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是个“大学渣”
我爸爱读历史,啥经典被他一解读都会变成段子。讲项羽的时候,他引用司马迁的话:“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我爸说,这妥妥就是“学渣”呀!
老师们常用“不求甚解”“浅尝辄止”形容我的学习状态。我很不服气地认为,凡事知道个大概就行,何必寻根究底呢?
我在童年时代,丰衣足食,备受呵护。父母不太逼着我提高分数,亲戚朋友也对我不吝赞美,这让我觉得人生就该这样璀璨光明、粉粉甜甜。
项羽从“学渣”“武渣”变成文武双全的英雄,是经历了家庭变故、亲人被囚后发愤所致。对我而言,也是一样。作为小康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妈妈,在我高一时罹患抑郁症。
从此,我妈像身处看不见的地狱,我家也被阴霾情绪笼罩。我爸陪我妈走遍北京、上海的大医院,上班的时候就请阿姨一刻不停地盯牢她。他给我们10楼的家里装上防盗窗,将煤气停掉,甚至将所有刀具、工具都收起来!
我妈大把大把地吃药,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她常流着泪跟我说:“我好不起来了,我活着没有意义……”她半夜披头散发坐在床边叹气垂泪的身影,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虽说“抑郁症”已越来越被大众所了解,但亲戚朋友们还是难以接受一个要强了半辈子的女老板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于是,我爸常受质疑与毁谤。有人说我妈是被他气疯的,这种强盗逻辑和道德审判,让我抬不起头。
后宫女人喜欢吃甜
只会读圣贤书的老爸,是曾活在我妈光环下的“工薪男”,除了上班就是做家务。然而这位“煮夫”却以他独特的方式,勇敢而坚韧地为我撑起一片天空。他小心刻意地藏起所有的愁容,在我们面前笑容满面。他管我妈叫“大妞”,管我叫“小妞”,像一块柔软的抹布般默默吸收着我们发泄出来的负面情绪。
有段时间,我妈常将锅碗瓢盆摔在地上。在我不寒而栗时,他轻轻关上厨房门,任凭我妈在里面发泄。
他还冲我挤挤眼睛,幽默地说:“大妞在唱《双节棍》,你听,‘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哈,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哈……”
为了逗我笑,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历史先生”手舞足蹈。看到我忍俊不禁,他才停下来,给我倒一杯果汁,然后松一口气转身抚慰我妈。
老爸变得越来越爱摇滚,我妈每次发出响声时,他都放最潮的音乐盖过那些声音。而我家的一日三餐也变得越来越甜。生长在北方的老爸,每样菜都放糖,变着花样做甜品、榨果汁。
一天,在看电视剧《甄嬛传》时,听到剧中某妃子说:“后宫女人喜欢吃甜食,是因为心里苦。”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老爸并不比我少受苦,只是他会用岁月将痛苦腌成甜甜的果脯。
以史为鉴的黑
我妈生病后,我那“不求甚解”的毛病悄悄消失了。老师说我的学习态度有180度大转弯,变得有点钻牛角尖。为了了解“人为什么会抑郁”这个问题,我查遍了图书馆心理学的书籍;对书本上的安培定则、拉密定理、开普勒定律,我也能一晚上不睡觉地进行推敲。
在我向学霸不断迈进的路上,我爸敏锐地嗅到了“强迫症”的气息。他劝我放轻松一点,不要太跟自己较劲儿。
一有空,我爸就给我讲历史,他讲到20多岁的文学青年沈从文写信给功成名就的郁达夫,被其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像你这样一个白脸长身、一无依靠的文学青年,即使将面包和泪吃,勤勤恳恳……天上就忽而会下起珍珠白米的雨来吗?”
他逗我说:“郁达夫唆使沈从文去吃树根、当大兵、做贼,也不要做一个乖乖读书的好学生,真是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啊!可惜,郁达夫一直被人骂了半个多世纪。”
这些话,我听不太懂。只记得,他惟妙惟肖地讲这些时,我肚子笑得好痛——什么分数啊,高考啊,志愿啊,都变得云淡风轻。
项羽死于抑郁症
我考上清华大学,亲戚朋友们纷纷来贺喜,爸妈却淡定如常。
经过无数个疗程的治疗,我妈的抑郁和狂躁症状缓解了,情感反应却慢了几拍。得知我要去北京读大学时,她好久没缓过神,收拾行李时竟把自己的东西也装进去,以为我读大学会带着她。
看着她慢悠悠地帮我拾掇行李时,我哭了。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悄悄怨恨她,怨她为什么不坚强一点儿。可翻着她为我准备的行李,我释然了。
行李里,是我在童年玩过的洋娃娃、画的妈妈画像、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虽然她多年来被形单影只地囚禁在情绪的地牢里,但她没忘记家庭过往生活的美好。
老爸说得对——出身于单亲家庭的老妈从小以优秀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她赢过高考、赢过工作、赢过创业,却在事业最顶峰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败给了抑郁症。
理解之后,我终于放下对母亲的苛求——不要求她像英雄、像保护伞,而是像老爸一样去体恤她那些貌似自私,实则无奈的举动。
爸妈送我到清华大学报到,离别时我们又聊到项羽。我爸说:“项羽其实是死于抑郁症,在‘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光环下,没人教他如何调适内心的不良情绪,没人让他看清楚自己与世界……”
之后的人生,從进入学霸云集的大学,再到进入职场、陪母亲求医、失恋……许多人都说我内心强大。其实,我真感谢在少年时那段坎坷多愁的路上,父母的爱像珍珠白米的雨,平平淡淡、沁人心脾,让我变得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好好地爱自己,也爱身边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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