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

　　

　　所有的季节，我最喜欢夏天，它清新、透明、敞亮，囊括了很多美好，也溶解了很多悲伤。记忆中的每一副面孔，几乎都出現在夏天这个热气腾腾的季节里。

　　校园时光中，让我总是忍不住想起来的，是我的高中生活。还记得走廊尽头那间教室的门口摆着一盆百香果树，很大一盆，又高又绿。当初在选择绿植时，同学们绞尽脑汁，最后选了它，因为商家说它四季常绿，且会不断向上攀爬。最主要的一点是，它结的果还可以吃。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好笑，它只是一盆百香果树，种了很久，在我们临近毕业时，它依然固执地不开花、不结果。这一点竟成为我们离开校园时的遗憾，也正是这个遗憾，让我们觉得其他的事情都不算遗憾。

　　临近高考，附近的农场给学生分发熟鸡蛋和牛奶。那时天热，教室内开着空调，门窗紧闭，每个人都在吃鸡蛋，那个味哦，班主任只得在门口开条缝绝望地呼吸着。

　　高考我是在本校考的，排队进考场时，本校的学生都穿着校服——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女孩子衣领上的黑色飘带，被绑成蝴蝶结，明明绑了三年了，还是绑得歪歪扭扭的。男孩子胸前的口袋，不放笔，也不放眼镜，永远空空如也，但总觉得放满了什么。大家看起来真的很清爽、很干净、很有精气神，虽然那时是三十几摄氏度高温的盛夏。

　　以至在往后的日子里，我爱夏天总胜于冬天。唯一不好的记忆，就是在高考的前一天，我的MP3和吃了半包的火腿肠被人偷走了。

　　以上并非我高中生活的全部，其中占比最大的，是枯燥且无聊的课业，是做不完的试卷，是填不完的周报，是背不完的古诗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绩还总是追赶不上，我常常泄气，又总在自我鼓励。

　　那些有趣的事，是从这繁重的课业生活中精选出来的。在记忆的深处，它们藏也藏不住，像闪光点一样出现在我眼前。运动赛场上青春洋溢，可我偏偏记得那个因为跑到终点没有人给她一个拥抱而默默回到教室哭泣的人;下课了，走廊上人来人往，我偏偏记得那个跑向水果店的身影;大家都在讨论数学题，我偏偏记得那个被同桌用橙子皮挤出的汁水辣到眼睛的人。

　　这些都是人生进程中捋得顺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感觉，更不会认为这是一个转折点，或是一个高光时刻。那时的我，只会觉得平平常常，只会觉得转瞬即忘，哪曾想就这么突然从记忆中提取出来，留下重要的一笔。

　　也许你会疑惑，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刻呢？为什么记住的偏偏是那些人呢？明明当时根本没在意。对啊，为什么呢？

　　记得科斯托拉尼·德若在《夜神科尔内尔》中说过：“我们期待已久的人往往会突然出现，他们出现时我们要么正刮着胡子，要么正为摔坏新唱片而烦闷，或者手指才被碎玻璃划伤，还在流血。生命的琐碎景象不容许我们庄重宏大的重逢。”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不确定性吧，多样而归一，普通而非凡。随性，才是产生愉悦的根本。

　　我是那种如果有人问我“你是否愿意回到校园，重来一次”，会坚决回答“不”的人。倘若为了快乐而倒回去，那第二次的感受一定没有那么强烈，也没有那么刻骨铭心。心里有裂缝的人，若重来一次，也是无法掩饰曾经的失落而去假装快乐的。不管它是美好的还是令人心碎的，一次就够了，正因此，它才弥足珍贵。也是那些好的和不好的回忆，推着我们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远了，再回头去看时，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总是赶着去遥想未来，去追逐未来，甚至想一步抵达未来，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被赶完的，急急忙忙，一通乱撞。

　　我永远记得，曾经的我这样写过：“少年们，要胸怀大志！”也不知道当初是因何写下这句话的，但每次读时，心里总会憋着一股热气，像从夏阳下跑过，满头大汗，但真是爽啊。人生只有一次，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在烈日下跑一遍，或许终点会有人给你递一杯柠檬汽水。

　　而你只需要记住那种味道、记住那种感觉就可以了。

　　也不是说现在过得不好，才去怀念从前，而是因为青春本来就是用来怀念的。

　　（秋水长天摘自App“ONE·一个”，邱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