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桂华粉店出来，老远了，张乡长这才忍不住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满肚子的不快，这个刘桂华一大早就中了什么邪了，明明看见我来吃粉可楞装没有看见，故意转过身去去招呼别的客人，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别说自己是一乡之长，就是个普通客人，她也不能这样呀，这哪是个做买卖的样子？更何况自己常年在她这里解决早餐问题，是这里的常客，当然我不得不承认咱们镇上你的粉味道最地道，可味道再怎么地道，常客就不是客了？更气人的是，米粉烫熟后要浇上桂华自己常年熬制的老汤，再配上一些酸萝卜丁和一小勺剁椒，那才叫香辣可口、五味俱全、回味无穷哩，可这个刘桂华给我的米粉浇上碗开水，往里放了勺盐就端上来了，还阴沉着个脸，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我得罪她了吗？没有哇，除了有时候去早了店里没有其他人，给她讲过几段不雅不俗的段子外，没有做过什么其它的事呀。我也没有欠过她的饭钱，有时她找不开零钱，少个3毛5毛地我也就不要了。还好，我毕竟是个一乡之长，虽然比不了宰相的肚子，但我的肚子至少也能撑条竹筏。我还是笑眯眯的问她，桂华，没有老鸡汤啦？刘桂华可没有我这样的城府，脸拉得两丈长，也没有我这样的好气，鸡汤？鸡早就死光了，哪还有什么鸡汤？我家喜才，旺儿他爹为了回家去拉那几筐破鸡，经过村里那条破路，一下子摔下了田坎，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哩。修路，修路，村里，乡里都喊了几年了，除了路越来越破外，就没见修过。也不知道现在的什么乡长县长是怎么当的？旧社会老百姓就会唱我为亲人熬鸡汤，现在张乡长怎么想起鸡汤来了？
张乡长一大早被刘桂华莫名其妙奚落了一阵，吃粉的心情早就没有了，他把粉碗一推，在店里6、7个吃粉客的哄笑声中几乎是夺门而出，刘桂华追出来大声喊道，张乡长还没给粉钱哩，这分贝整条街都能听到。张乡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看也不看就塞给刘桂华逃似的往乡政府走去，老远还听见刘桂华在后面喊，张乡长找你钱。
8点上班时间还没有到，可是8月份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无遮无拦的光线从那个火球上直接射过来，射进前两天刚刚下过雨的土地上，把地里的湿气一丝丝一缕缕蒸出来，无意间把张乡长烝了个桑拿。前胸后背都已经湿透了的张乡长在离乡政府门口大约还有200米的地方由快步走改成了慢跑，偶尔还做做扩胸运动。一些住在附近的乡干部有的骑摩托、有的骑单车陆续赶来上班，张乡长一边慢跑一边和这些经过他身边的人笑眯眯的打声招呼，锻炼好身体，为人民服务嘛；老习惯了，每天不跑几步身上难受。他甚至还追在妇女主任张风莲的单车后面冲刺了十几米，你骑单车未必有我跑的快，咱们比一比谁快。把个张凤莲惊的留下一路惊笑声，赶紧紧蹬几脚闪进乡政府大院。
回“房间”冲了个凉，换了套白色短袖衬衣，张乡长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好多。（张乡长总是把他住的这间套二房叫做房间，在他根深蒂固的概念里头只有和老婆孩子一块生活的地方才叫家，县里头的那个家不管他愿不愿回去但毕竟是他延续了香火的地方，这套房子是历届乡长的临时住所，就像一个过客临时住过的客栈一样，所以就只能叫“房间”了。）临出门他又对着镜子把左边那几百根珍贵的头发向右边仔细地梳了梳，好让它们整齐的排列和覆盖在中央那块光秃的“山顶”上，然后把裤子往人到中年已经发福的肚子上提了提，这才稳步走出门去。乡政府大院已经热闹起来了，张乡长缓步走着，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不时点点头，微抬一下右臂，把右臂弯成90°角和过往的同事们打着招呼。他这个动作和前柬埔寨国王西哈目克亲王的风范有着惊人的相似，特别是他永远堆在脸上的笑容，唯一不同的是，西哈目克亲王是双手合掌，张乡长是右手致意，但无论如何，张乡长都有一丝领导人接见的风采。这个动作张乡长是满意的，别看自己是个农业乡的乡长，但也是14个自然村，近万人的父母官呀，做父母官的怎能不讲究自己的形象？私下里他已经不知练习过多少次这个动作，再加上每天从乡政府院里的宿舍到办公室这100多米的“舞台”表演，每个动作早已烂记在胸，每个细节都已经全部定型。每一个和他打交道的人都不知不觉被他热情的笑容感染，觉得他就像自己的一个亲人和朋友，有什么话都愿意和他说上几句，但是，他偶尔微抬的致意般的右手又使大家顿时感觉他的不一般，让人肃然起敬。
刘桂花造成的不快转眼间就已经被张乡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是他不想去计较，而是懒得去计较，懒得去计较的原因不是害怕刘桂花有个在市政府管接待的弟弟，也不是她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泼辣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张乡长是很明白的，刘桂花就是一个通溪乡的一个普通老百姓，是在他管辖地盘里要想办法帮助他们发家致富的一份子，一个乡里最高领导怎么能和一个普通百姓较劲？张乡长就在这种满足感和陶醉感中向办公室走去。但是他这种满足和陶醉很快就被牛角塘村的二疤子和杨贵才给搅黄了。
张乡长打开办公室的空调，给茶杯续上水，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办公室的门就被“咣”地撞开了，上衣被撕掉半截袖子的二疤子和右脚裤子从裤脚到裤腰被撕开亮出下半截簇黑上半截雪白右腿的杨贵才像两头斗红了眼的公牛出现在张乡长的眼前。这两个人张乡长认识，当年他在牛角塘村社教扶贫的时候分别在他们两家住过。二疤子原名叫刘得宝，学过几天木匠，可还没有学出徒来就敢当师傅给人家建房子，还在村里面到处白活，谁谁谁的屋是他盖的，在哪儿哪儿又给谁谁盖了几栋屋，大前年，杨贵才请他盖屋，上梁时，梁没上正，木梁一端掉了下来，把站在下面指挥的刘得宝的脸上划了两道口子，后来就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疤痕。在农村盖屋掉梁是犯了大忌的，作为总师傅的他自然逃脱不了干系，结果杨贵才既没有付给他工钱，也不出一分钱医药费，村里人还给他起了个外号“二疤子”，他也觉得没脸再在村里呆下去，撇下老婆孩子这几年就一直在外打工。杨贵才是一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就是抠的厉害，到现在连盒纸烟都不舍得买，就抽那几分地里自己种的旱烟，带着老婆孩子守着几亩田几块山，一家人的日子过的也将将就就。这两个人怎么掐到一块去了？
张乡长的脸上习惯性的又堆满了笑容，他热情地招呼起来，老刘，老杨，你们还没有吃早饭吧，走走走，我们先去吃碗粉去。看到俩人瞪着牛大的红眼，喷着“呼哧，呼哧”的粗气，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张乡长只好笑眯眯问道，你们大老远赶来，是来专门找我的吧？杨贵才气呼呼的说，我来找你主持公道的。二疤子也不甘示弱，公道公道，你说的就是公道？我还要张乡长来主持公道哩。张乡长问，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在村里解决？杨贵才不屑一顾，村主任是二疤子的二大爷，我信不过。二疤子脸红脖子粗地推了杨贵才一把，我二大爷怎么啦？我二大爷怎么啦？你有本事也叫你二大爷当村主任啦。被推了一个趔跄的杨贵才骂了句，我日你娘，谁稀罕当那个破主任。反过身来一把抓住二疤子的双腕。张乡长把脸一沉，你们再这样我就叫派出所了。二人这才停下手来。
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劝道沙发上坐了下来，在两人火药味十足的唇抢舌弹中张乡长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原委。杨贵才的责任田紧靠着二疤子的自留山，二疤子的自留山上有两颗两丈多高的杉树，这两颗树偏偏就长在离杨贵才责任田不到两丈高的地方，因为树太高就挡了了杨贵才水田一角的阳光，杨贵才就把这两颗树给砍了。按杨贵才的意思，村里祖辈就有一个“田管三丈山”的说法，意思就是说种庄稼的水田能管着紧靠着水田周围三丈高远的山地，水田主人可以砍伐修理在这个距离内的植物，免得草呀树的长高长大了挡住了阳光，荫了水田影响收成。这也就是每年春种前庄稼人首先要把水田周围清理干净的原因。张乡长明白，“田管三丈山”是个约定俗成的村民公约。二疤子毕竟是在外混过几年的人，他不管这些，盖着大红印的林权证上写的明明白白，这块山就是他的自留山，山上的东西谁也不能乱动乱伐，这两颗树再过5年就成材了，少说也有3个方的木材，按现在的价格，3个方也得小3千块，现在谁砍了就得谁赔。一听说要赔钱，杨贵才把烟把摔到地上，瞪着二疤子，我赔个卵。二疤子也把烟把狠狠摔到地上，你不赔，我就告你去。告就告，谁怕谁。
一个合理不合法，一个合法不合理，两人以前还有盖屋上梁一档子事的过节，现在又都这么讲死理，这事确实有点难办。趁着他们吵嘴歇气的功夫，张乡长笑眯眯地问，你们两个就没的商量了？俩人异口同声回答，没有。张乡长不紧不慢地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喂，是派出所的李所长吗？我是张乡长，麻烦你派个干警来我这里一趟，我这里有两个村民闹纠纷，你们带回去调查一下。二疤子急了，张乡长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是来找你主持公道的，你怎么把我们往派出所送呀。杨贵才也急了，是呀，张乡长，到了派出所就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了，搞不好，还的在派出所住上好几天哩，家里农活这么多，谁有时间在派出所呆着。张乡长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表情，我只是叫派出所调查调查，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二疤子赶紧作揖，我们这不是都讲清楚了嘛，还调查什么呀？不就是你张乡长一句话的事吗？你是青天大老爷，你看的最清了。杨贵才也觉得这里是个是非之地，顺着二疤子的话赶紧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听我的？二疤子和杨贵才的头点的象捣蒜似的，听，听。张乡长沉吟了一下，要我说呀，你们两个一个合理不合法，一个合法不合理，杨贵才在你二疤子田边种上两颗树，你二疤子急不急？二疤子把你杨贵才的树砍了，你杨贵才又急不急？所以说呀，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相互理解。要是法院真把你们其中一个给判了，你们还不成为世代冤家了？屁大一点事，都不是坏人，商量一下不就解决了吗？还用的你告我，我告你？都和谐社会了，你们俩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刚才被派出所吓的一激灵，二疤子和杨贵才也冷静了许多，张乡长的一席话他们也觉得在理，乡里乡亲的，谁没有些锅勺碰锅沿的事？反正双方都有欠考虑的地方，也犯不着太计较，体谅一下就过去了。（这就是朴素的农民意识，比那些“吃了我的你要吐出来，拿了我的你要送回来，否则你要加倍来偿还”的“市民意识”和谐多了）杨贵才率先表了态，我砍二疤子的树先前没有和他打招呼是我的不对，这几天我真的窝了大火，小孩马上就要高中开学了，学费还没有筹齐哩，山上种的那些东西外面没有来收的，本乡又卖不了几个钱，拿到外县去卖，几百里路，路费都挣不出来，看到二疤子的那两颗树，心想，就连树也来欺负我，我就砍了。听了杨贵才的话，二疤子顿时感觉到了惭愧，因为盖屋起梁的事，他当年是故意把树种到那里的，他就盼望着有今天这么一出，到那时他就会连当年的工钱和医疗费一块要回来。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此时的二疤子表现的也很大度，算了，算了，不就是两颗树吗？我种的也不是个地方。唉，这些事全都是“穷”闹的。这几年在外面打工，见过一些富裕的地方，人家那个地方家家户户住别野。别墅，不是别野，张乡长纠正了一下。不管是别野还是别墅，都是当农民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人家的那个路修的，大老远看，就像一块黑布平整的铺在地上，坐着车过去，连个屁也不颠一下，你再看看我们这里，真来辆好车连村都进不去，早颠到田坎脚下面去了，再说了，人家来钱的地方也多，搞工业，搞旅游，搞农业合作社，那是真正的共同致富，再看看我们，唉！二疤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听到这里，张乡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乡里经济发展的不好，老百姓怨言多，这些和他这个一乡之长是脱不了干系的，他可不想再重蹈早上和刘桂华的覆辙，张乡长赶紧说道，很好，很好，你们两个有这样的认识和表态就很好，回去后要好好团结，多想想发家致富的办法，我这里还有很多事，就不留你们吃中饭了。以后有什么事再来找我，我还是你们牛角塘村的荣誉村民嘛。
俩人从张乡长办公室出来，二疤子忍不住骂了杨贵才一句，狗日的杨贵才，你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出来，今天怎么这么多话？杨贵才也回敬了一句，你娘卖×的，你还不准狗急了去跳墙？
送走了二疤子和杨贵才，张乡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县政府办公室吴主任来的电话，是张乡长吗？刚才董副县长通知我，9月份的全县农村经济工作会议要放在你们乡开，你们得做好准备哟。是9月几号？张乡长心一揪，赶紧问了一句。董副县长没说，只说是在9月份。那，董副县长还有没有其它的特别指示？特别指示倒没有，董副县长只是叫我口头传达要你理会为什么县里要把这么重要的全县农村经济工作会议第一次放在一个乡里召开，而且是在你通溪乡召开的重大意义。什么重大意义呀？董副县长不是要来我这里召开批判我的全县现场会议吧？是，通溪乡多少年来一直是全县经济发展最落后的一个乡，可我在这里主持工作1年多来这里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变化吧，县里也知道通溪乡不同于其它的乡，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历史遗留问题很多，我也不是孙猴子能72变呀。张乡长，我只是传达领导的指示，这些话你就不用给我说了吧。
放下吴主任的电话，张乡长不禁眉头紧驺，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董副县长是抓全县农业发展的常务副县长，是个军队师职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的军人，他来县里工作时间和他来通溪乡当乡长的时间差不多。张乡长知道，董副县长是个狠家伙，批评起人来能把别人当成泡狗屎来踩，表扬起人来恨不得叫人爹，1年多的时间里他就被董副县长狠狠批评过两次，一次是在去年秋季全县农业工作会议上，一次是董副县长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去批，批的内容主要是通溪乡经济发展落后，乡干部班子没有作为之类的话题，这两次批评他基本上成为了一泡狗屎，只能任别人踩，任他骂，连个还嘴的机会也没有，在董副县长骂的口干舌燥喝口水的功夫他想说说客观实际，话刚开个头又被董副县长给骂了回来，有困难，部队就不用攻山头了？有困难，阵地就不用守了？我们共产党的干部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讲条件的吗？能干则干，干不了趁早滚蛋！遇到这样一个不讲理的领导，张乡长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是哑巴吃黄连了，唉，真是“领导一句话，部下跑断腿”、“官大一级压死人”呀！可不理解归不理解，怨气归怨气，“在其位，谋其政“，一乡之长还得谋一乡之政，张乡长明白董副县长把这次会议拿到通溪乡来开肯定是有特别的目的的，目的的具体内容他现在还想不好，但是如果乡里工作再没有亮点的话他很快就会成为一泡臭狗屎的，算算时间，现在是8月中旬了，即使会议放在9月底开，留给他的也只有40几天的功夫，要想自己不再成为一泡臭狗屎就得在这40几天的时间里有效改变通溪乡的形象，不管是长效的还是暂时的，这是他或者说是通溪乡乡政府目前唯一的选择。
乡政府工作临时会议从中饭后开始，当张乡长把吴主任电话精神给大家传达了以后，会议室马上炸了锅，因为大家在张乡长讲话还没有画上句号的时候就取得了共识，董副县长这是要给他们这届班子开一个全县现场批斗会呀，都说“落后要挨打”，可董副县长下手够狠的呀，张乡长挨批是首当其冲的，可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在座的谁又能脱的了干系？在这种共识下，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了摇摇欲坠，人人自危的感觉。经济发展办王主任更是愤愤不平，张乡长调到我们乡主持工作还不到400天，这些日子里我们虽然谈不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也是尽心尽力呀，全乡经济收入还是在稳步提高的嘛，今年全乡人均收入比去年同期就增长了256元，特别是今年年初制定的“通溪乡3年经济振兴计划”也是得到县里面充分肯定的，现在各村品牌化规模经济发展摸底调查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后续工作马上就要开展，这可是通溪乡发展的一幅翻天覆地的蓝图呀，县里头是掌握这些情况的，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把历史遗留问题都算在我们这届班子的身上不公平呀。王主任的一席话自然又引来一阵热闹非凡的应和。牢骚归牢骚，不公归不公，按张乡长的意思是大家想想办法，怎么面对眼下的困难。可当张乡长和他领导的一班子人制造出来的烟雾把乡政府会议室熏燎的和外面的夜色一个颜色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不是大家不想办法而是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40几天要想有效改变全乡的面貌确实是难于上青天，到了最后大家都饿的肚皮贴了后背可看到张乡长还没有散会的意思大家干脆集体沉默了，只任着手中一柱柱升腾的烟雾把会议室变得一片烟雾飘渺，朦胧中有些人竟然在想，反正万一天真的塌了下来也不是自己顶着。在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声抵抗中，这个会议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张乡长确实很郁闷，都说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结果是，平时看着个个都是赛诸葛，现在全都变成了猪八戒，除了怨言、困难和不可能外，就是不敢主动举起九尺兵耙去战斗，就等着大师兄降了妖怪后在后面说几句奉承话，再顺便捡些果实。张乡长心里明白，不能太责怪这些从最基层上来的干部们，这些长期奔波在田间地头的干部们有些意识并不比农民创新多少，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通溪乡自建乡以来的“时间紧、任务重”的历史性难题，如果能这么顺利的就解决了，通溪乡早就应该脱贫致富了。张乡长心闷，闷的难受，闷的只想喝闷酒，但他依然以无穷的热情宣布了散会，因为他接到了杨彩霞的电话。杨彩霞是张乡长的高中同学，公认的班花，这个叫全班99%以上的男同学神魂颠倒了好几年的班花最后没有便宜班上的哪个小子，人家到广州去玩了一趟就被东莞的一个小子“勾搭”上了，现在杨彩霞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阔太太了，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带着老公孩子回来给他爹过生日。漂亮是女人的通行证，尽管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但是对于杨彩霞的召唤，张乡长依然满怀热情而且心甘情愿。
张乡长当然知道他对杨彩霞的这点小隐私是不能够叫徐局长知道的，否则他的地位就比家里那碗蒜头的地位还要低上好几级了。威风八面的徐局长就是徐倩，张乡长现在进行时的老婆，前县委书记的千金，现在的县财政局局长，她、张乡长和杨彩霞都是高中同班同学。遥想学生年代，那时的张乡长虽谈不上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却也能说得上是少年才俊多才多艺，学校的主持演讲文艺演出少不了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经常被语文老师张贴在宣传栏里的哪一首诗歌打开了徐倩少女的心扉，正如歌里唱的那样“人生就是一场戏”，后来，他暗恋的刻骨铭心的杨彩霞成为了别人的媳妇，他却被徐倩的大胆地拉进了她的闺房。有次他们两口子吵架，张乡长被逼急了说了一句，我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有何德何能进了你徐大千金的法眼，现在成了你菜板上的一块肉？徐大千金自然不甘示弱，你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是说他们从小就知道要去奔仕途当富豪，可你呢，除了会写几首酸不溜丢的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破诗蒙蒙像我这样的人，你还会干什么，没有我们家我看你怎么办？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随他们吵去吧，反正是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都是那月亮惹的祸。至于张乡长家里的蒜头和地位问题，这事还得说道说道。张乡长家有3个活人，两个宠物。3个活人就是老婆孩子和他，两个宠物是狐狸狗和蒜头。为什么蒜头也成了他们家的宠物了？那是因为徐局长不管是早饭中饭还是晚饭，也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吃饭，顿顿必须吃生蒜头。张乡长知道北方人好吃蒜头，可没见过一个南方女子对蒜头如此情有独钟，有时候他竟然很歹毒的想，莫非你不是你现在这个爹的种？而是你娘当年到山东去出差的杰作？刚结婚不久，有天晚上他产生了“播种”的强烈愿望，就把家里那碗蒜头给藏了起来，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吃完蒜头后嘴里气味太大，又得刷牙，还得嚼口香糖的，既费事又费时，而那种感觉说来就来，等一秒钟都是很折磨人的，结果是，那次吃饭之前，家里碎了一只碗，断了两把勺子，他还被迫剥了两大碗蒜头，从此也就确定了他和蒜头在家里头的地位。都说凡事凡物都有个高矮胖瘦高低贵贱之分，这在张乡长家也一样，徐大局长自然是坐头把交椅，二把交椅自然是女儿张一倩的，他也不敢奢望和那条狐狸狗去争第三把交椅，唯一有点竞争力的就是和那把蒜头去抢第四把交椅，当然这还得看徐大局长的意思，如果那一天徐局长心情极好，或者一场春雨秋叶的勾起了她少女时代的丝丝情愫，搞不好张乡长还能尝尝头把交椅的鲜，那时候徐局长也会在厨房忙前忙后，还安排女儿拿来一瓶好酒，甚至还会对他尽显万种妩媚，尽嬉鱼水之欢。
屈指数来，张乡长这种当家做主人的次数真是不多，就连一个巴掌也数不完。至于张乡长为什么在家里沦落到了要和一碗蒜头争地位的悲惨下场，那还是有原因的。按理说吧，张乡长高中毕业后不久通过招干成为了一个正式干部，又通过夜大函授拿到了大学证书，又加上他贵为县委书记的乘龙快婿，都说有棵大树好乘凉，张乡长的仕途应该是无限光明的。按照岳丈大人的安排，他先到乡里从一个普通干部开始干起，后来当一个科室主任，再后来就是副乡长或副书记，再后后来就是乡长或书记，再后后后来就到县委当个办公室主任，再后后后后来就是副县长或县委副书记，再后后后后后来就是县长或县委书记，再后来就超出岳丈大人的法掌了，就得全凭自己的造化了。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他先是服从“组织”安排到乡里从一个普通干部开始干起，8年后他也当上了乡长，这时候他应该听从安排进县委当办公室主任了吧，可他不听，非要在乡里头干，给的理由也很到位，是要为农村经济发展贡献一辈子。岳丈大人被他气的高血压、心脏病一起犯了，住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医院才稳定下来，徐倩更是骂他是个不知好歹，不明是非，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从此，“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就成为了徐局长评价张乡长的口头禅。
唉，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乡长的苦楚又有谁知道呢？也许官家小姐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会很自然地发号施令安排人使唤人，你的情绪态度语言行为动作还得要及时的积极配合，就像唱歌似的要合上音符节拍，不得有丝毫差错。最开始他还能把这当成一种恩爱两口子的一种生活乐趣，比如说，他勤勤恳恳做家务，绝不让徐倩插一下手，徐倩躺在沙发上喊，老公，我要吃桃子。好嘞，他会马上放下拖把快乐的答应着欢快地跑过来，从与沙发近在咫尺的茶几上水果篮里挑出一个又大又鲜艳的桃子捧到徐倩面前，老婆，请用桃。这种状况和近几年红透了大半个中国的那部电视连续剧《奋斗》中的向南和杨晓芸新婚秀爱是一样的。按张乡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偶尔秀秀恩爱能保持爱情的新鲜度，长期要求被秀爱就会至少造成一方的抵触性反抗。又比如说，他当年函授大学马上就要毕业考试了，在房间里台灯下复习，为一道题苦思冥想，徐倩躺在沙发上又喊上了，老公，我想吃块西瓜。这次他愣是装着没听见，徐倩足足喊了十分钟，逼得他最后用卫生纸捏成两个圆球塞进了自己耳朵里，徐倩做的更绝，她“乓”的推开门冲着他大喊，你没有听见呀，我要吃西瓜。无奈的他默默地走到茶几上拿起块西瓜塞到站在房门口徐倩的手里，徐倩把手一丢，一块整齐的西瓜在地板上被摔的支离破碎，鲜红的汤汁点点滴滴散满周围就像他心里喷射出来的血液，他气的指着徐倩的鼻子，我告诉你，徐倩，我虽然比不上你有个好爹，但我们普通老百姓知道要去奋斗要去努力，我还要告诉你，我不是你的也不是你们家的私有财产和奴隶。这是现在的张乡长的第一次反抗，但他的反抗在这个官家小姐面前没有任何效果。经过中药西医不断的治疗，再加上他们两口子不间断的辛勤劳作，他的种子终于在徐倩肚子里发芽挂果了，第二年女儿张一倩出生，老爹老娘坐着公共汽车来县城看孙女，老娘晕车本来是出不了远门的，但这是张家第一个孙子辈，老娘硬撑着吐了一路好不容易进了城，可是来到家里，徐倩和老岳母只是远远的叫他老爹老娘看了几眼孙女，老娘想去抱抱孙女却被徐倩和老岳母挡了回来，说是孩儿太小，怕给孩子传染细菌。他本来已经在家里给老爹老娘整理出来了一个房间，可徐倩叫他到宾馆里给老爹老娘去开个房间，理由还是一样，语气也如一往的淡定，孩子刚出生，她也正在坐月子，家里有外人住着怕有细菌传染。气得老爹和老娘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往外走，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了。自此，家里再也没有人来登过他这个在城里的家门。这件事情对他刺激很大，从此在他心里埋下了要脱离徐家的关系，摆脱他们对自己的安排，自己通过努力从新获得尊重的种子。
河边鱼馆是通溪镇上最好的饭店，现在是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一个硕大的“寿”字张贴在大厅的正中央，5桌宴席把个大厅挤的满满当当。张乡长赶到的时候宾客们都已经到齐了，热腾腾的河鱼火锅“哧哧哧”冒着热气，酒肴都已经上齐了，就等着主人发话开席了。陪着老父亲闲聊的杨彩霞首先看见了正往这边匆匆走过来的张乡长，她赶紧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来宾们看到杨彩霞引着张乡长走过来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并发出热烈的掌声。张乡长放慢脚步，把右手完成90°角，笑容可掬地向两边的客人频频致意，走完这10几米的“星光大道”，他来到主桌主位杨彩霞他爹的身边向老人家施了一个90°的躬，然后塞给了老人家一个红包，还说了些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话，这才在杨彩霞的安排下在靠着老人左边的客人座上坐下，他左手边就是杨彩霞的老公曾老板。在张乡长的眼里，张彩霞依然有当年当班长的风范，只是现在更加成熟，更加迷人了。张彩霞拖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走到大厅中央，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我父亲的70大寿，感谢大家的光临，今天我有幸请到了我的同学，也是我们乡的父母官---张乡长，下面请张乡长说几句话，大家欢迎。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张乡长站起身来，依然的标志性动作，依然的燃烧般的热情，使掌声变得更加热烈，父老乡亲们，今天是杨彩霞的父亲，杨老爷子70大寿，我代表我个人及通溪乡乡政府同事们祝杨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杨彩霞是我们通溪乡的致富代表，杨老爷子是我们通溪乡一位普普通通的百姓，这是一个发家致富，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的家庭，这也是我们乡政府的工作方向。说到父母官，我作为一乡之长是惭愧的，我们的好多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做到位，通溪乡的经济还没有发展好，老百姓的日子好没有过好，我在责难逃呀。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拍困难，多找办法，我们通溪乡的山会更青水会更秀，我们的明天会更加美好。最后一句话，也是张乡长面对目前的困境自己在给自己加油。底下有几个人起哄，张乡长，你说的，我们明天就美好了吗？一阵哄笑在大厅里蔓延开来，就着“哧哧”冒气的火锅，气氛煞是热闹。张乡长满脸笑容地等到笑声慢慢停息，他才侧过身来，面对着老寿星说道，杨老爷子，彩霞平常他们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就来乡政府找我，我大事办不了，跑跑腿还是没有问题的。说完他又转过身去对着杨彩霞和她的老公说，老同学，你们发家不要忘记家乡哟，也要为家乡的发展多想想办法呀。杨彩霞捅了捅她老公，曾老板会意地谦谦站起身来，张乡长，各位亲朋好友，我这次来给岳父大人，杨老爷子做寿外，还想在通溪镇捐建一所敬老院。掌声带着啧啧的称赞声在大厅炸开，张乡长被这突然的爆炸炸的有点头晕，是喜讯来的太突然，突然的有点不敢相信。曾老板把手往下压了压，我和彩霞捐建敬老院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岳父大人、杨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生活，他又不愿意跟我们去东莞，他说这边山清水秀，空气又好，生活已经习惯了，怕过去过的不习惯；二是，通溪乡有位这么热情的张乡长，他的热情打动了我，我相信他会把我的岳父大人，杨老爷子照顾好的，在这里我和彩霞先谢谢张乡长了。张乡长把热情的双手伸向曾老板，抖动着双唇竟无语凝噎。
张乡长第二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主管全乡精神文明建设的夏副乡长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向夏副乡长通报了杨彩霞要捐建敬老院一事，要夏副乡长抓紧落实敬老院的选址和建筑风格等问题，根据捐建者的意思，这所敬老院就叫“彩霞敬老院”。夏副乡长至少现在表现出来了少有的激动，张乡长呀，你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贵人有贵福呀，昨天我们还为下个月全县经济工作会议犯愁哩，你看，现在“亮点”不就有了？这可是我们乡近几年来的一件大事呀，好，好，我马上去落实这件事情。心情极好的张乡长摆了摆手，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嘛，改变落后面貌任重而道远啦。
两人正在办公室探讨着，突然听见乡政府大院好像炸开了锅似的吵闹起来，一个好像是食堂范师傅生气的声音，你怎么能把车堵在食堂门口，满车都是臭烘烘的猪粪，这是乡政府食堂，不是你家养猪场。一个嬉皮笑脸声音更加高亢，你们把这车猪买了我就走。张乡长和夏副乡长走到窗前往外看去，果不其然，一辆农用三轮车装着脏兮兮的十几头猪把个政府食堂大门堵的严严实实，食堂范师傅正抱着一篮黄瓜和一个穿着已经褪色的部队夏装的年轻人在交涉，这个年轻人张乡长认识，他是向阳堂村养猪大户赵玉明，是一名退伍军人。范师傅把一篮黄瓜往地上一放，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你要卖猪到市场去卖呀，你怎么跑到乡政府来摆摊了？你仔细看看，这是通溪乡人民政府，不是菜市场。赵玉明好像一下子爆发了，喔，这是人民政府呀，不是菜市场呀，你们人民政府动员我号召我养猪，我响应政府的号召，我养了。你们政府说，玉明呀，你去做做报告，上县电视台去推广推广你的养猪经验好带领大家一起致富哟，我报告也做了，电视也上了，现在猪养出来了，收没有来收的，卖又卖不了那么多，我不卖给你们政府我卖给谁去？遇到这样的人范师傅实在没有办法，不和你这种人一般见识，他想挤进食堂去，可那辆农用车给食堂大门留下的缝隙硬生生地把范师傅臃肿的身子挡住了一半，赵玉民一脸坏笑地看着范师傅，竟然还吹了几声口哨。那些在乡政府办事的，和路过的，还有乡政府的办公人员都被这场闹剧吸引住了，楼上楼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们。张乡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夏副乡长说，老夏，你去解决一下。夏副乡长犹豫道，我？张乡长拍了拍夏副乡长的肩膀，这也属于精神文明建设的范畴嘛。领导发话了，夏副乡长只能硬着头皮也要上了。赵玉明看到夏副乡长走了过来刚要说话，夏副乡长先说了，赵玉明，你不要在这里瞎闹了，你已经影响到乡政府办公秩序了。看到有主要领导出面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从赵玉明嘴里没有拐弯地抛了出来，我影响到你们政府办公了？赵玉明指着那车猪，夏副乡长，这些猪要害得我败了家业，害我妻离子散呀，现在银行天天来催贷款，还不上就封房子收养猪场，我被它们逼得走投无路了。赵玉明，你不要激动，你这件事是上届政府班子遗留下来的问题。夏副乡长，你要这样说我就要和你理论理论啦，你说，这里是不是人民政府？是呀，当然是人民政府啦。那，是不是上届政府和这一届政府不是同一个政府？夏副乡长被赵玉明逼的乱了方寸，你怎么能这样理解哩。赵玉明生气的一摆手，不和你说了，我找张乡长去。
赵玉明现在要找张乡长在乡政府当然是找不到的，因为张乡长安排夏副乡长上了“战场”以后，他就戴上个花式太阳帽和一副墨镜像个归国华侨似的一转身下了楼到集市上去了。今天是通溪镇大集，镇上集贸市场挤满了赶集的人，鸡鸣鸭叫好不热闹。张乡长本来想出来躲个清静，顺便再考察考察集市贸易情况，可在桂华粉店前面被堵住了。
事因很简单，今天来刘桂华这里吃粉的人特别多，本来就不大的一个店里实在坐不下这么多人，刘桂华就借了几张八仙桌摆在了店外，桂华粉店前面的这条一丈来宽的街，一下子被刘桂华占了半边街道，赶集的人流就像一根橡胶气棒一样被中间一挤，两头就迅速膨胀起来，人叫车鸣的，吵翻了天。带队巡逻到这里的县城管大队的马队长立即感觉到得责任重大，现在乡镇还没有设立城管机构，每逢那个乡镇赶集，县城管大队的一个重要任务是组织队员去维持好秩序，保一方百姓平安，现在职责告诉他这种情况是不允许的，他来到桂华粉店前面叫刘桂华马上把桌子撤掉。热情似火、忙的手脚翻天的刘桂华只顾着招待顾客，哪腾得出功夫理睬马队长。马队长站了一会儿见刘桂华没有反应，急了，你再不撤我们就帮你撤了。刘桂华正忙着给几个客人算账，二贵叔，走呀，下集还来吃啊。刘桂华说完又转过身去忙活其它的了。一边是个浸淫ASS（爱谁谁）功夫几十年的女侠，一边是队装戴一致严阵以待的正规军，这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围了上来，就像一部期待已久的大片马上就要开演了一样，大家静悄悄的，调整好呼吸，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深怕漏掉一个情节，哪怕是一句对白。一些本来要去吃粉的食客此时已经忘记了饥饿纷纷加入到围观的人群里来，那些正在吃粉的人匆匆紧刨几口囫囵吞下赶紧加入进来，再顺势抢占了一个好位置。转眼间，热热闹闹的粉店一下子空空荡荡，只剩下一锅鸡汤在煤炉上咕咕咚咚翻腾，火热的生意一下子冷淡下来，刘桂华欲哭无泪。
马队长义正言辞，刘桂华，我告诉你，你这是违法行为，我们有权对你进行处罚。刘桂华双手一叉腰，连珠炮似地，我违什么法了？我违什么法了？我在这里做我的生意，工商局给我发的证，税钱我也一分不少，我违什么法了？你这是占地经营，影响乡容乡貌，阻碍了乡里正常的秩序。我占地经营？我影响了乡容乡貌？你们拿着公家的钱，平常躲在办公室里抽大烟喝大茶，赶集了，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出来指挥这指挥那，平常没客的时候我们一样得交水费、电费、卫生费、房租，我们就盼着趁着赶集人多能多挣几个，给平时亏空拉拉平，现在客多了你们看见了，平常没客你们怎么没有看见？你现在是眼红了，还是眼馋了？人越聚越多，这条本来就不宽的街道现在完成变成了一个死疙瘩，一些围观的好事者不时起起哄，把个马队长急的就像掉到蒸笼里一样只知道手慢脚乱的拼着命地去找蒸笼的出口，哪怕把这个蒸笼撕得稀烂。
马队长稳了稳神，刘桂华，你占地经营已经不止一回了，我们也多次提醒过你，现在我问你，你这些桌子搬还是不搬？刘桂华的话来的很快，搬，等到散集了，客走了，我就搬。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声。
马队长的脸上挂不住了，他给旁边的队员交代了几句，这个队员摊开一个簿本似的东西在上面唰唰几笔，然后走到刘桂华面前，刘桂华，这是对你违法占地经营的处罚决定书，请在上面签字吧。刘桂华把簿本似的的东西接过来一看，什么？你们要扣我的东西？还要我去接受处理？马队长纠正道，不是扣，是暂扣。刘桂华把簿本似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摔，顺手拿起个锅铲，眼睛像个铃铛似的盯着马队长，你们敢？马队长把手向旁边的队员一挥，队员们就像舍生忘死的战士一样马上就要向阵地发起了冲锋。
刘桂华把锅铲往锅台上一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嚎哭起来，乡亲们呀，你们看看，我们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这么不好过呀，旺儿他爹的瘸腿还没好呀，我就指望着赶集多挣几个给旺儿他爹好看病呀，可他们吃公粮的硬把我往绝路上逼呀，呜……马队长大声制止道，刘桂华你不要在这里胡说骂道，妖言惑众，强词夺理，今天的后果都是你造成的。
张乡长想挤进去说点什么，可马队长已经向他的战友下达了冲锋的命令，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锅翻、哭骂声过后，道路通畅了，张乡长腿却瘸了，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他被人撞倒过两回，最后一回他快要爬起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被谁在曾经受过伤的右脚腕上踩了一脚，光滑的皮肤立刻膨胀起来，而且伴着钻心的火辣辣的痛，在他想停下的时候又被拥挤的人群“裹”出去老远，还好，太阳帽和墨镜尽管有点移动，但还是基本上保持在了原位。
在镇医院上了点药，熬了一个晚上，张乡长发现脚伤没有根本性的好转，而且好像疼的更加厉害了。张乡长决定到牛角塘村去找二疤子的二大爷村主任刘二宝，叫他想想办法。当年张乡长在牛角塘村蹲点扶贫的时候也是右脚腕处崴过脚，那时候就当村主任的刘二宝从山上找来几种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处，3天后就好了。
党政办李浩主任开着车，张乡长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李浩是大学毕业后来乡政府工作的，张乡长比较喜欢这个年轻人，这个也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别看年纪不大，但做事很稳重，上传下达的事在他那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文件报告起草的也快，应该算的上是乡政府里的一个才子。小伙子还有点自信和傲气，交待给他的事总说行行，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小伙子长得也有模有样，1米7几的个头，清清秀秀的，很是招人喜欢，所以，在他来通溪乡当乡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力推李浩为党政办主任。也有好多次，张乡长私下问李浩，你有女朋友了没有？或者直接告诉他，小李呀，你也快到法定结婚年龄了，该找女朋友啦。李浩腼腆笑笑，我现在还小，事业也刚刚开始，不急，不急。就凭这一点，张乡长就觉得李浩比他当年强。
越野车从县道拐下来，要走大约1公里左右仅能通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土路才能到牛角塘村，这是条唯一进出牛角塘村的道路，现在张乡长感受到了刘桂华所说的这条“破”路的“破”了。前几天下雨经农用车走过的土路就像是被犁过似的，这两天经太阳晒过，路面变成了一条条深深的坚硬的丘壑，有两处塌了方的田坎硬生生地张着两张豁嘴，稍不留神就能把你吞下去。越野车晃晃悠悠，小心翼翼地驶过这1公里来的道路，把个张乡长晃的龇牙咧嘴，他拼命的抬起右脚，就怕不小心右脚又碰到车体，可再怎么小心他的右脚还是和车体狠狠地接触了几次。
越野车刚走到村口，，听见一个小女孩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从大老远处传来，娘，娘，你不要走，不要走……李浩赶紧停住车，他们向看见二疤子和他老婆杨秀娥背着行李在前面急匆匆走着，一个6、7岁的小女孩在后面追着，后面还跟着一个在追这个女孩的老人，他一边追一边喊，花儿、花儿，别跟着你爹你娘了，跟爷爷回家吧，回家吧。花儿追的没有力气了，一个趔跄摔倒在地，她在地上葡伏着身子，手使劲向爹娘的方向伸着，绝望地看着爹娘的身影越来越远去，转过弯不见了。爷爷跑过来，默默地扶起花儿，轻轻的拍打着她身上的尘土。爷爷默默的蹲下身子背起花儿默默地往回走去，只剩下花儿绝望的抽泣声在村子里回荡着。
刘二宝在家，他看到张乡长的伤情后马上到山上采了些草药回来。张乡长问他刚才在路上看到二疤子的事，刘二宝叹了口气，唉，这不都是钱闹的嘛，他爹前年治病拉了好几万饥荒，不出去打工做事还能怎么办？只是可怜了花儿，二疤子快40了才有的花儿，他们两口子现在都出去打工了，花儿还不到7岁呀，想他们的时候怎么办？张乡长呀，看来我们这里也要变成“三八六一九九”村了。张乡长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是三八六一九九村？李浩在旁边说了一句，就是，妇女儿童老人留守村。刘二宝把捣碎的药给张乡长敷上，唉，村子里少了年轻人就没有了活力，天还没有擦黑，村里就看不到一个人影了，都躲到屋子里想儿想女，想爹想娘去了。要说吧，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没有个挨冻受饿的，家里没有大钱也有些小钱，可生活怎么就像池塘里的浮萍没有条根呢？总也不踏实。张乡长说，你们这条路真不成个样子了。刘二宝用块布给张乡长包上，过两天我就叫上几个走的动的老家伙和一帮子娘们给路铺铺石子填填土，只是过不了多久下场雨又变成条烂泥路了，不硬化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
从刘二宝家出来，在车上张乡长给现在在市里住院疗养的乡党委滕书记打了一个电话，滕书记呀，你身体怎样了？我们都盼着你赶快回来主持工作呀。电话里传来个病怏怏好像已经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断气的声音，张乡长呀，我也想快点回去呀，可我这把不争气的老身子骨这回怕是还没有回到乡里就在路上交待了，乡里的事你就多费心了。张乡长耳朵里清清楚楚地响起一个声音，滕书记，滕书记，你的钩上鱼啦。张乡长赶紧挂了电话。其实张乡长还是挺理解滕书记的，滕书记干不到这届政满就该退休了，按照一般的规则而言，像他这样阶段的人有两种选择，一是大干快捞，大小权利一把抓，为自己的经济建设和子女亲戚未来发展贡献最后一丝余热，这是一种风险性很大的做法；第二种选择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用提前退休的办法任期内养好身子调整好心态，以免真正退休后“退休综合症”反应强烈，不至于没会开了没话讲了就自己摆上几个暖瓶给它们念报告，滕书记现在就是这种以求平安多福的做法。
天刚擦黑的时候，越野车在县城东方龙酒楼前停了下来。李浩问，我们明天什么时间走？张乡长看了看表，小李，这样，从8点开始你就开始给我打电话，一直打到我接为止，晚上我们还得回乡下去。李浩一头雾水地看着张乡长，张乡长拍了拍李浩的肩头，别问了，就按我说的办。
张乡长是在进城的路上接到徐局长的电话的，徐局长的语气带着一种财政审核的严肃性，你什么时间到？他故意装憨，什么什么时间到？你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今天是爸的生日。其实徐倩不打这个电话，张乡长也知道今天是爸的生日，既然是爸的生日他就是再忙也会赶回去给爸过生日的。当然，爸是爸，爹是爹，你不要把爸当成爹，也不要把爹当成爸，就像楚界汉河要泾渭分明，因为城里的岳丈大人叫爸，村里老爹才叫爹。徐倩的习惯是把爹叫爸，而他从小就是把爸叫爹，结果，一次也是在岳丈大人的寿席上，他举杯祝愿，爹，祝您老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徐倩竟然当着几十号人指着他，张二狗子（张二狗子是张乡长的小名，按老娘的意思，取个贱名好养活），你来我们徐家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有改过来？文明点，叫爸。自从结婚以来，每次给爸过生日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爹，以前他们两口，现在的3口之家从来没有一起给爹过过一次生日，一倩现在慢慢长大了，在他的教导下还能给爹去个电话说些祝爷爷生日快乐什么的，徐倩却是当什么也不知道，就连他爷俩当着她的面给爹祝寿，她也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
东方龙酒楼是县城最高级的酒楼，听说是按五星级标准建设的，真正是富丽堂皇尽显奢华。张乡长把从乡下带上来的几斤木耳和两只土鸡放在前台，告诉服务员一会儿县委老书记走的时候别忘了给他。上的楼来他朝166房间走去，166房间是东方龙酒楼最大的一个房间，一张超大圆桌能容纳30人用餐，这个房间一直是岳丈大人重大聚会御用房间，张乡长想现在房间里一定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处局级以上单位的头头脑脑（当然科级部门是排不上号的）正用卑谦的态度恭敬而又奉承的语言祝岳丈大人“万寿无疆“哩，就差不离要跪下来葡伏地上一边做着长揖一边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一个长得标标致致的迎宾小姐走过来，请问先生，你有预约吗？有有有，财政局徐倩局长定的。好的，先生，请跟我来。迎宾小姐领着张乡长往与166房间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打开一间房间的门，先生，请进。这是一间不到20个平米的房间，房间不大但里面的气氛还算热闹，就是与以往相比就是这次人少了许多，除了徐家5、6个亲戚外，再有就是董副县长一家3口了。现在大家正忙着给寿星敬酒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张乡长，倒是在一边玩耍的女儿张一倩首先看见了他，小家伙大声喊着爸爸爸爸，张着双手跑了过来，张乡长过去一把抱起女儿，来，爸爸亲亲，然后在女儿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把女儿逗得咯咯直笑。他把女儿放下，笑着冲着在座的各位打了一圈招呼，徐倩面无表情对他说道，叫服务员加一个座位和一套餐具，也不知道你几点到，饭都要吃完了。服务员拿来椅子和餐具找了个有空挡的地方放下，张乡长还来不及喝口水吃口菜，赶紧给自己酒杯里倒满酒站起身来，爸，祝您生日快乐，说完一口干掉，岳丈大人象征性的举举杯，好好好好。张乡长又给自己倒满酒，董副县长，对不起，我来晚了，让您久等了，我敬您一杯，说完也是一口干掉。等一圈敬下来，张乡长已经灌下了半斤白酒，还米水不沾的张乡长觉得脑子有点使劲了。和徐倩一起坐在他对面的董副县长的女儿董茜瞪着那双不大的眼睛佩服的喊道，哎呀，姐夫，你的酒量有长进呀，来，我也敬你一杯。徐倩在旁边说了一句，你敬什么敬，叫他喝就是了。张乡长再次站起身来，董茜，我们再敬你一杯，感谢你们电视台给我们拍的那些片子，我看了，拍的真好。那你是得感谢我，为了你们乡那些木耳、猪的，我们跟踪拍摄了好几个月哩，你说怎么感谢我吧？张乡长狠了狠心，这样吧，这次你喝一杯，我喝两杯，以后嘛，再容姐夫我好好报答，好好报答。董茜指着张乡长的酒杯，酒满心诚，满上，满上。张乡长赶紧拿过来酒瓶倒了个“溢水流年”，他知道如果他不这样做，以董茜的性格和酒量他是很难下得来这个酒桌的。董茜是一点不漏的继承了他爸的基因，铅球运动员般的身板，说话办事风风火火泼泼辣辣的风格，好冲动的暴脾气，还有就是军人是敢喝能喝的魄力和能力，去年董茜被任命为县电视台副台长，徐倩带着张乡长设宴向她表示祝贺，一场酒下来，结果，自认为在基层锻炼好多年酒量和酒胆都有些基础的张乡长最后只剩下酒胆了，没事儿人似的董茜又带着她的徐倩姐去参加别的人为她设的祝贺宴了，你说，一个26岁不到的姑娘能赶着场子喝酒谁能不咋舌？
和张乡长喝完后，董茜余兴未了，她又举起酒杯对着徐倩，姐，我再敬你一杯，感谢你无私的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我这么多齐家经验。徐倩举起酒杯，什么齐家经验呀，你抓紧点赶紧给姐找个妹夫吧，你年纪不小了，抓紧哦。看着对面的两个女人张乡长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好像亲的比亲姐妹还要亲的呢？两人年龄相差了一旬，可两天不见就急着找对方，碰到一起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笑过没完，莫非真应验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那句话？他奇怪地想，要是他现在又娶了董茜，家里会怎么样？她们两人一天到晚吵得个鸡飞狗跳，打得个不可开交，他是不是就可以在家里指手划脚了？不过这样也有风险，万一她们相处的更融洽，他不得死的更惨、死的更快？有什么样的人能降服她们呢？对了，像花和尚鲁智深、苦行者武松这样的人肯定没有问题。想着想着，张乡长竟然被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给想笑了。
宴席就要进入尾声了，岳丈大人说话了，今天是老朽67岁生日，承蒙各位看得起来给老朽庆贺一下，特别是董副县长，都说人走茶凉，你还能给老朽这杯茶碗里续杯热水，老朽十分感激。董副县长感激说道，老书记，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都是应该的吗？岳丈大人叹了口气，董副县长呀，我现在是一个退休的老人了，要说人没有一点私心也是不可能的呀，我就这样一个女儿，他们小口子长期两地分居，这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呀？岳丈大人指了指张乡长，我以前就和小张谈过，看能不能在县里谋个差事，也好图个我们老两口动不了了有个照应，小张那时候不愿意，说想在基层再干几年，为农村发展再多做些力。现在我退休了，身体也差了好多，不在其位也不能谋其政了，看看董副县长能不能想想办法？董副县长沉吟了一下，那就看看小张有什么要求吧。张乡长不假思索的冒出了一句，董副县长，您看能不能给我们乡批点经费，我们乡的道路和村里文化设施您是知道的……，董副县长笑了起来，他摆手制止了张乡长的讲话，你们提个报告上来吧。张乡长连忙的说道，谢谢，谢谢！岳丈大人和岳母大人的脸像块黑布似的沉了下来，坐在对面的徐倩更是像一头要吃羊的饿狼恶狠狠地盯着他。
岳丈大人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张呀……，这时张乡长的手机不适时宜的响了起来，而且声音巨大，十分刺耳，张乡长看也不看手机一眼直接摁断电话，以卑谦的身姿和态度要倾听岳丈大人继续对他的安排。岳丈大人喝了口水，小张呀……，张乡长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张乡长以更快的速度摁断了电话。徐倩在一旁忍不住了，她压住火，你能不能把手机给我关掉？好好好，张乡长拿起手机摸索着关机键要关掉手机，刺耳的铃声又坚忍不拔的再次响起，岳丈大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接吧，接吧。张乡长点着头，拿起手机走到房间的一角，李浩在电话里面问，张乡长，有什么事？张乡长小声的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就在东方龙酒楼下面。张乡长突然一跺脚，大声喊道，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好好，你叫他们在乡政府等着，我马上就往回赶。电话那头的李浩听得莫名其妙冲着电话直喊，喂喂，张乡长，我是李浩，小李呀。可张乡长的电话已经挂机了。
张乡长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冲大家伙笑了笑，对不起，乡里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徐倩终于忍不住了，姓张的，今晚你要敢走，就永远不要再回来。张乡长一边往外走一边无可奈何地一个劲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张一倩瞪着双惊讶的眼睛看着她的父母，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她奔过来紧紧抱住张乡长的腿，爸爸爸爸，不要走。张乡长蹲下身子，抱着女儿，不哭，不哭，等爹忙完后就回来陪你玩。张一倩哽咽着说道，爸爸不撒谎。张乡长抚着女儿脸上的泪水，不叫爸爸，叫爹，爹不撒谎，你要是想爹了就给爹打电话。说完，夺门而去。
心乱如麻的张乡长知道这等于他已经公开向徐家“宣战”了，至于战争的结果他也大约有个考虑，要么一方投降求和，要么就是敌我双方从炮战开始一直打到白刃战，最后婚离家散，双双战死沙场，至少也是个奄奄一息，还有一种结果是一方不接战，也不宣战，给你来个“冷战”，就像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一样，大量消耗对方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资源，直到把对方拖垮拖死，这是一种比轰轰烈烈战死沙场的结果更残酷的一种结果。至于他的“宣战”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他现在还想不明白，也不可能想明白。
尽管是心乱如麻，但张乡长觉得长期压在心里的千斤大山终于被他移开了一点缝，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在车上拨通了夏副乡长的电话，他想让夏副乡长尽快起草个改变村容村貌的经费申请报告，甚至题目他都想好了，就叫《通溪乡建设新农村改变村容村貌专项经费申请报告》，良久，电话才被接通，电话那头声音异常嘈杂，夏副乡长一听就知道被酒灌得舌头发短的声音传过来，张，乡长，什么，事？张乡长问，你在和谁喝酒？妈，的，畜，牧所，老李，钓了条，5，5斤大，大草鱼，我们，正在他家喝酒哩。你们喝吧。什，么？你要我，给你留个，鱼头？
扣了夏副乡长的电话，张乡长又拨通了经济发展办王主任的电话，想问问王主任他要的那些招商引资的客户资料准备的怎么样了，电话里传来的也是醉醺醺的声音，镇中心，小学今天杀猪，我在学校，吃“泡汤”（南方某些地方把杀猪请客吃饭叫做“吃泡汤”），呃，刘校长给你准备了，两块肉，吃完“泡汤’，我，就给你，带回去。
看到张乡长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在旁边开车的李浩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张乡长，您没事吧？张乡长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小李，小李，你给我起草个《通溪乡建设新农村改变村容村貌专项经费申请报告》，越快越好。保证没问题，相关的资料我基本上都有，你还信不过我？
越野车两道雪白的灯光在幽谧的山道上扫出一轮弧线，然后消失在茫茫大山中。
半个月后，张乡长和夏副乡长、经济发展办王主任和李浩在乡政府会议室在看县电视台给他们拍的资料片。
李浩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一座大山，惊鸟纷飞，一片茂密的森林里，一排朽木上爬满了细细丫丫的黑木耳，细雨落下，一滴一滴地洒落在木耳上。画外音随着画面的变化娓娓道来，这是通溪乡牛角塘村村民杨贵才在自己自留山上种植的木耳，在纯天然的环境中木耳发芽了，它们吸地之灵气，享天之雨露，健康快乐的成长，三个月后，它们吸足了天地之精华，个个肉质饱满，精神抖擞，腹面平滑，堪称“一代天骄”。画面上出现杨贵才在采摘木耳，他摘下几片木耳在嘴边吹了吹杂质，然后把木耳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嚼了起来，画外音继续着，这就是生产于我国中西部通溪乡一块绿色净土上的天然黑木耳，它将会以通溪乡人民的朴实和热情把健康带给千家万户。
画面转换，春天，一座山冲里，山花初绽，溪水潺潺，一圈占地约400多平米用木条、竹子围成的栅栏里一群小猪在阳光下刨食嬉戏，里面还有一个用木头盖成的十几间猪舍，赵玉民拉着板车来到猪圈里，他从板车上卸下几个竹笼子，抱出几只小猪放到地上，几只小猪先是不太习惯地摇了摇头，突然奔跑过去和那些同伴们戏耍在一起。赵玉民在山边水井里舀了一瓢水先把自己灌了个痛快，才往水桶里舀水，他挑来一担井水，又从猪舍里抱来一盆用白菜、谷糠煮好的猪食，然后把井水和猪食分别倒进水槽和食槽里，这群小猪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把嘴深深地伸进食槽里去，几只来的晚的小猪不管三七二十一挤开同伴大口大口的享受它们的美食。夏天，赵玉民用皮管子接来井水给正在拉骨架的猪洗澡。冬天，猪贩子们开着车来收购生猪。画外音解释，这是通溪乡向阳堂村村民赵玉民的生猪养殖场，这些小猪们在这风景如画的环境里，呼吸着干净的空气，渴了，喝甜美的山泉水，饿了，吃天然绿色食物熬制的美食，它们就这样快乐健康地成长起来。你看，3个月过去了，小猪们的身子张起来了，天热了，喝口山泉水，再用山泉水冲个澡，个个毛发铮亮、精神抖擞。又半年过去了，这些膘肥体壮的精灵们该出栏了，它们将为千家万户的餐桌上提供一道健康的美食。
画面再次转化，屏幕上出现通溪乡14个自然村的分布图，张乡长指着分布图说道，经过4个月的调查摸底，我们乡14个村的情况已经全面摸清了，你们看，以牛角塘村为中心的这几个村山高林密，自然条件好，特别适合养殖天然菌类产品，以向阳堂村为中心的这几个村地势较为平坦，溪流密布，水质甘甜，是个天然的生猪养殖基地，这边的几个村农田较多，是我乡粮食蔬菜主要产地，生猪养殖和粮食蔬菜可以形成一个产业链，这样可以发挥本土优势，实现本土产业特色化和规模化。
小李主任关掉了投影仪。张乡长看着大家说，我想以这样的主题去运作这次招商引资工作，你们觉得怎么样？大家提不出什么意见来，都觉得绿色农业是现在的发展方向，只要能招得来商引得来资，那是没有二话讲的。
乡财政所钱所长走了进来，张乡长，县里新农村建设专项资金已经到了。张乡长问，一共多少钱？30万，这次县里面真是大发慈悲了，我们申请了多少就批了多少。夏副乡长笑着骂了一句，妈的，早知道这样，我们当初多申报点就好了。他侧俯过身去问张乡长，张乡长，这次乡里截留多少作为办公经费？张乡长笑着拍了拍夏副乡长的肩膀，不，这次乡里一分钱也不截留，全部按原来的计划投放下去，只是这次具体实施的千斤重担又压在你这个主管全乡精神文明建设的副乡长肩上啰。
张乡长和经济发展办王主任这几天在省城的日子不好过，他们在省城连续接触了早前通过各种关系联系好的几家公司，虽然他们都认可通溪乡的养殖条件和产品，但对因为物流问题造成的成本价格过高在市场上难有竞争优势都表示了担忧，一家公司的老总认真地看了张乡长他们带来的影视资料和招商文件后，诚恳地对张乡长他们说，你们的招商引资政策我仔细研究了，你们拥有独具特色的养殖和种植条件，我相信有公司的技术支持，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品质是过硬的，但是通溪乡地处偏远，交通不便，这无疑会大大增加人力成本和物流成本，生意场上有句话“不是所有好的东西就有好的市场的”，从目前的情况看，因为产品综合成本高，我们只能把它定位为高端产品，走高端消费渠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们首先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传炒作，光这一项就得投入大量的资金，我个人认为在这个项目上公司经营风险太大，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呀。
眼看着该接触的人也接触了，该谈的也谈了，工作却毫无进展，晚上张乡长和王主任就躲在招待所房间里喝闷酒，这期间夏副乡长给张乡长打来电话，告诉他现在各村村容村貌建设工作很顺利，县电视台董副台长亲自带着记者来乡里采访，李浩天天陪着董副台长和那帮记者下村采访，这回我们通溪乡该好好露露脸了。张乡长回应着，好好好，这样就好，夏副乡长你辛苦了。夏副乡长末了问了一句，张乡长，你们哪里地情况怎么样？还好，还好，正在努力。
天刚朦朦亮，张乡长就从招待所的床上爬起来沿着招待所旁边的护城河跑步，这个有“火炉”之称城市9月中旬的天气闷热的真是可以，就是在河边也讨不来一丝凉风，薄薄的轻雾挂在身上搞的身上黏糊糊的，堵着身上的毛孔，身子里面就像一锅翻滚的钢水憋闷的难受。张乡长心里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停下脚步，一定要搞的个大汗淋漓，全身的毛孔就通畅了，人也就舒服了。张乡长加快了承重的脚步，树木花草和旁边的建筑从他身边匆匆闪过，他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早晨有如战鼓般“咚咚”响起，分外清晰，拨开轻雾，我们发现“战鼓”敲过的地方留下了斑斑汗渍。
张乡长终于在一座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前面停下了脚步，偌大的一个市场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看的眼馋的张乡长很自然地走了进去，各种时令蔬菜成山似的堆在那里，又被人成车成车地拉走。一家挂着“长白山黑木耳”招牌的店前挤了一群人，店里塞满了成袋成袋的干木耳，老板忙着给客人过磅，老板娘忙着收钱数钱，数钱数到手酸了，活动活动手指再继续数。那些成笼成笼的鸡鸭，成片成片的猪肉被一笼笼一片片地搬到或面包车或平板车或农用车上，然后这些车或“突突突”或“噹噹噹”快乐地驶出市场。张乡长来到“长白山黑木耳”店前，站在几个人的身后，眼红地看着店主人忙这忙那，他想趁店老板不大忙的时候和他闲拉几句，了解一下现在的行情。突然，张乡长被什么人挤了一个趔跄，他稳住身子侧眼看去，发现旁边一个20几岁的小青年正用一种“镇压”般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小青年的手隐蔽地向前伸着，一个上面标有一条金色鳄鱼的钱包正从张乡长前面一个人的裤子口袋里缓缓滑出，张乡长的反应够快的，他一把抓住这个小青年的手腕，同时暴吼了一声，你干什么？可没有想到，有人比他反应更快，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人来，既不报上名来也不报上姓来，更没有决斗前的抱拳致意，上来就把他直接掀翻在地，然后拳脚直奔身上命门而来，酷爱《水浒传》的张乡长这时候想起了镇关西在花和尚鲁智深拳下的惨象。
事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十几秒的功夫，那几个没有一点武德的孙子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同时作了鸟兽散，一下子跑的不见了人影。鼻嘴流血熊猫摸样的张乡长爬在地上抖抖嗦嗦举起个钱包问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观众，这，这，这是，谁，的钱包？一个穿着考究，眉须花白，面目慈祥的老人和两个随从摸样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老人蹲下身子握住张乡长的手，用不大流利的中国话说道，谢谢，谢谢。张乡长看了看手腕，然后爬在地上到处摸索，我的手表，谁看见，我的，手表了？一个时髦漂亮的小姐从一个旮旯里找出一块带断壳破的手表递了过来，是这块吗？张乡长接过手表，看了看指针还在走动，时间到了7点半多了，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老人过来拉住他，我来帮你叫救护车吧。张乡长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头昏眼花的张乡长在市场外面足足等了半个小时，眼睁睁看着驶过了12辆亮着空车标志的出租车，才等来一辆愿意拉他的出租车。他上的车来还未等司机师傅问话就先开了口，对不起，刚才，被几个“三只手”打了一顿，不好意思，可能会弄脏你的车。他们偷你钱了？偷别人的，被我发现了。中年摸样的司机师傅敬佩地看了张乡长一眼，大哥，英雄呀，你现在要去哪里？还能去哪里？上医院。好嘞，前面不远有一家骨伤医院，你别急，一会儿就到了，司机师傅说完就要挂档起步。张乡长摆摆手，你先别急着走，我要到路过报社前面的那家医院。司机师傅愣住了，他思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不是，大哥，报社附近没有医院呀？倒是省电视台旁边有家人民医院。对，对，就上那家人民医院。那可远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能到。张乡长把头往后一靠，我没事，走吧。
省电视台永远是那么忙碌，采访车从大门进进出出，大门外一侧，一个女记者拿着话筒站在摄像机前面在说着什么。一辆红色的捷达出租车从远处疾驶而来突然在电视台大门处停下，张乡长从出租车上撞撞跌跌地下来，“撞”到女记者旁边的墙上作呕吐痛苦状，摄像记者对这个突然闯进画面的人有点吃惊，但职业的敏感使他不自觉地把镜头对准了双手扶墙正在呕吐可又吐不出什么的张乡长，司机师傅跑了过来，女记者问他，这个人怎么啦？司机师傅在一旁扶着张乡长，这不为了抓小扒手挨了一顿打，我正把他往人民医院送哩。
张乡长最后的确诊结果是前胸有两根肋骨断裂，脸部、胳膊、腿部等部位有明显的挫伤，需要安心静养。为什么会断裂了两根肋骨，张乡长后来的分析是这样的，他被那帮孙子打到在地后，他的第一本能就是把已经抓到手的钱包紧紧抱在胸前，那帮孙子的目标是钱包，结果他的胸前区域自然成了“重灾区”。
这两天张乡长住的人民医院306号病房人流不息，省市级领导和自发前来探望的市民经常把病房挤得水泄不通，病房里摆满了人们送来的各种花篮。此时，张乡长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座城市的英雄和人们关注的焦点，就是因为前两天在省电视台大门前他与那几个记者的偶遇，当天中午一条《乡长奋勇抓贼受伤，住院不忘本职工作》的新闻就出现在了省台《午间新闻》里，节目里有一段是对张乡长的采访，只见张乡长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满脸惭愧，甚至于语言哽咽，我们乡是个落后乡，但是我们那里有清洁的空气，甘甜的泉水和纯天然生态的农副产品，我们的人民从来不缺勤劳致富的热情和决心，我这次来省城的目的是招商引资，现在看来我要食言了，我这次有可能不能很好完成这件工作了。电视台还把张乡长带来的杨喜才的木耳养殖基地和赵玉民生猪养殖场的影视资料做了精心剪辑，巧妙的穿插在节目里一并播出。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从下午开始，省城的主要媒体闻风而动都关注起这件事情来，各级报纸电视广播网络媒体轮番采访连篇报道，群众的热情也被点燃起来，那几天张乡长经常说的几句话就是，我是党培养起来的干部，主张正义是一个共产党员的义务和责任，共产党员不分职务高低都是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我是通溪乡乡长，我就要为通溪乡的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客观来讲，张乡长抓扒手事件如此被媒体关注的原因之一是这件事前恰好发生在“十一”之前，一个共产党员基层干部为了大局而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这种纯粹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事件是一部为“十一”的献礼片。
按张乡长多年以后的总结就是，他在一个正确的时间，一个正确的地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晚上，躺在病床上的张乡长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老娘打来的，老娘在电话里心疼的声音都颤抖了，狗子崽呀，你身上还疼不疼呀，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身边也没有个人照顾呀？唉，也怪娘没有本事，去不了这么远的地方去照顾你呀。张乡长连忙说，没事没事，娘，就是些小伤，我在医院里有护士和王主任照顾，挺好的，你和爹不要担心。我们怎么不担心呀，这两天我和你爹天天烧香拜祖宗，保佑你身体快点好起来，保佑你和徐倩不要离婚，白头到老，平平安安。张乡长一惊，谁说我要离婚？狗子崽呀，你不要什么都不和爹娘说，这件事还是我乖孙女做的对呀，别看她还小，可我看她比你明白事理哩，昨天晚上她哭着给我打了电话，说妈妈在家里把你的东西都包好了，她要你们不要离婚哩。狗子崽呀，你们没有结婚前我和你爹就说过，怕这是门不当户不对，以后日子不好过哩，其实呀，什么日子不是一样的过？当初你和徐倩结合，难道就没有徐倩的一点好？人呀，这一辈子不要光记仇，要记好哩。就说徐倩十月怀胎的苦，你又长期在乡下，她自己在城里还得工作还得拉扯孩子，娘知道一个女人的苦哩，你也不要怪徐倩耍小姐脾气，也不要怪她不孝顺这边的老人，谁没有个脾气呀，长在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脾气，怪不得她哩，我和你爹生活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打也被他打过，骂也被他骂过，老了老了，不还是谁也离不开谁？我们也不要你们给我们买这个买那个的，你们年轻人好，就是对我们老人最大的孝顺。狗子崽呀，莫做蠢事哩，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和别人去争去抢，就是不要和你亲爱过的人去争去抢，那样会伤心的哩，心伤了，就治不好了。
第二个电话是女儿张一倩打来的，女儿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说，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外公把妈妈骂了，现在外公又住院了。
一个星期以后，董副县长委派办公室吴主任来接张乡长回县里养病，随车一同前来的还有通溪乡的滕书记。吴主任告诉张乡长，董副县长本来是要亲自来接你的，因为县里来了个重要客商就安排他来了。滕书记一个箭步跨过来紧紧握住张乡长的手，老张，让你受苦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县医院的救护车进了牛角塘村，按张乡长的意思他想在住进县人民医院前先到乡里走走。此时的牛角塘村一派安静祥和的气氛，村道已经硬化，坐在车上也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晒谷坪上，花儿和几个小伙伴在打秋千、玩滑梯，花儿坐在秋千上在几个小伙伴的推动下越荡越高，洒下一串银铃般快乐的笑声。
救护车车从通溪镇溪边一条小路上轻轻滑过，杨彩霞的父亲杨老爷子和几个老人坐在竹椅上看着前面一栋新盖的吊脚楼前几个工人把一块上面写着“彩霞敬老院”的牌子端端正正地挂在大门上方，杨老爷子张开没牙的嘴，满脸的如沟般的皱纹舒展开来。
华灯初上，救护车缓缓驶进了县人民医院大院，院内站了一大群人，县里领导全部到齐，几个记者举着照相机、扛着摄像机在忙碌着，大家看见驶进大院的越野车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张乡长发现董副县长旁边站着个似曾相识的穿着考究，眉须花白，面目慈祥的老人，他竟然还发现人群中如情侣般的董茜正双手抱着李浩的一只胳膊在灿烂的笑着。
旁边一条小路上，徐倩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拉着女儿张一倩的手向前面住院部走去，张一倩一路小跑着跟着妈妈的快步好奇地频频回头向这边望来，望来……
张乡长一大早被刘桂华莫名其妙奚落了一阵，吃粉的心情早就没有了，他把粉碗一推，在店里6、7个吃粉客的哄笑声中几乎是夺门而出，刘桂华追出来大声喊道，张乡长还没给粉钱哩，这分贝整条街都能听到。张乡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看也不看就塞给刘桂华逃似的往乡政府走去，老远还听见刘桂华在后面喊，张乡长找你钱。
8点上班时间还没有到，可是8月份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无遮无拦的光线从那个火球上直接射过来，射进前两天刚刚下过雨的土地上，把地里的湿气一丝丝一缕缕蒸出来，无意间把张乡长烝了个桑拿。前胸后背都已经湿透了的张乡长在离乡政府门口大约还有200米的地方由快步走改成了慢跑，偶尔还做做扩胸运动。一些住在附近的乡干部有的骑摩托、有的骑单车陆续赶来上班，张乡长一边慢跑一边和这些经过他身边的人笑眯眯的打声招呼，锻炼好身体，为人民服务嘛；老习惯了，每天不跑几步身上难受。他甚至还追在妇女主任张风莲的单车后面冲刺了十几米，你骑单车未必有我跑的快，咱们比一比谁快。把个张凤莲惊的留下一路惊笑声，赶紧紧蹬几脚闪进乡政府大院。
回“房间”冲了个凉，换了套白色短袖衬衣，张乡长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好多。（张乡长总是把他住的这间套二房叫做房间，在他根深蒂固的概念里头只有和老婆孩子一块生活的地方才叫家，县里头的那个家不管他愿不愿回去但毕竟是他延续了香火的地方，这套房子是历届乡长的临时住所，就像一个过客临时住过的客栈一样，所以就只能叫“房间”了。）临出门他又对着镜子把左边那几百根珍贵的头发向右边仔细地梳了梳，好让它们整齐的排列和覆盖在中央那块光秃的“山顶”上，然后把裤子往人到中年已经发福的肚子上提了提，这才稳步走出门去。乡政府大院已经热闹起来了，张乡长缓步走着，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不时点点头，微抬一下右臂，把右臂弯成90°角和过往的同事们打着招呼。他这个动作和前柬埔寨国王西哈目克亲王的风范有着惊人的相似，特别是他永远堆在脸上的笑容，唯一不同的是，西哈目克亲王是双手合掌，张乡长是右手致意，但无论如何，张乡长都有一丝领导人接见的风采。这个动作张乡长是满意的，别看自己是个农业乡的乡长，但也是14个自然村，近万人的父母官呀，做父母官的怎能不讲究自己的形象？私下里他已经不知练习过多少次这个动作，再加上每天从乡政府院里的宿舍到办公室这100多米的“舞台”表演，每个动作早已烂记在胸，每个细节都已经全部定型。每一个和他打交道的人都不知不觉被他热情的笑容感染，觉得他就像自己的一个亲人和朋友，有什么话都愿意和他说上几句，但是，他偶尔微抬的致意般的右手又使大家顿时感觉他的不一般，让人肃然起敬。
刘桂花造成的不快转眼间就已经被张乡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是他不想去计较，而是懒得去计较，懒得去计较的原因不是害怕刘桂花有个在市政府管接待的弟弟，也不是她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泼辣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张乡长是很明白的，刘桂花就是一个通溪乡的一个普通老百姓，是在他管辖地盘里要想办法帮助他们发家致富的一份子，一个乡里最高领导怎么能和一个普通百姓较劲？张乡长就在这种满足感和陶醉感中向办公室走去。但是他这种满足和陶醉很快就被牛角塘村的二疤子和杨贵才给搅黄了。
张乡长打开办公室的空调，给茶杯续上水，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办公室的门就被“咣”地撞开了，上衣被撕掉半截袖子的二疤子和右脚裤子从裤脚到裤腰被撕开亮出下半截簇黑上半截雪白右腿的杨贵才像两头斗红了眼的公牛出现在张乡长的眼前。这两个人张乡长认识，当年他在牛角塘村社教扶贫的时候分别在他们两家住过。二疤子原名叫刘得宝，学过几天木匠，可还没有学出徒来就敢当师傅给人家建房子，还在村里面到处白活，谁谁谁的屋是他盖的，在哪儿哪儿又给谁谁盖了几栋屋，大前年，杨贵才请他盖屋，上梁时，梁没上正，木梁一端掉了下来，把站在下面指挥的刘得宝的脸上划了两道口子，后来就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疤痕。在农村盖屋掉梁是犯了大忌的，作为总师傅的他自然逃脱不了干系，结果杨贵才既没有付给他工钱，也不出一分钱医药费，村里人还给他起了个外号“二疤子”，他也觉得没脸再在村里呆下去，撇下老婆孩子这几年就一直在外打工。杨贵才是一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就是抠的厉害，到现在连盒纸烟都不舍得买，就抽那几分地里自己种的旱烟，带着老婆孩子守着几亩田几块山，一家人的日子过的也将将就就。这两个人怎么掐到一块去了？
张乡长的脸上习惯性的又堆满了笑容，他热情地招呼起来，老刘，老杨，你们还没有吃早饭吧，走走走，我们先去吃碗粉去。看到俩人瞪着牛大的红眼，喷着“呼哧，呼哧”的粗气，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张乡长只好笑眯眯问道，你们大老远赶来，是来专门找我的吧？杨贵才气呼呼的说，我来找你主持公道的。二疤子也不甘示弱，公道公道，你说的就是公道？我还要张乡长来主持公道哩。张乡长问，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在村里解决？杨贵才不屑一顾，村主任是二疤子的二大爷，我信不过。二疤子脸红脖子粗地推了杨贵才一把，我二大爷怎么啦？我二大爷怎么啦？你有本事也叫你二大爷当村主任啦。被推了一个趔跄的杨贵才骂了句，我日你娘，谁稀罕当那个破主任。反过身来一把抓住二疤子的双腕。张乡长把脸一沉，你们再这样我就叫派出所了。二人这才停下手来。
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劝道沙发上坐了下来，在两人火药味十足的唇抢舌弹中张乡长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原委。杨贵才的责任田紧靠着二疤子的自留山，二疤子的自留山上有两颗两丈多高的杉树，这两颗树偏偏就长在离杨贵才责任田不到两丈高的地方，因为树太高就挡了了杨贵才水田一角的阳光，杨贵才就把这两颗树给砍了。按杨贵才的意思，村里祖辈就有一个“田管三丈山”的说法，意思就是说种庄稼的水田能管着紧靠着水田周围三丈高远的山地，水田主人可以砍伐修理在这个距离内的植物，免得草呀树的长高长大了挡住了阳光，荫了水田影响收成。这也就是每年春种前庄稼人首先要把水田周围清理干净的原因。张乡长明白，“田管三丈山”是个约定俗成的村民公约。二疤子毕竟是在外混过几年的人，他不管这些，盖着大红印的林权证上写的明明白白，这块山就是他的自留山，山上的东西谁也不能乱动乱伐，这两颗树再过5年就成材了，少说也有3个方的木材，按现在的价格，3个方也得小3千块，现在谁砍了就得谁赔。一听说要赔钱，杨贵才把烟把摔到地上，瞪着二疤子，我赔个卵。二疤子也把烟把狠狠摔到地上，你不赔，我就告你去。告就告，谁怕谁。
一个合理不合法，一个合法不合理，两人以前还有盖屋上梁一档子事的过节，现在又都这么讲死理，这事确实有点难办。趁着他们吵嘴歇气的功夫，张乡长笑眯眯地问，你们两个就没的商量了？俩人异口同声回答，没有。张乡长不紧不慢地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喂，是派出所的李所长吗？我是张乡长，麻烦你派个干警来我这里一趟，我这里有两个村民闹纠纷，你们带回去调查一下。二疤子急了，张乡长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是来找你主持公道的，你怎么把我们往派出所送呀。杨贵才也急了，是呀，张乡长，到了派出所就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了，搞不好，还的在派出所住上好几天哩，家里农活这么多，谁有时间在派出所呆着。张乡长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表情，我只是叫派出所调查调查，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二疤子赶紧作揖，我们这不是都讲清楚了嘛，还调查什么呀？不就是你张乡长一句话的事吗？你是青天大老爷，你看的最清了。杨贵才也觉得这里是个是非之地，顺着二疤子的话赶紧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听我的？二疤子和杨贵才的头点的象捣蒜似的，听，听。张乡长沉吟了一下，要我说呀，你们两个一个合理不合法，一个合法不合理，杨贵才在你二疤子田边种上两颗树，你二疤子急不急？二疤子把你杨贵才的树砍了，你杨贵才又急不急？所以说呀，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相互理解。要是法院真把你们其中一个给判了，你们还不成为世代冤家了？屁大一点事，都不是坏人，商量一下不就解决了吗？还用的你告我，我告你？都和谐社会了，你们俩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刚才被派出所吓的一激灵，二疤子和杨贵才也冷静了许多，张乡长的一席话他们也觉得在理，乡里乡亲的，谁没有些锅勺碰锅沿的事？反正双方都有欠考虑的地方，也犯不着太计较，体谅一下就过去了。（这就是朴素的农民意识，比那些“吃了我的你要吐出来，拿了我的你要送回来，否则你要加倍来偿还”的“市民意识”和谐多了）杨贵才率先表了态，我砍二疤子的树先前没有和他打招呼是我的不对，这几天我真的窝了大火，小孩马上就要高中开学了，学费还没有筹齐哩，山上种的那些东西外面没有来收的，本乡又卖不了几个钱，拿到外县去卖，几百里路，路费都挣不出来，看到二疤子的那两颗树，心想，就连树也来欺负我，我就砍了。听了杨贵才的话，二疤子顿时感觉到了惭愧，因为盖屋起梁的事，他当年是故意把树种到那里的，他就盼望着有今天这么一出，到那时他就会连当年的工钱和医疗费一块要回来。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此时的二疤子表现的也很大度，算了，算了，不就是两颗树吗？我种的也不是个地方。唉，这些事全都是“穷”闹的。这几年在外面打工，见过一些富裕的地方，人家那个地方家家户户住别野。别墅，不是别野，张乡长纠正了一下。不管是别野还是别墅，都是当农民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人家的那个路修的，大老远看，就像一块黑布平整的铺在地上，坐着车过去，连个屁也不颠一下，你再看看我们这里，真来辆好车连村都进不去，早颠到田坎脚下面去了，再说了，人家来钱的地方也多，搞工业，搞旅游，搞农业合作社，那是真正的共同致富，再看看我们，唉！二疤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听到这里，张乡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乡里经济发展的不好，老百姓怨言多，这些和他这个一乡之长是脱不了干系的，他可不想再重蹈早上和刘桂华的覆辙，张乡长赶紧说道，很好，很好，你们两个有这样的认识和表态就很好，回去后要好好团结，多想想发家致富的办法，我这里还有很多事，就不留你们吃中饭了。以后有什么事再来找我，我还是你们牛角塘村的荣誉村民嘛。
俩人从张乡长办公室出来，二疤子忍不住骂了杨贵才一句，狗日的杨贵才，你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出来，今天怎么这么多话？杨贵才也回敬了一句，你娘卖×的，你还不准狗急了去跳墙？
送走了二疤子和杨贵才，张乡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县政府办公室吴主任来的电话，是张乡长吗？刚才董副县长通知我，9月份的全县农村经济工作会议要放在你们乡开，你们得做好准备哟。是9月几号？张乡长心一揪，赶紧问了一句。董副县长没说，只说是在9月份。那，董副县长还有没有其它的特别指示？特别指示倒没有，董副县长只是叫我口头传达要你理会为什么县里要把这么重要的全县农村经济工作会议第一次放在一个乡里召开，而且是在你通溪乡召开的重大意义。什么重大意义呀？董副县长不是要来我这里召开批判我的全县现场会议吧？是，通溪乡多少年来一直是全县经济发展最落后的一个乡，可我在这里主持工作1年多来这里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变化吧，县里也知道通溪乡不同于其它的乡，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历史遗留问题很多，我也不是孙猴子能72变呀。张乡长，我只是传达领导的指示，这些话你就不用给我说了吧。
放下吴主任的电话，张乡长不禁眉头紧驺，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董副县长是抓全县农业发展的常务副县长，是个军队师职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的军人，他来县里工作时间和他来通溪乡当乡长的时间差不多。张乡长知道，董副县长是个狠家伙，批评起人来能把别人当成泡狗屎来踩，表扬起人来恨不得叫人爹，1年多的时间里他就被董副县长狠狠批评过两次，一次是在去年秋季全县农业工作会议上，一次是董副县长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去批，批的内容主要是通溪乡经济发展落后，乡干部班子没有作为之类的话题，这两次批评他基本上成为了一泡狗屎，只能任别人踩，任他骂，连个还嘴的机会也没有，在董副县长骂的口干舌燥喝口水的功夫他想说说客观实际，话刚开个头又被董副县长给骂了回来，有困难，部队就不用攻山头了？有困难，阵地就不用守了？我们共产党的干部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讲条件的吗？能干则干，干不了趁早滚蛋！遇到这样一个不讲理的领导，张乡长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是哑巴吃黄连了，唉，真是“领导一句话，部下跑断腿”、“官大一级压死人”呀！可不理解归不理解，怨气归怨气，“在其位，谋其政“，一乡之长还得谋一乡之政，张乡长明白董副县长把这次会议拿到通溪乡来开肯定是有特别的目的的，目的的具体内容他现在还想不好，但是如果乡里工作再没有亮点的话他很快就会成为一泡臭狗屎的，算算时间，现在是8月中旬了，即使会议放在9月底开，留给他的也只有40几天的功夫，要想自己不再成为一泡臭狗屎就得在这40几天的时间里有效改变通溪乡的形象，不管是长效的还是暂时的，这是他或者说是通溪乡乡政府目前唯一的选择。
乡政府工作临时会议从中饭后开始，当张乡长把吴主任电话精神给大家传达了以后，会议室马上炸了锅，因为大家在张乡长讲话还没有画上句号的时候就取得了共识，董副县长这是要给他们这届班子开一个全县现场批斗会呀，都说“落后要挨打”，可董副县长下手够狠的呀，张乡长挨批是首当其冲的，可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在座的谁又能脱的了干系？在这种共识下，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了摇摇欲坠，人人自危的感觉。经济发展办王主任更是愤愤不平，张乡长调到我们乡主持工作还不到400天，这些日子里我们虽然谈不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也是尽心尽力呀，全乡经济收入还是在稳步提高的嘛，今年全乡人均收入比去年同期就增长了256元，特别是今年年初制定的“通溪乡3年经济振兴计划”也是得到县里面充分肯定的，现在各村品牌化规模经济发展摸底调查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后续工作马上就要开展，这可是通溪乡发展的一幅翻天覆地的蓝图呀，县里头是掌握这些情况的，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把历史遗留问题都算在我们这届班子的身上不公平呀。王主任的一席话自然又引来一阵热闹非凡的应和。牢骚归牢骚，不公归不公，按张乡长的意思是大家想想办法，怎么面对眼下的困难。可当张乡长和他领导的一班子人制造出来的烟雾把乡政府会议室熏燎的和外面的夜色一个颜色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不是大家不想办法而是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40几天要想有效改变全乡的面貌确实是难于上青天，到了最后大家都饿的肚皮贴了后背可看到张乡长还没有散会的意思大家干脆集体沉默了，只任着手中一柱柱升腾的烟雾把会议室变得一片烟雾飘渺，朦胧中有些人竟然在想，反正万一天真的塌了下来也不是自己顶着。在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声抵抗中，这个会议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张乡长确实很郁闷，都说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结果是，平时看着个个都是赛诸葛，现在全都变成了猪八戒，除了怨言、困难和不可能外，就是不敢主动举起九尺兵耙去战斗，就等着大师兄降了妖怪后在后面说几句奉承话，再顺便捡些果实。张乡长心里明白，不能太责怪这些从最基层上来的干部们，这些长期奔波在田间地头的干部们有些意识并不比农民创新多少，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通溪乡自建乡以来的“时间紧、任务重”的历史性难题，如果能这么顺利的就解决了，通溪乡早就应该脱贫致富了。张乡长心闷，闷的难受，闷的只想喝闷酒，但他依然以无穷的热情宣布了散会，因为他接到了杨彩霞的电话。杨彩霞是张乡长的高中同学，公认的班花，这个叫全班99%以上的男同学神魂颠倒了好几年的班花最后没有便宜班上的哪个小子，人家到广州去玩了一趟就被东莞的一个小子“勾搭”上了，现在杨彩霞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阔太太了，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带着老公孩子回来给他爹过生日。漂亮是女人的通行证，尽管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但是对于杨彩霞的召唤，张乡长依然满怀热情而且心甘情愿。
张乡长当然知道他对杨彩霞的这点小隐私是不能够叫徐局长知道的，否则他的地位就比家里那碗蒜头的地位还要低上好几级了。威风八面的徐局长就是徐倩，张乡长现在进行时的老婆，前县委书记的千金，现在的县财政局局长，她、张乡长和杨彩霞都是高中同班同学。遥想学生年代，那时的张乡长虽谈不上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却也能说得上是少年才俊多才多艺，学校的主持演讲文艺演出少不了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经常被语文老师张贴在宣传栏里的哪一首诗歌打开了徐倩少女的心扉，正如歌里唱的那样“人生就是一场戏”，后来，他暗恋的刻骨铭心的杨彩霞成为了别人的媳妇，他却被徐倩的大胆地拉进了她的闺房。有次他们两口子吵架，张乡长被逼急了说了一句，我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有何德何能进了你徐大千金的法眼，现在成了你菜板上的一块肉？徐大千金自然不甘示弱，你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是说他们从小就知道要去奔仕途当富豪，可你呢，除了会写几首酸不溜丢的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破诗蒙蒙像我这样的人，你还会干什么，没有我们家我看你怎么办？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随他们吵去吧，反正是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都是那月亮惹的祸。至于张乡长家里的蒜头和地位问题，这事还得说道说道。张乡长家有3个活人，两个宠物。3个活人就是老婆孩子和他，两个宠物是狐狸狗和蒜头。为什么蒜头也成了他们家的宠物了？那是因为徐局长不管是早饭中饭还是晚饭，也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吃饭，顿顿必须吃生蒜头。张乡长知道北方人好吃蒜头，可没见过一个南方女子对蒜头如此情有独钟，有时候他竟然很歹毒的想，莫非你不是你现在这个爹的种？而是你娘当年到山东去出差的杰作？刚结婚不久，有天晚上他产生了“播种”的强烈愿望，就把家里那碗蒜头给藏了起来，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吃完蒜头后嘴里气味太大，又得刷牙，还得嚼口香糖的，既费事又费时，而那种感觉说来就来，等一秒钟都是很折磨人的，结果是，那次吃饭之前，家里碎了一只碗，断了两把勺子，他还被迫剥了两大碗蒜头，从此也就确定了他和蒜头在家里头的地位。都说凡事凡物都有个高矮胖瘦高低贵贱之分，这在张乡长家也一样，徐大局长自然是坐头把交椅，二把交椅自然是女儿张一倩的，他也不敢奢望和那条狐狸狗去争第三把交椅，唯一有点竞争力的就是和那把蒜头去抢第四把交椅，当然这还得看徐大局长的意思，如果那一天徐局长心情极好，或者一场春雨秋叶的勾起了她少女时代的丝丝情愫，搞不好张乡长还能尝尝头把交椅的鲜，那时候徐局长也会在厨房忙前忙后，还安排女儿拿来一瓶好酒，甚至还会对他尽显万种妩媚，尽嬉鱼水之欢。
屈指数来，张乡长这种当家做主人的次数真是不多，就连一个巴掌也数不完。至于张乡长为什么在家里沦落到了要和一碗蒜头争地位的悲惨下场，那还是有原因的。按理说吧，张乡长高中毕业后不久通过招干成为了一个正式干部，又通过夜大函授拿到了大学证书，又加上他贵为县委书记的乘龙快婿，都说有棵大树好乘凉，张乡长的仕途应该是无限光明的。按照岳丈大人的安排，他先到乡里从一个普通干部开始干起，后来当一个科室主任，再后来就是副乡长或副书记，再后后来就是乡长或书记，再后后后来就到县委当个办公室主任，再后后后后来就是副县长或县委副书记，再后后后后后来就是县长或县委书记，再后来就超出岳丈大人的法掌了，就得全凭自己的造化了。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他先是服从“组织”安排到乡里从一个普通干部开始干起，8年后他也当上了乡长，这时候他应该听从安排进县委当办公室主任了吧，可他不听，非要在乡里头干，给的理由也很到位，是要为农村经济发展贡献一辈子。岳丈大人被他气的高血压、心脏病一起犯了，住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医院才稳定下来，徐倩更是骂他是个不知好歹，不明是非，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从此，“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就成为了徐局长评价张乡长的口头禅。
唉，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乡长的苦楚又有谁知道呢？也许官家小姐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会很自然地发号施令安排人使唤人，你的情绪态度语言行为动作还得要及时的积极配合，就像唱歌似的要合上音符节拍，不得有丝毫差错。最开始他还能把这当成一种恩爱两口子的一种生活乐趣，比如说，他勤勤恳恳做家务，绝不让徐倩插一下手，徐倩躺在沙发上喊，老公，我要吃桃子。好嘞，他会马上放下拖把快乐的答应着欢快地跑过来，从与沙发近在咫尺的茶几上水果篮里挑出一个又大又鲜艳的桃子捧到徐倩面前，老婆，请用桃。这种状况和近几年红透了大半个中国的那部电视连续剧《奋斗》中的向南和杨晓芸新婚秀爱是一样的。按张乡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偶尔秀秀恩爱能保持爱情的新鲜度，长期要求被秀爱就会至少造成一方的抵触性反抗。又比如说，他当年函授大学马上就要毕业考试了，在房间里台灯下复习，为一道题苦思冥想，徐倩躺在沙发上又喊上了，老公，我想吃块西瓜。这次他愣是装着没听见，徐倩足足喊了十分钟，逼得他最后用卫生纸捏成两个圆球塞进了自己耳朵里，徐倩做的更绝，她“乓”的推开门冲着他大喊，你没有听见呀，我要吃西瓜。无奈的他默默地走到茶几上拿起块西瓜塞到站在房门口徐倩的手里，徐倩把手一丢，一块整齐的西瓜在地板上被摔的支离破碎，鲜红的汤汁点点滴滴散满周围就像他心里喷射出来的血液，他气的指着徐倩的鼻子，我告诉你，徐倩，我虽然比不上你有个好爹，但我们普通老百姓知道要去奋斗要去努力，我还要告诉你，我不是你的也不是你们家的私有财产和奴隶。这是现在的张乡长的第一次反抗，但他的反抗在这个官家小姐面前没有任何效果。经过中药西医不断的治疗，再加上他们两口子不间断的辛勤劳作，他的种子终于在徐倩肚子里发芽挂果了，第二年女儿张一倩出生，老爹老娘坐着公共汽车来县城看孙女，老娘晕车本来是出不了远门的，但这是张家第一个孙子辈，老娘硬撑着吐了一路好不容易进了城，可是来到家里，徐倩和老岳母只是远远的叫他老爹老娘看了几眼孙女，老娘想去抱抱孙女却被徐倩和老岳母挡了回来，说是孩儿太小，怕给孩子传染细菌。他本来已经在家里给老爹老娘整理出来了一个房间，可徐倩叫他到宾馆里给老爹老娘去开个房间，理由还是一样，语气也如一往的淡定，孩子刚出生，她也正在坐月子，家里有外人住着怕有细菌传染。气得老爹和老娘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往外走，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了。自此，家里再也没有人来登过他这个在城里的家门。这件事情对他刺激很大，从此在他心里埋下了要脱离徐家的关系，摆脱他们对自己的安排，自己通过努力从新获得尊重的种子。
河边鱼馆是通溪镇上最好的饭店，现在是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一个硕大的“寿”字张贴在大厅的正中央，5桌宴席把个大厅挤的满满当当。张乡长赶到的时候宾客们都已经到齐了，热腾腾的河鱼火锅“哧哧哧”冒着热气，酒肴都已经上齐了，就等着主人发话开席了。陪着老父亲闲聊的杨彩霞首先看见了正往这边匆匆走过来的张乡长，她赶紧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来宾们看到杨彩霞引着张乡长走过来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并发出热烈的掌声。张乡长放慢脚步，把右手完成90°角，笑容可掬地向两边的客人频频致意，走完这10几米的“星光大道”，他来到主桌主位杨彩霞他爹的身边向老人家施了一个90°的躬，然后塞给了老人家一个红包，还说了些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话，这才在杨彩霞的安排下在靠着老人左边的客人座上坐下，他左手边就是杨彩霞的老公曾老板。在张乡长的眼里，张彩霞依然有当年当班长的风范，只是现在更加成熟，更加迷人了。张彩霞拖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走到大厅中央，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我父亲的70大寿，感谢大家的光临，今天我有幸请到了我的同学，也是我们乡的父母官---张乡长，下面请张乡长说几句话，大家欢迎。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张乡长站起身来，依然的标志性动作，依然的燃烧般的热情，使掌声变得更加热烈，父老乡亲们，今天是杨彩霞的父亲，杨老爷子70大寿，我代表我个人及通溪乡乡政府同事们祝杨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杨彩霞是我们通溪乡的致富代表，杨老爷子是我们通溪乡一位普普通通的百姓，这是一个发家致富，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的家庭，这也是我们乡政府的工作方向。说到父母官，我作为一乡之长是惭愧的，我们的好多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做到位，通溪乡的经济还没有发展好，老百姓的日子好没有过好，我在责难逃呀。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拍困难，多找办法，我们通溪乡的山会更青水会更秀，我们的明天会更加美好。最后一句话，也是张乡长面对目前的困境自己在给自己加油。底下有几个人起哄，张乡长，你说的，我们明天就美好了吗？一阵哄笑在大厅里蔓延开来，就着“哧哧”冒气的火锅，气氛煞是热闹。张乡长满脸笑容地等到笑声慢慢停息，他才侧过身来，面对着老寿星说道，杨老爷子，彩霞平常他们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就来乡政府找我，我大事办不了，跑跑腿还是没有问题的。说完他又转过身去对着杨彩霞和她的老公说，老同学，你们发家不要忘记家乡哟，也要为家乡的发展多想想办法呀。杨彩霞捅了捅她老公，曾老板会意地谦谦站起身来，张乡长，各位亲朋好友，我这次来给岳父大人，杨老爷子做寿外，还想在通溪镇捐建一所敬老院。掌声带着啧啧的称赞声在大厅炸开，张乡长被这突然的爆炸炸的有点头晕，是喜讯来的太突然，突然的有点不敢相信。曾老板把手往下压了压，我和彩霞捐建敬老院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岳父大人、杨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生活，他又不愿意跟我们去东莞，他说这边山清水秀，空气又好，生活已经习惯了，怕过去过的不习惯；二是，通溪乡有位这么热情的张乡长，他的热情打动了我，我相信他会把我的岳父大人，杨老爷子照顾好的，在这里我和彩霞先谢谢张乡长了。张乡长把热情的双手伸向曾老板，抖动着双唇竟无语凝噎。
张乡长第二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主管全乡精神文明建设的夏副乡长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向夏副乡长通报了杨彩霞要捐建敬老院一事，要夏副乡长抓紧落实敬老院的选址和建筑风格等问题，根据捐建者的意思，这所敬老院就叫“彩霞敬老院”。夏副乡长至少现在表现出来了少有的激动，张乡长呀，你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贵人有贵福呀，昨天我们还为下个月全县经济工作会议犯愁哩，你看，现在“亮点”不就有了？这可是我们乡近几年来的一件大事呀，好，好，我马上去落实这件事情。心情极好的张乡长摆了摆手，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嘛，改变落后面貌任重而道远啦。
两人正在办公室探讨着，突然听见乡政府大院好像炸开了锅似的吵闹起来，一个好像是食堂范师傅生气的声音，你怎么能把车堵在食堂门口，满车都是臭烘烘的猪粪，这是乡政府食堂，不是你家养猪场。一个嬉皮笑脸声音更加高亢，你们把这车猪买了我就走。张乡长和夏副乡长走到窗前往外看去，果不其然，一辆农用三轮车装着脏兮兮的十几头猪把个政府食堂大门堵的严严实实，食堂范师傅正抱着一篮黄瓜和一个穿着已经褪色的部队夏装的年轻人在交涉，这个年轻人张乡长认识，他是向阳堂村养猪大户赵玉明，是一名退伍军人。范师傅把一篮黄瓜往地上一放，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你要卖猪到市场去卖呀，你怎么跑到乡政府来摆摊了？你仔细看看，这是通溪乡人民政府，不是菜市场。赵玉明好像一下子爆发了，喔，这是人民政府呀，不是菜市场呀，你们人民政府动员我号召我养猪，我响应政府的号召，我养了。你们政府说，玉明呀，你去做做报告，上县电视台去推广推广你的养猪经验好带领大家一起致富哟，我报告也做了，电视也上了，现在猪养出来了，收没有来收的，卖又卖不了那么多，我不卖给你们政府我卖给谁去？遇到这样的人范师傅实在没有办法，不和你这种人一般见识，他想挤进食堂去，可那辆农用车给食堂大门留下的缝隙硬生生地把范师傅臃肿的身子挡住了一半，赵玉民一脸坏笑地看着范师傅，竟然还吹了几声口哨。那些在乡政府办事的，和路过的，还有乡政府的办公人员都被这场闹剧吸引住了，楼上楼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们。张乡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夏副乡长说，老夏，你去解决一下。夏副乡长犹豫道，我？张乡长拍了拍夏副乡长的肩膀，这也属于精神文明建设的范畴嘛。领导发话了，夏副乡长只能硬着头皮也要上了。赵玉明看到夏副乡长走了过来刚要说话，夏副乡长先说了，赵玉明，你不要在这里瞎闹了，你已经影响到乡政府办公秩序了。看到有主要领导出面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从赵玉明嘴里没有拐弯地抛了出来，我影响到你们政府办公了？赵玉明指着那车猪，夏副乡长，这些猪要害得我败了家业，害我妻离子散呀，现在银行天天来催贷款，还不上就封房子收养猪场，我被它们逼得走投无路了。赵玉明，你不要激动，你这件事是上届政府班子遗留下来的问题。夏副乡长，你要这样说我就要和你理论理论啦，你说，这里是不是人民政府？是呀，当然是人民政府啦。那，是不是上届政府和这一届政府不是同一个政府？夏副乡长被赵玉明逼的乱了方寸，你怎么能这样理解哩。赵玉明生气的一摆手，不和你说了，我找张乡长去。
赵玉明现在要找张乡长在乡政府当然是找不到的，因为张乡长安排夏副乡长上了“战场”以后，他就戴上个花式太阳帽和一副墨镜像个归国华侨似的一转身下了楼到集市上去了。今天是通溪镇大集，镇上集贸市场挤满了赶集的人，鸡鸣鸭叫好不热闹。张乡长本来想出来躲个清静，顺便再考察考察集市贸易情况，可在桂华粉店前面被堵住了。
事因很简单，今天来刘桂华这里吃粉的人特别多，本来就不大的一个店里实在坐不下这么多人，刘桂华就借了几张八仙桌摆在了店外，桂华粉店前面的这条一丈来宽的街，一下子被刘桂华占了半边街道，赶集的人流就像一根橡胶气棒一样被中间一挤，两头就迅速膨胀起来，人叫车鸣的，吵翻了天。带队巡逻到这里的县城管大队的马队长立即感觉到得责任重大，现在乡镇还没有设立城管机构，每逢那个乡镇赶集，县城管大队的一个重要任务是组织队员去维持好秩序，保一方百姓平安，现在职责告诉他这种情况是不允许的，他来到桂华粉店前面叫刘桂华马上把桌子撤掉。热情似火、忙的手脚翻天的刘桂华只顾着招待顾客，哪腾得出功夫理睬马队长。马队长站了一会儿见刘桂华没有反应，急了，你再不撤我们就帮你撤了。刘桂华正忙着给几个客人算账，二贵叔，走呀，下集还来吃啊。刘桂华说完又转过身去忙活其它的了。一边是个浸淫ASS（爱谁谁）功夫几十年的女侠，一边是队装戴一致严阵以待的正规军，这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围了上来，就像一部期待已久的大片马上就要开演了一样，大家静悄悄的，调整好呼吸，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深怕漏掉一个情节，哪怕是一句对白。一些本来要去吃粉的食客此时已经忘记了饥饿纷纷加入到围观的人群里来，那些正在吃粉的人匆匆紧刨几口囫囵吞下赶紧加入进来，再顺势抢占了一个好位置。转眼间，热热闹闹的粉店一下子空空荡荡，只剩下一锅鸡汤在煤炉上咕咕咚咚翻腾，火热的生意一下子冷淡下来，刘桂华欲哭无泪。
马队长义正言辞，刘桂华，我告诉你，你这是违法行为，我们有权对你进行处罚。刘桂华双手一叉腰，连珠炮似地，我违什么法了？我违什么法了？我在这里做我的生意，工商局给我发的证，税钱我也一分不少，我违什么法了？你这是占地经营，影响乡容乡貌，阻碍了乡里正常的秩序。我占地经营？我影响了乡容乡貌？你们拿着公家的钱，平常躲在办公室里抽大烟喝大茶，赶集了，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出来指挥这指挥那，平常没客的时候我们一样得交水费、电费、卫生费、房租，我们就盼着趁着赶集人多能多挣几个，给平时亏空拉拉平，现在客多了你们看见了，平常没客你们怎么没有看见？你现在是眼红了，还是眼馋了？人越聚越多，这条本来就不宽的街道现在完成变成了一个死疙瘩，一些围观的好事者不时起起哄，把个马队长急的就像掉到蒸笼里一样只知道手慢脚乱的拼着命地去找蒸笼的出口，哪怕把这个蒸笼撕得稀烂。
马队长稳了稳神，刘桂华，你占地经营已经不止一回了，我们也多次提醒过你，现在我问你，你这些桌子搬还是不搬？刘桂华的话来的很快，搬，等到散集了，客走了，我就搬。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声。
马队长的脸上挂不住了，他给旁边的队员交代了几句，这个队员摊开一个簿本似的东西在上面唰唰几笔，然后走到刘桂华面前，刘桂华，这是对你违法占地经营的处罚决定书，请在上面签字吧。刘桂华把簿本似的的东西接过来一看，什么？你们要扣我的东西？还要我去接受处理？马队长纠正道，不是扣，是暂扣。刘桂华把簿本似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摔，顺手拿起个锅铲，眼睛像个铃铛似的盯着马队长，你们敢？马队长把手向旁边的队员一挥，队员们就像舍生忘死的战士一样马上就要向阵地发起了冲锋。
刘桂华把锅铲往锅台上一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嚎哭起来，乡亲们呀，你们看看，我们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这么不好过呀，旺儿他爹的瘸腿还没好呀，我就指望着赶集多挣几个给旺儿他爹好看病呀，可他们吃公粮的硬把我往绝路上逼呀，呜……马队长大声制止道，刘桂华你不要在这里胡说骂道，妖言惑众，强词夺理，今天的后果都是你造成的。
张乡长想挤进去说点什么，可马队长已经向他的战友下达了冲锋的命令，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锅翻、哭骂声过后，道路通畅了，张乡长腿却瘸了，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他被人撞倒过两回，最后一回他快要爬起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被谁在曾经受过伤的右脚腕上踩了一脚，光滑的皮肤立刻膨胀起来，而且伴着钻心的火辣辣的痛，在他想停下的时候又被拥挤的人群“裹”出去老远，还好，太阳帽和墨镜尽管有点移动，但还是基本上保持在了原位。
在镇医院上了点药，熬了一个晚上，张乡长发现脚伤没有根本性的好转，而且好像疼的更加厉害了。张乡长决定到牛角塘村去找二疤子的二大爷村主任刘二宝，叫他想想办法。当年张乡长在牛角塘村蹲点扶贫的时候也是右脚腕处崴过脚，那时候就当村主任的刘二宝从山上找来几种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处，3天后就好了。
党政办李浩主任开着车，张乡长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李浩是大学毕业后来乡政府工作的，张乡长比较喜欢这个年轻人，这个也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别看年纪不大，但做事很稳重，上传下达的事在他那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文件报告起草的也快，应该算的上是乡政府里的一个才子。小伙子还有点自信和傲气，交待给他的事总说行行，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小伙子长得也有模有样，1米7几的个头，清清秀秀的，很是招人喜欢，所以，在他来通溪乡当乡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力推李浩为党政办主任。也有好多次，张乡长私下问李浩，你有女朋友了没有？或者直接告诉他，小李呀，你也快到法定结婚年龄了，该找女朋友啦。李浩腼腆笑笑，我现在还小，事业也刚刚开始，不急，不急。就凭这一点，张乡长就觉得李浩比他当年强。
越野车从县道拐下来，要走大约1公里左右仅能通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土路才能到牛角塘村，这是条唯一进出牛角塘村的道路，现在张乡长感受到了刘桂华所说的这条“破”路的“破”了。前几天下雨经农用车走过的土路就像是被犁过似的，这两天经太阳晒过，路面变成了一条条深深的坚硬的丘壑，有两处塌了方的田坎硬生生地张着两张豁嘴，稍不留神就能把你吞下去。越野车晃晃悠悠，小心翼翼地驶过这1公里来的道路，把个张乡长晃的龇牙咧嘴，他拼命的抬起右脚，就怕不小心右脚又碰到车体，可再怎么小心他的右脚还是和车体狠狠地接触了几次。
越野车刚走到村口，，听见一个小女孩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从大老远处传来，娘，娘，你不要走，不要走……李浩赶紧停住车，他们向看见二疤子和他老婆杨秀娥背着行李在前面急匆匆走着，一个6、7岁的小女孩在后面追着，后面还跟着一个在追这个女孩的老人，他一边追一边喊，花儿、花儿，别跟着你爹你娘了，跟爷爷回家吧，回家吧。花儿追的没有力气了，一个趔跄摔倒在地，她在地上葡伏着身子，手使劲向爹娘的方向伸着，绝望地看着爹娘的身影越来越远去，转过弯不见了。爷爷跑过来，默默地扶起花儿，轻轻的拍打着她身上的尘土。爷爷默默的蹲下身子背起花儿默默地往回走去，只剩下花儿绝望的抽泣声在村子里回荡着。
刘二宝在家，他看到张乡长的伤情后马上到山上采了些草药回来。张乡长问他刚才在路上看到二疤子的事，刘二宝叹了口气，唉，这不都是钱闹的嘛，他爹前年治病拉了好几万饥荒，不出去打工做事还能怎么办？只是可怜了花儿，二疤子快40了才有的花儿，他们两口子现在都出去打工了，花儿还不到7岁呀，想他们的时候怎么办？张乡长呀，看来我们这里也要变成“三八六一九九”村了。张乡长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是三八六一九九村？李浩在旁边说了一句，就是，妇女儿童老人留守村。刘二宝把捣碎的药给张乡长敷上，唉，村子里少了年轻人就没有了活力，天还没有擦黑，村里就看不到一个人影了，都躲到屋子里想儿想女，想爹想娘去了。要说吧，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没有个挨冻受饿的，家里没有大钱也有些小钱，可生活怎么就像池塘里的浮萍没有条根呢？总也不踏实。张乡长说，你们这条路真不成个样子了。刘二宝用块布给张乡长包上，过两天我就叫上几个走的动的老家伙和一帮子娘们给路铺铺石子填填土，只是过不了多久下场雨又变成条烂泥路了，不硬化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
从刘二宝家出来，在车上张乡长给现在在市里住院疗养的乡党委滕书记打了一个电话，滕书记呀，你身体怎样了？我们都盼着你赶快回来主持工作呀。电话里传来个病怏怏好像已经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断气的声音，张乡长呀，我也想快点回去呀，可我这把不争气的老身子骨这回怕是还没有回到乡里就在路上交待了，乡里的事你就多费心了。张乡长耳朵里清清楚楚地响起一个声音，滕书记，滕书记，你的钩上鱼啦。张乡长赶紧挂了电话。其实张乡长还是挺理解滕书记的，滕书记干不到这届政满就该退休了，按照一般的规则而言，像他这样阶段的人有两种选择，一是大干快捞，大小权利一把抓，为自己的经济建设和子女亲戚未来发展贡献最后一丝余热，这是一种风险性很大的做法；第二种选择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用提前退休的办法任期内养好身子调整好心态，以免真正退休后“退休综合症”反应强烈，不至于没会开了没话讲了就自己摆上几个暖瓶给它们念报告，滕书记现在就是这种以求平安多福的做法。
天刚擦黑的时候，越野车在县城东方龙酒楼前停了下来。李浩问，我们明天什么时间走？张乡长看了看表，小李，这样，从8点开始你就开始给我打电话，一直打到我接为止，晚上我们还得回乡下去。李浩一头雾水地看着张乡长，张乡长拍了拍李浩的肩头，别问了，就按我说的办。
张乡长是在进城的路上接到徐局长的电话的，徐局长的语气带着一种财政审核的严肃性，你什么时间到？他故意装憨，什么什么时间到？你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今天是爸的生日。其实徐倩不打这个电话，张乡长也知道今天是爸的生日，既然是爸的生日他就是再忙也会赶回去给爸过生日的。当然，爸是爸，爹是爹，你不要把爸当成爹，也不要把爹当成爸，就像楚界汉河要泾渭分明，因为城里的岳丈大人叫爸，村里老爹才叫爹。徐倩的习惯是把爹叫爸，而他从小就是把爸叫爹，结果，一次也是在岳丈大人的寿席上，他举杯祝愿，爹，祝您老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徐倩竟然当着几十号人指着他，张二狗子（张二狗子是张乡长的小名，按老娘的意思，取个贱名好养活），你来我们徐家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有改过来？文明点，叫爸。自从结婚以来，每次给爸过生日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爹，以前他们两口，现在的3口之家从来没有一起给爹过过一次生日，一倩现在慢慢长大了，在他的教导下还能给爹去个电话说些祝爷爷生日快乐什么的，徐倩却是当什么也不知道，就连他爷俩当着她的面给爹祝寿，她也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
东方龙酒楼是县城最高级的酒楼，听说是按五星级标准建设的，真正是富丽堂皇尽显奢华。张乡长把从乡下带上来的几斤木耳和两只土鸡放在前台，告诉服务员一会儿县委老书记走的时候别忘了给他。上的楼来他朝166房间走去，166房间是东方龙酒楼最大的一个房间，一张超大圆桌能容纳30人用餐，这个房间一直是岳丈大人重大聚会御用房间，张乡长想现在房间里一定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处局级以上单位的头头脑脑（当然科级部门是排不上号的）正用卑谦的态度恭敬而又奉承的语言祝岳丈大人“万寿无疆“哩，就差不离要跪下来葡伏地上一边做着长揖一边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一个长得标标致致的迎宾小姐走过来，请问先生，你有预约吗？有有有，财政局徐倩局长定的。好的，先生，请跟我来。迎宾小姐领着张乡长往与166房间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打开一间房间的门，先生，请进。这是一间不到20个平米的房间，房间不大但里面的气氛还算热闹，就是与以往相比就是这次人少了许多，除了徐家5、6个亲戚外，再有就是董副县长一家3口了。现在大家正忙着给寿星敬酒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张乡长，倒是在一边玩耍的女儿张一倩首先看见了他，小家伙大声喊着爸爸爸爸，张着双手跑了过来，张乡长过去一把抱起女儿，来，爸爸亲亲，然后在女儿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把女儿逗得咯咯直笑。他把女儿放下，笑着冲着在座的各位打了一圈招呼，徐倩面无表情对他说道，叫服务员加一个座位和一套餐具，也不知道你几点到，饭都要吃完了。服务员拿来椅子和餐具找了个有空挡的地方放下，张乡长还来不及喝口水吃口菜，赶紧给自己酒杯里倒满酒站起身来，爸，祝您生日快乐，说完一口干掉，岳丈大人象征性的举举杯，好好好好。张乡长又给自己倒满酒，董副县长，对不起，我来晚了，让您久等了，我敬您一杯，说完也是一口干掉。等一圈敬下来，张乡长已经灌下了半斤白酒，还米水不沾的张乡长觉得脑子有点使劲了。和徐倩一起坐在他对面的董副县长的女儿董茜瞪着那双不大的眼睛佩服的喊道，哎呀，姐夫，你的酒量有长进呀，来，我也敬你一杯。徐倩在旁边说了一句，你敬什么敬，叫他喝就是了。张乡长再次站起身来，董茜，我们再敬你一杯，感谢你们电视台给我们拍的那些片子，我看了，拍的真好。那你是得感谢我，为了你们乡那些木耳、猪的，我们跟踪拍摄了好几个月哩，你说怎么感谢我吧？张乡长狠了狠心，这样吧，这次你喝一杯，我喝两杯，以后嘛，再容姐夫我好好报答，好好报答。董茜指着张乡长的酒杯，酒满心诚，满上，满上。张乡长赶紧拿过来酒瓶倒了个“溢水流年”，他知道如果他不这样做，以董茜的性格和酒量他是很难下得来这个酒桌的。董茜是一点不漏的继承了他爸的基因，铅球运动员般的身板，说话办事风风火火泼泼辣辣的风格，好冲动的暴脾气，还有就是军人是敢喝能喝的魄力和能力，去年董茜被任命为县电视台副台长，徐倩带着张乡长设宴向她表示祝贺，一场酒下来，结果，自认为在基层锻炼好多年酒量和酒胆都有些基础的张乡长最后只剩下酒胆了，没事儿人似的董茜又带着她的徐倩姐去参加别的人为她设的祝贺宴了，你说，一个26岁不到的姑娘能赶着场子喝酒谁能不咋舌？
和张乡长喝完后，董茜余兴未了，她又举起酒杯对着徐倩，姐，我再敬你一杯，感谢你无私的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我这么多齐家经验。徐倩举起酒杯，什么齐家经验呀，你抓紧点赶紧给姐找个妹夫吧，你年纪不小了，抓紧哦。看着对面的两个女人张乡长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好像亲的比亲姐妹还要亲的呢？两人年龄相差了一旬，可两天不见就急着找对方，碰到一起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笑过没完，莫非真应验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那句话？他奇怪地想，要是他现在又娶了董茜，家里会怎么样？她们两人一天到晚吵得个鸡飞狗跳，打得个不可开交，他是不是就可以在家里指手划脚了？不过这样也有风险，万一她们相处的更融洽，他不得死的更惨、死的更快？有什么样的人能降服她们呢？对了，像花和尚鲁智深、苦行者武松这样的人肯定没有问题。想着想着，张乡长竟然被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给想笑了。
宴席就要进入尾声了，岳丈大人说话了，今天是老朽67岁生日，承蒙各位看得起来给老朽庆贺一下，特别是董副县长，都说人走茶凉，你还能给老朽这杯茶碗里续杯热水，老朽十分感激。董副县长感激说道，老书记，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都是应该的吗？岳丈大人叹了口气，董副县长呀，我现在是一个退休的老人了，要说人没有一点私心也是不可能的呀，我就这样一个女儿，他们小口子长期两地分居，这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呀？岳丈大人指了指张乡长，我以前就和小张谈过，看能不能在县里谋个差事，也好图个我们老两口动不了了有个照应，小张那时候不愿意，说想在基层再干几年，为农村发展再多做些力。现在我退休了，身体也差了好多，不在其位也不能谋其政了，看看董副县长能不能想想办法？董副县长沉吟了一下，那就看看小张有什么要求吧。张乡长不假思索的冒出了一句，董副县长，您看能不能给我们乡批点经费，我们乡的道路和村里文化设施您是知道的……，董副县长笑了起来，他摆手制止了张乡长的讲话，你们提个报告上来吧。张乡长连忙的说道，谢谢，谢谢！岳丈大人和岳母大人的脸像块黑布似的沉了下来，坐在对面的徐倩更是像一头要吃羊的饿狼恶狠狠地盯着他。
岳丈大人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张呀……，这时张乡长的手机不适时宜的响了起来，而且声音巨大，十分刺耳，张乡长看也不看手机一眼直接摁断电话，以卑谦的身姿和态度要倾听岳丈大人继续对他的安排。岳丈大人喝了口水，小张呀……，张乡长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张乡长以更快的速度摁断了电话。徐倩在一旁忍不住了，她压住火，你能不能把手机给我关掉？好好好，张乡长拿起手机摸索着关机键要关掉手机，刺耳的铃声又坚忍不拔的再次响起，岳丈大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接吧，接吧。张乡长点着头，拿起手机走到房间的一角，李浩在电话里面问，张乡长，有什么事？张乡长小声的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就在东方龙酒楼下面。张乡长突然一跺脚，大声喊道，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好好，你叫他们在乡政府等着，我马上就往回赶。电话那头的李浩听得莫名其妙冲着电话直喊，喂喂，张乡长，我是李浩，小李呀。可张乡长的电话已经挂机了。
张乡长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冲大家伙笑了笑，对不起，乡里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徐倩终于忍不住了，姓张的，今晚你要敢走，就永远不要再回来。张乡长一边往外走一边无可奈何地一个劲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张一倩瞪着双惊讶的眼睛看着她的父母，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她奔过来紧紧抱住张乡长的腿，爸爸爸爸，不要走。张乡长蹲下身子，抱着女儿，不哭，不哭，等爹忙完后就回来陪你玩。张一倩哽咽着说道，爸爸不撒谎。张乡长抚着女儿脸上的泪水，不叫爸爸，叫爹，爹不撒谎，你要是想爹了就给爹打电话。说完，夺门而去。
心乱如麻的张乡长知道这等于他已经公开向徐家“宣战”了，至于战争的结果他也大约有个考虑，要么一方投降求和，要么就是敌我双方从炮战开始一直打到白刃战，最后婚离家散，双双战死沙场，至少也是个奄奄一息，还有一种结果是一方不接战，也不宣战，给你来个“冷战”，就像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一样，大量消耗对方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资源，直到把对方拖垮拖死，这是一种比轰轰烈烈战死沙场的结果更残酷的一种结果。至于他的“宣战”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他现在还想不明白，也不可能想明白。
尽管是心乱如麻，但张乡长觉得长期压在心里的千斤大山终于被他移开了一点缝，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在车上拨通了夏副乡长的电话，他想让夏副乡长尽快起草个改变村容村貌的经费申请报告，甚至题目他都想好了，就叫《通溪乡建设新农村改变村容村貌专项经费申请报告》，良久，电话才被接通，电话那头声音异常嘈杂，夏副乡长一听就知道被酒灌得舌头发短的声音传过来，张，乡长，什么，事？张乡长问，你在和谁喝酒？妈，的，畜，牧所，老李，钓了条，5，5斤大，大草鱼，我们，正在他家喝酒哩。你们喝吧。什，么？你要我，给你留个，鱼头？
扣了夏副乡长的电话，张乡长又拨通了经济发展办王主任的电话，想问问王主任他要的那些招商引资的客户资料准备的怎么样了，电话里传来的也是醉醺醺的声音，镇中心，小学今天杀猪，我在学校，吃“泡汤”（南方某些地方把杀猪请客吃饭叫做“吃泡汤”），呃，刘校长给你准备了，两块肉，吃完“泡汤’，我，就给你，带回去。
看到张乡长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在旁边开车的李浩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张乡长，您没事吧？张乡长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小李，小李，你给我起草个《通溪乡建设新农村改变村容村貌专项经费申请报告》，越快越好。保证没问题，相关的资料我基本上都有，你还信不过我？
越野车两道雪白的灯光在幽谧的山道上扫出一轮弧线，然后消失在茫茫大山中。
半个月后，张乡长和夏副乡长、经济发展办王主任和李浩在乡政府会议室在看县电视台给他们拍的资料片。
李浩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一座大山，惊鸟纷飞，一片茂密的森林里，一排朽木上爬满了细细丫丫的黑木耳，细雨落下，一滴一滴地洒落在木耳上。画外音随着画面的变化娓娓道来，这是通溪乡牛角塘村村民杨贵才在自己自留山上种植的木耳，在纯天然的环境中木耳发芽了，它们吸地之灵气，享天之雨露，健康快乐的成长，三个月后，它们吸足了天地之精华，个个肉质饱满，精神抖擞，腹面平滑，堪称“一代天骄”。画面上出现杨贵才在采摘木耳，他摘下几片木耳在嘴边吹了吹杂质，然后把木耳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嚼了起来，画外音继续着，这就是生产于我国中西部通溪乡一块绿色净土上的天然黑木耳，它将会以通溪乡人民的朴实和热情把健康带给千家万户。
画面转换，春天，一座山冲里，山花初绽，溪水潺潺，一圈占地约400多平米用木条、竹子围成的栅栏里一群小猪在阳光下刨食嬉戏，里面还有一个用木头盖成的十几间猪舍，赵玉民拉着板车来到猪圈里，他从板车上卸下几个竹笼子，抱出几只小猪放到地上，几只小猪先是不太习惯地摇了摇头，突然奔跑过去和那些同伴们戏耍在一起。赵玉民在山边水井里舀了一瓢水先把自己灌了个痛快，才往水桶里舀水，他挑来一担井水，又从猪舍里抱来一盆用白菜、谷糠煮好的猪食，然后把井水和猪食分别倒进水槽和食槽里，这群小猪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把嘴深深地伸进食槽里去，几只来的晚的小猪不管三七二十一挤开同伴大口大口的享受它们的美食。夏天，赵玉民用皮管子接来井水给正在拉骨架的猪洗澡。冬天，猪贩子们开着车来收购生猪。画外音解释，这是通溪乡向阳堂村村民赵玉民的生猪养殖场，这些小猪们在这风景如画的环境里，呼吸着干净的空气，渴了，喝甜美的山泉水，饿了，吃天然绿色食物熬制的美食，它们就这样快乐健康地成长起来。你看，3个月过去了，小猪们的身子张起来了，天热了，喝口山泉水，再用山泉水冲个澡，个个毛发铮亮、精神抖擞。又半年过去了，这些膘肥体壮的精灵们该出栏了，它们将为千家万户的餐桌上提供一道健康的美食。
画面再次转化，屏幕上出现通溪乡14个自然村的分布图，张乡长指着分布图说道，经过4个月的调查摸底，我们乡14个村的情况已经全面摸清了，你们看，以牛角塘村为中心的这几个村山高林密，自然条件好，特别适合养殖天然菌类产品，以向阳堂村为中心的这几个村地势较为平坦，溪流密布，水质甘甜，是个天然的生猪养殖基地，这边的几个村农田较多，是我乡粮食蔬菜主要产地，生猪养殖和粮食蔬菜可以形成一个产业链，这样可以发挥本土优势，实现本土产业特色化和规模化。
小李主任关掉了投影仪。张乡长看着大家说，我想以这样的主题去运作这次招商引资工作，你们觉得怎么样？大家提不出什么意见来，都觉得绿色农业是现在的发展方向，只要能招得来商引得来资，那是没有二话讲的。
乡财政所钱所长走了进来，张乡长，县里新农村建设专项资金已经到了。张乡长问，一共多少钱？30万，这次县里面真是大发慈悲了，我们申请了多少就批了多少。夏副乡长笑着骂了一句，妈的，早知道这样，我们当初多申报点就好了。他侧俯过身去问张乡长，张乡长，这次乡里截留多少作为办公经费？张乡长笑着拍了拍夏副乡长的肩膀，不，这次乡里一分钱也不截留，全部按原来的计划投放下去，只是这次具体实施的千斤重担又压在你这个主管全乡精神文明建设的副乡长肩上啰。
张乡长和经济发展办王主任这几天在省城的日子不好过，他们在省城连续接触了早前通过各种关系联系好的几家公司，虽然他们都认可通溪乡的养殖条件和产品，但对因为物流问题造成的成本价格过高在市场上难有竞争优势都表示了担忧，一家公司的老总认真地看了张乡长他们带来的影视资料和招商文件后，诚恳地对张乡长他们说，你们的招商引资政策我仔细研究了，你们拥有独具特色的养殖和种植条件，我相信有公司的技术支持，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品质是过硬的，但是通溪乡地处偏远，交通不便，这无疑会大大增加人力成本和物流成本，生意场上有句话“不是所有好的东西就有好的市场的”，从目前的情况看，因为产品综合成本高，我们只能把它定位为高端产品，走高端消费渠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们首先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传炒作，光这一项就得投入大量的资金，我个人认为在这个项目上公司经营风险太大，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呀。
眼看着该接触的人也接触了，该谈的也谈了，工作却毫无进展，晚上张乡长和王主任就躲在招待所房间里喝闷酒，这期间夏副乡长给张乡长打来电话，告诉他现在各村村容村貌建设工作很顺利，县电视台董副台长亲自带着记者来乡里采访，李浩天天陪着董副台长和那帮记者下村采访，这回我们通溪乡该好好露露脸了。张乡长回应着，好好好，这样就好，夏副乡长你辛苦了。夏副乡长末了问了一句，张乡长，你们哪里地情况怎么样？还好，还好，正在努力。
天刚朦朦亮，张乡长就从招待所的床上爬起来沿着招待所旁边的护城河跑步，这个有“火炉”之称城市9月中旬的天气闷热的真是可以，就是在河边也讨不来一丝凉风，薄薄的轻雾挂在身上搞的身上黏糊糊的，堵着身上的毛孔，身子里面就像一锅翻滚的钢水憋闷的难受。张乡长心里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停下脚步，一定要搞的个大汗淋漓，全身的毛孔就通畅了，人也就舒服了。张乡长加快了承重的脚步，树木花草和旁边的建筑从他身边匆匆闪过，他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早晨有如战鼓般“咚咚”响起，分外清晰，拨开轻雾，我们发现“战鼓”敲过的地方留下了斑斑汗渍。
张乡长终于在一座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前面停下了脚步，偌大的一个市场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看的眼馋的张乡长很自然地走了进去，各种时令蔬菜成山似的堆在那里，又被人成车成车地拉走。一家挂着“长白山黑木耳”招牌的店前挤了一群人，店里塞满了成袋成袋的干木耳，老板忙着给客人过磅，老板娘忙着收钱数钱，数钱数到手酸了，活动活动手指再继续数。那些成笼成笼的鸡鸭，成片成片的猪肉被一笼笼一片片地搬到或面包车或平板车或农用车上，然后这些车或“突突突”或“噹噹噹”快乐地驶出市场。张乡长来到“长白山黑木耳”店前，站在几个人的身后，眼红地看着店主人忙这忙那，他想趁店老板不大忙的时候和他闲拉几句，了解一下现在的行情。突然，张乡长被什么人挤了一个趔跄，他稳住身子侧眼看去，发现旁边一个20几岁的小青年正用一种“镇压”般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小青年的手隐蔽地向前伸着，一个上面标有一条金色鳄鱼的钱包正从张乡长前面一个人的裤子口袋里缓缓滑出，张乡长的反应够快的，他一把抓住这个小青年的手腕，同时暴吼了一声，你干什么？可没有想到，有人比他反应更快，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人来，既不报上名来也不报上姓来，更没有决斗前的抱拳致意，上来就把他直接掀翻在地，然后拳脚直奔身上命门而来，酷爱《水浒传》的张乡长这时候想起了镇关西在花和尚鲁智深拳下的惨象。
事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十几秒的功夫，那几个没有一点武德的孙子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同时作了鸟兽散，一下子跑的不见了人影。鼻嘴流血熊猫摸样的张乡长爬在地上抖抖嗦嗦举起个钱包问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观众，这，这，这是，谁，的钱包？一个穿着考究，眉须花白，面目慈祥的老人和两个随从摸样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老人蹲下身子握住张乡长的手，用不大流利的中国话说道，谢谢，谢谢。张乡长看了看手腕，然后爬在地上到处摸索，我的手表，谁看见，我的，手表了？一个时髦漂亮的小姐从一个旮旯里找出一块带断壳破的手表递了过来，是这块吗？张乡长接过手表，看了看指针还在走动，时间到了7点半多了，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老人过来拉住他，我来帮你叫救护车吧。张乡长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头昏眼花的张乡长在市场外面足足等了半个小时，眼睁睁看着驶过了12辆亮着空车标志的出租车，才等来一辆愿意拉他的出租车。他上的车来还未等司机师傅问话就先开了口，对不起，刚才，被几个“三只手”打了一顿，不好意思，可能会弄脏你的车。他们偷你钱了？偷别人的，被我发现了。中年摸样的司机师傅敬佩地看了张乡长一眼，大哥，英雄呀，你现在要去哪里？还能去哪里？上医院。好嘞，前面不远有一家骨伤医院，你别急，一会儿就到了，司机师傅说完就要挂档起步。张乡长摆摆手，你先别急着走，我要到路过报社前面的那家医院。司机师傅愣住了，他思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不是，大哥，报社附近没有医院呀？倒是省电视台旁边有家人民医院。对，对，就上那家人民医院。那可远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能到。张乡长把头往后一靠，我没事，走吧。
省电视台永远是那么忙碌，采访车从大门进进出出，大门外一侧，一个女记者拿着话筒站在摄像机前面在说着什么。一辆红色的捷达出租车从远处疾驶而来突然在电视台大门处停下，张乡长从出租车上撞撞跌跌地下来，“撞”到女记者旁边的墙上作呕吐痛苦状，摄像记者对这个突然闯进画面的人有点吃惊，但职业的敏感使他不自觉地把镜头对准了双手扶墙正在呕吐可又吐不出什么的张乡长，司机师傅跑了过来，女记者问他，这个人怎么啦？司机师傅在一旁扶着张乡长，这不为了抓小扒手挨了一顿打，我正把他往人民医院送哩。
张乡长最后的确诊结果是前胸有两根肋骨断裂，脸部、胳膊、腿部等部位有明显的挫伤，需要安心静养。为什么会断裂了两根肋骨，张乡长后来的分析是这样的，他被那帮孙子打到在地后，他的第一本能就是把已经抓到手的钱包紧紧抱在胸前，那帮孙子的目标是钱包，结果他的胸前区域自然成了“重灾区”。
这两天张乡长住的人民医院306号病房人流不息，省市级领导和自发前来探望的市民经常把病房挤得水泄不通，病房里摆满了人们送来的各种花篮。此时，张乡长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座城市的英雄和人们关注的焦点，就是因为前两天在省电视台大门前他与那几个记者的偶遇，当天中午一条《乡长奋勇抓贼受伤，住院不忘本职工作》的新闻就出现在了省台《午间新闻》里，节目里有一段是对张乡长的采访，只见张乡长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满脸惭愧，甚至于语言哽咽，我们乡是个落后乡，但是我们那里有清洁的空气，甘甜的泉水和纯天然生态的农副产品，我们的人民从来不缺勤劳致富的热情和决心，我这次来省城的目的是招商引资，现在看来我要食言了，我这次有可能不能很好完成这件工作了。电视台还把张乡长带来的杨喜才的木耳养殖基地和赵玉民生猪养殖场的影视资料做了精心剪辑，巧妙的穿插在节目里一并播出。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从下午开始，省城的主要媒体闻风而动都关注起这件事情来，各级报纸电视广播网络媒体轮番采访连篇报道，群众的热情也被点燃起来，那几天张乡长经常说的几句话就是，我是党培养起来的干部，主张正义是一个共产党员的义务和责任，共产党员不分职务高低都是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我是通溪乡乡长，我就要为通溪乡的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客观来讲，张乡长抓扒手事件如此被媒体关注的原因之一是这件事前恰好发生在“十一”之前，一个共产党员基层干部为了大局而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这种纯粹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事件是一部为“十一”的献礼片。
按张乡长多年以后的总结就是，他在一个正确的时间，一个正确的地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晚上，躺在病床上的张乡长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老娘打来的，老娘在电话里心疼的声音都颤抖了，狗子崽呀，你身上还疼不疼呀，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身边也没有个人照顾呀？唉，也怪娘没有本事，去不了这么远的地方去照顾你呀。张乡长连忙说，没事没事，娘，就是些小伤，我在医院里有护士和王主任照顾，挺好的，你和爹不要担心。我们怎么不担心呀，这两天我和你爹天天烧香拜祖宗，保佑你身体快点好起来，保佑你和徐倩不要离婚，白头到老，平平安安。张乡长一惊，谁说我要离婚？狗子崽呀，你不要什么都不和爹娘说，这件事还是我乖孙女做的对呀，别看她还小，可我看她比你明白事理哩，昨天晚上她哭着给我打了电话，说妈妈在家里把你的东西都包好了，她要你们不要离婚哩。狗子崽呀，你们没有结婚前我和你爹就说过，怕这是门不当户不对，以后日子不好过哩，其实呀，什么日子不是一样的过？当初你和徐倩结合，难道就没有徐倩的一点好？人呀，这一辈子不要光记仇，要记好哩。就说徐倩十月怀胎的苦，你又长期在乡下，她自己在城里还得工作还得拉扯孩子，娘知道一个女人的苦哩，你也不要怪徐倩耍小姐脾气，也不要怪她不孝顺这边的老人，谁没有个脾气呀，长在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脾气，怪不得她哩，我和你爹生活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打也被他打过，骂也被他骂过，老了老了，不还是谁也离不开谁？我们也不要你们给我们买这个买那个的，你们年轻人好，就是对我们老人最大的孝顺。狗子崽呀，莫做蠢事哩，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和别人去争去抢，就是不要和你亲爱过的人去争去抢，那样会伤心的哩，心伤了，就治不好了。
第二个电话是女儿张一倩打来的，女儿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说，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外公把妈妈骂了，现在外公又住院了。
一个星期以后，董副县长委派办公室吴主任来接张乡长回县里养病，随车一同前来的还有通溪乡的滕书记。吴主任告诉张乡长，董副县长本来是要亲自来接你的，因为县里来了个重要客商就安排他来了。滕书记一个箭步跨过来紧紧握住张乡长的手，老张，让你受苦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县医院的救护车进了牛角塘村，按张乡长的意思他想在住进县人民医院前先到乡里走走。此时的牛角塘村一派安静祥和的气氛，村道已经硬化，坐在车上也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晒谷坪上，花儿和几个小伙伴在打秋千、玩滑梯，花儿坐在秋千上在几个小伙伴的推动下越荡越高，洒下一串银铃般快乐的笑声。
救护车车从通溪镇溪边一条小路上轻轻滑过，杨彩霞的父亲杨老爷子和几个老人坐在竹椅上看着前面一栋新盖的吊脚楼前几个工人把一块上面写着“彩霞敬老院”的牌子端端正正地挂在大门上方，杨老爷子张开没牙的嘴，满脸的如沟般的皱纹舒展开来。
华灯初上，救护车缓缓驶进了县人民医院大院，院内站了一大群人，县里领导全部到齐，几个记者举着照相机、扛着摄像机在忙碌着，大家看见驶进大院的越野车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张乡长发现董副县长旁边站着个似曾相识的穿着考究，眉须花白，面目慈祥的老人，他竟然还发现人群中如情侣般的董茜正双手抱着李浩的一只胳膊在灿烂的笑着。
旁边一条小路上，徐倩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拉着女儿张一倩的手向前面住院部走去，张一倩一路小跑着跟着妈妈的快步好奇地频频回头向这边望来，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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