进行阐释,发掘其心理学层面上的意义和价值。
二、《红楼梦》中的无意识体现
弗洛伊德最大的成就,在于其否定了啟蒙运动时期奠定的意识中心地位,而提出了无意识的概念,并指出人的心理结构由三个部分组成: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弗洛伊德把无意识比喻为一口沸腾的大锅,里面充满了各种本能的冲动。无意识的本能欲望受到一种内驱力的推动,强烈要求满足,弗洛伊德将这种内驱力称为“力比多”。力比多的活动遵循“唯乐原则”,即单纯追求快感和欲望的满足,其他什么都不顾。但是,社会人要受到外界各种客观因素的制约,其欲望不可能完全得到满足。因此,心灵中就出现了对力比多的“唯乐原则”进行约束的机制,弗洛伊德将其命名为“检察员”,它按照“现实原则”压抑力比多带来的本能冲动,阻止其轻易从无意识上升为意识。担任‘检查员的是自我本能,也叫做“现实化了的本能”。
下面选择《红楼梦》中出现的两个片段,用无意识的理论对其加以分析。
(一)贾宝玉的“梦”
《红楼梦》第五回写道,秦可卿侍候宝玉睡午觉,先引他到了上房内间,因宝玉不喜房内的布置,只好带他去了自己的闺房。“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接着,作者又对屋内的陈设(宝镜、金盘、木瓜、香塌、联珠帐、纱衾、鸳枕)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描写,宝玉很快便在这里睡着了。梦中,他畅游太虚幻境,见到一位女子,“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在警幻仙姑的授意之下,宝玉与这位“乳名兼美字可卿”的美人初试云雨,柔情缱绻。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无意识除了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能够侵入意识的领域外,大部分时间在自己的空间伺机行动,哪怕抓住一点缝隙,它们也会以各种改装后的面孔在意识的舞台上粉墨登场,而人的梦境,就是它们最热爱的舞台之一。”由此可见,人在睡觉的时候,意识对无意识的警惕会放松,无意识可能借此机会溜进意识中来,并以梦作为伪装,靠梦中的象征物来反映其真实的本能和欲望。
在前几回中,黛玉和宝钗两人都已经出场,书中还写道:“宝玉亦在孩提之间……无亲疏远近之别”。可见,此时黛玉和宝钗在贾宝玉心中的位置相差是不大的,且在无意识里,他对两人都怀有朦胧的爱慕之情。他梦中的女子同时拥有钗黛二人的风韵,乳名也叫做“兼美”,正是他这种无意识的体现。虽然专家学者对宝玉“初试云雨”时的年纪看法不一,但大多认为是在十岁左右,也就是青春期性意识开始觉醒的年纪。在他入梦之前,秦可卿的闺房,各色香艳陈设,则都“构成性梦产生的机缘”。如果说做梦之前,宝玉还处在懵懂的孩提时代,那么在这之后,他对于性的探索则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二)林黛玉的“口误”
《红楼梦》第四十五回写道,宝玉到黛玉处探病,当时正值下雨,“只见宝玉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便打趣他像“渔翁”。宝玉提出也要送她一顶斗笠,“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度,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而宝玉“却不留心”。
这个探病的片段颇有意趣,彼时,宝黛爱情已经过了最初痛苦的试探期,转而进入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阶段,但当时的种种礼教却不可能允许两人露出情感的苗头,二人对此也一贯非常谨慎小心。特别是林黛玉,虽然心里对宝玉一往情深,却仍谨记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故此,宝玉要和她睡一个枕头的时候,她会立刻回一句“放屁”;宝玉要拉她的手,她连忙喊起来“你又要死了”。就是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维护爱情的林妹妹,却又会时不时地忘情,这次“渔公渔婆”的口误,正是她的一个“过失”表现。
弗洛伊德认为,“口误的结果本身可被看作是一种有目的的心理过程,是一种有内容和有意义的表示”。他深信任何偶然性都是受到必然性支配的,过失是一种无意识的体现,反映的是人内心的真实愿望。我们用这一理论来分析林黛玉的口误,就能很清楚地认识到,在她的无意识里,早已将芳心暗许宝玉,认定了自己和宝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因此才会在不经意间将“渔翁渔婆”的调侃脱口而出。而当她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失分寸时,立刻羞得满脸通红,则是其自我本能将无意识压抑下去的结果。
三、红楼人物的三层人格
弗洛伊德提出,它我、自我与超我是人格的三重结构。它我、自我和超我之间具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它我代表了“未驯服、无拘束的热情”,自我代表理性和善良的意志,超我则代表良心、道德禁制和对追求完美的维护。在这其中,自我就像一位协调官,努力平衡三者之间的关系;又像一位仆人,要同时服从于外在世界、它我和超我这三位主人。它受到它我的推动,在满足其欲望的同时,努力用“现实原则”替代“唯乐原则”;同时又要接受超我的监督,遵循其订立的行为标准。《红楼梦》中贾宝玉这个人物的塑造,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它我。虽生为男孩,却长在姐妹群中,幸得祖母疼爱,没有受到道德规范的过分束缚,因此,在贾宝玉的童年阶段,它我是超过自我的。也正因为如此,三层人格的平衡被破坏,他身上体现出了一系列的“顽劣异常”的症候。与之相反的则是一些恪守自我的人,比如薛宝钗、妙玉、袭人等。这些人竭力用道德约束自己,试图使自己符合规范。以下举两例作简要分析。
(一)宝钗的“冷”
如果说林黛玉是外冷内热的性情中人,那么“金簪雪里埋”的薛宝钗则无疑是个“冷”美人,她的个性正如书中给出的评语,“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她穿的衣服是“一色的半新不旧”,住的屋子也是“雪洞一般”,虽处于本应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有着超乎于自己年龄的老成,甚至冷漠。书中第七回提到她服用的一味药“冷香丸”,也是颇有深意。薛宝钗原本体态丰腴,属热,但她偏要服用一味“冷香丸”,将这个热压下去,这其实正是自我对它我的一种压制。
尽管如此,力比多的力量还是会偶尔冒出来。在整本书中,薛宝钗活泼贪玩的形象都是非常罕见的,不过我们从这个小片段便可以看出,她的本性中还是保有少女顽皮的成分,它我所代表的“未驯服、无拘束的热情”偶尔仍会显露出来。但是,当她听到亭内坠儿和红玉的秘密谈话,立刻大吃一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坠儿和红玉在讨论的,是如何感谢捡到红玉手帕的贾芸。对于男女之间私赠手帕定情这种事,宝钗的第一反应就是“奸淫狗盗”,可见,她已经完全接受了封建礼教和社会道德准则对自己的约束,这些礼教和准则代表了她的超我,它按照“至善原则”监督自己的行为,并指导自我限制它我。因此,宝钗在经历了“戏蝶”的短暂快樂之后,很快便又回到了自我的理性之中。
(二)妙玉的“洁”
在金陵十二钗中,妙玉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她虽出身官宦人家,却因体弱多病,父母早亡,做了带发修行的尼姑,后在王夫人的邀请之下,住进大观园的栊翠庵修行。她“为人孤僻,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目”,连林黛玉都要对她敬让三分。除了乖僻孤傲的性格之外,这位佛门中人还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就是她的“洁”。
第四十一回写道,贾母携刘姥姥来到妙玉的栊翠庵吃茶,一行人走后,“只见道婆收了上面的茶盏来,妙玉忙命:‘将那成窑的茶杯别收了,搁在外头去罢。宝玉会意,知为刘姥姥吃了,他嫌脏不要了。”要知道,这个茶杯可是妙玉亲手奉给贾母的“成窑五彩小盖钟”,价值不菲,只因刘姥姥尝了几口,便弃之不用,妙玉的洁癖显露无疑。文中接着又写道,宝玉提议,索性把杯子送给刘姥姥,“妙玉听了,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也罢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到这里,妙玉的“洁”就不只是洁癖那么简单了,更体现出她的洁身自好——自己用过的东西,断断不能被别人沾染糟蹋。
妙玉的“洁”,一方面是性格所致,另一方面也受到佛门教规的影响,她自诩为“槛外人”,认为自己已经超脱于尘世之外,虔心向佛,不问男女情色,也不与世俗同流。因此,在她身上表现出超我(佛门的道德与行为约束)对自我严格的监督与克制,她的“洁”也正是两者作用下的结果。
有趣的是,同一回目中还写到妙玉请钗黛二人到自己耳房内品茶,宝玉也来凑热闹,妙玉便“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前一刻才丢弃了村野妇人碰过的茶杯,后一刻却把自己常用的茶杯给年轻公子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如果结合后面“访妙玉乞红梅”“妙玉下帖拜寿”的故事,就不难发现,妙玉对宝玉是有种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感的,这种暧昧而朦胧的感情,让自诩为“槛外人”的妙玉也屡次打破了自己一贯恪守的准则。面对“多情公子”贾宝玉,她不再像一位闭门修炼的尼姑,倒更像是一位情窦初开的闺阁少女。可见,妙玉的自我一方面受到超我的限制,为她的心灵竖起了一道高墙;另一方面又受到它我的推动,因此纵然隔着高墙,却依然春光暗透。正如作者给她的判词所言,“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妙玉的三层人格,始终处于冲突状态,这也构成了她真实、丰满的性格。
四、结束语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红楼梦》中的诸多情节与人物刻画都符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首先,这无疑体现出作者曹雪芹的过人之处——将一百多年后在西方诞生的精神分析理论“提前运用”到了自己的作品中,创造出一系列不朽的人物形象,编织了一个如梦似幻、拥有持久艺术魅力的故事。其次,这也印证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是有其完整的体系支撑的,对于探究人类心理具有具体、实用而普遍的指导意义。最后,曹雪芹和弗洛伊德这两位天才尽管处于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其诸多思想却不谋而合,惊人地相似,这也恰恰体现出了荣格所说的一种积淀着人类历史文化经验的集体无意识,一种人类持久的智慧之光。
[参考文献]
[1]梁素娟. 图解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精粹[M]. 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9.
[2]徐声汉. 从《红楼梦》想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J]. 大众心理学,2013 (02): 31- 33.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广东 珠海 519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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