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認知中,爸爸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勤劳、善良,肯吃苦,待人和气,是标准的好丈夫,自然也是典型的“猫爸”。
我的童年被他带来的欢笑填满,他教我说话,教我走路,教我认识这个世界。
他曾带我种下一棵樱桃树,我们一起等花开花谢,等果实累累。自此,四季的变化在我心中有了不同的含义。
爸爸性格温和,在我的记忆中,他几乎没怎么发过脾气,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却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做丈夫,他体贴细致又不失安全感;做父亲,他宽容敦厚又不失威严。他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人。
但事情好到了极致,总会出现偏差。
我8岁那年,爸爸患了一场重感冒。为了缓解感冒症状,爸爸输了几天液。然而从那几天开始,爸爸能安静待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忍不住地在病房里来回踱步,渐渐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时常神志不清,总在凌晨悄悄起床,做一锅米饭或熬一锅粥;或将椅子摆成一排,对着它们发呆。更严重时他不认得家人,甚至咬伤自己的舌头。
这时,樱桃树因无人照料开始衰败,未成熟的果实落了满地,尚在妈妈肚子里的妹妹即将出生。
我的家,在我8岁那年变得无比混乱。
爸爸的病情日渐严重,家里人不敢耽搁,终于在多方打听下,找到了张家口的一家医院,那里的医生可以治疗爸爸的病。于是爸爸在妹妹出生的第11天,被送到了那里。
走的那天,爸爸神志很清醒,他对我说:“你好好待在家,等樱桃树再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我把这当成一个承诺,而爸爸迟迟未归。我看着樱桃树的花从含苞到盛放,又渐渐凋零,终于等来他要回家的消息。
他回家的那天我没去上学,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在家等着他。我焦躁不安,紧张万分,如同一个临近考试但没复习的学生,心里的焦灼仿佛要溢出来。
我想好了无数种扑进他怀里的姿势,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愣在了原地。仅仅半年时间,他就已经和我记忆中的爸爸相去甚远。
激素的作用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浮肿了一大圈,病症和药物治疗的双重影响使他行动迟缓、目光呆滞,看起来像一个老人,又像一个对这个世界缺乏了解的孩子。
但他记得我,对我伸出手,然后说:“过来啊。”
爸爸回来了,还带回了一箱药。这些药让爸爸的病情渐渐好转,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头脑一天比一天清醒。他的话多了,笑容也多了,又变回了我曾经的那个爸爸。
在爸爸痊愈的那年春节,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得知了治疗过程中的细节。
他说,那家医院有4层楼,病人病情越轻,住的楼层越高。一开始,他就住在一楼。一楼的窗户用铁栏杆加固,一根根无比结实,外面的世界也因此变得异常狭小。
那时,他并不记得刚刚出生的妹妹,只是很想念我和我的堂弟。他曾透过狭窄的窗户看见过两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于是就隔着结实的铁栏杆大喊我们的名字。
他说了很多很多,一字一句仿佛密密的小刺,扎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知道那半年他过得辛苦,却从未想过他也曾害怕被家人抛弃,是否担心会忘了这个世界,忘了家人,忘了曾经的时光。
那半年,他何止是辛苦。
时光流逝,14年仿佛眨眼就过去了,儿时种下的那棵樱桃树已近3米高,妹妹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春天来了,樱桃树又开了满树的花。
疾风已去,一切都来得刚刚好。
(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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