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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间弥生:所有苦难,我都亲力亲为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20633
居里先生

  前段时间,我看了“波点女王”草间弥生的纪录片。老奶奶已经90岁了,从1977年开始,她就住在东京的精神病院,一住就是40多年。她每天画10个小时,不知疲倦地画着那些色彩鲜艳的波点。

  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影片结尾处,这个怪婆婆用涩哑、苍老的声音说出的“生命宣言”:

在茫茫人海中



  我努力熬过了这漫长的一生

  有多少次我想以刀抹颈奔赴死亡

  但我整理思绪重新站立

  我希望生活有灿烂阳光

  我想永远活下去

  这漫长的90年,对草间弥生而言,苦难堪多,实不好过。

病变的童年



  1935年,日本松本市,月上柳梢头。孩子们早就回家吃饭了,只有一个剪着齐刘海、背着小书包的小女孩在街角鬼鬼祟祟地走着。她满头大汗、做贼心虚,像个蹩脚的侦探,尾随着一对勾肩搭背的男女。一个转弯,她又跟丢了。

  6岁的草间弥生流着鼻涕,只记得妈妈的命令:“监视爸爸和那个女人!”每次任务失败,妈妈就对她破口大骂。小小年纪,草间弥生就被迫吞下成人世界的崩坏和丑恶。

  本该天真烂漫的童年也跟着日渐病变。

  10岁那年,老师看到草间弥生画的一幅铅笔画,画中女孩神情阴郁,毫无笑意。那是她的自画像。她还画了母亲,画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圆点,像霉菌,似病斑。

  “在这惨淡的家庭里生活,只有画画能让我清醒。”草间弥生回忆道。

  她孤僻,总是抱着素描本坐在屋后那片花田里胡思乱想、涂涂画画,怒放的木槿花簇拥着她小小的身子,好似团团紫红色的云雾。

  画画的时候,她就不用做妈妈的间谍了。

  某天,草间弥生惊讶地发现,花朵长出了人脸,在和自己说话,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她捂着耳朵逃跑,转身却看见夕阳之下群山发出五彩光芒。听起来很有趣对吗?但对她而言,那就是噩梦。那时,草间弥生还不知道自己身患严重的神经性视觉障碍。这场噩梦,她只能独自品尝,如果回家哭诉,妈妈会当作她在胡言乱语,又是一顿打骂。

  无穷无尽的幻视、幻听折磨得她心力交瘁。她曾卧电车轨自杀,万幸的是强大的气流将她撞开,逃过一死。草间弥生选择用画画来记录自己病变的精神世界,越来越多的圆点和色彩,是她活下去的火种。

  她妈妈又不乐意了,身为富家千金,她希望女儿成为大家闺秀、嫁入豪门做阔太,而不是一个整天埋头画画的怪人。

  一看到女儿拿起画笔,她就大发雷霆,踢翻颜料,撕碎画布。最恐怖的一次,她将草间弥生打到几乎失聪。

  “我没生你就好了!”妈妈咬牙切齿地说。

  草间弥生只能争分夺秒地画,幻觉煎熬、母亲折磨,腹背受敌。她拼了命想要逃出这个家。19岁时,她赴京都学画,在那儿,她可以用一个月时间画一只南瓜。

  26岁的草间弥生,拒绝了很多人家的提亲,让母亲怒火冲天。她兴致勃勃地举办了小型画展,但画比观众多。

  她要自寻出路,于是逃一样地去了美国。临走前,她将数千幅画作拖到河堤上,全部烧掉。她说:“我要和当下告别,并且激励自己,一定要画出更好的作品。”草间弥生背水一战、不留退路。

吃垃圾的怪胎



  1957年11月28日,那架飞往西雅图的航班上,除了两个美国大兵和一个“战争新娘”,就剩角落里的草间弥生。草间弥生把美金缝进衣领和鞋底,身后的行李舱堆着她的60件和服与2000幅心血之作,这些就是她的全部身家。

  美国没她想象中那么好混,她不懂英文、没有收入,坐吃山空。她四处兜售自己的画作,但只卖出一幅黄色的画,75美元(1美元约合人民币7元),杯水車薪。

  她把所有钱都花在买颜料和画布上,自己却住在一间没有卫生间的工作室里,玻璃窗都是破的,寒风灌进来,偷窥她的画。

  她从垃圾堆里捡了一块门板当床睡,毯子只有一条。

  傍晚6点暖气就没了,腊月寒夜她冷到肠痉挛,只好爬起来继续画画,画她的那些圆点,一个接一个,直到日出。

  每天,她靠朋友送来的几颗栗子果腹。实在受不了,她就捡垃圾堆里别人丢弃的鱼头和烂菜叶煮成一锅,拿来续命。

  听到美术馆征选作品,她搬起那幅《无限的网》天亮就出发。这幅画比榻榻米还大,草间弥生在它面前,小得可怜。她扛着它走了44个街区才到达美术馆,意料之中,她的作品落选了。她又背着这个庞然大物走回家。此后3天,她粒米未进,奄奄一息。

  死不了,她又活过来,只是这一次,她更疯了。她患上了严重的强迫症。但她将病态转为神奇,开创了软雕塑的艺术形态。

  艺术家克拉斯·欧登伯格看了之后爱不释手,跟着做了一个系列,一炮而红,享誉整个艺术圈。在他的艺术展上,克拉斯太太见到了人群中木然的草间弥生,轻飘飘地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哦。”

  草间弥生忍了。她闭关数月,祭出了惊世骇俗的前卫个展——“千船会”。她在展厅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贴了999张单色印刷海报。

  安迪·沃霍尔看到后赞不绝口:“草间弥生,你是天才!”转身,他也办了个展,墙上贴满了一模一样的牛头印制海报。安迪·沃霍尔一夜封神,成了“波普艺术之父”。

  草间弥生也忍了。她没放弃,呕心沥血独创出《无限镜屋》。7个月后,萨马拉斯原封不动地搬走了这个创意,并得到业界最顶尖画廊的邀请,风光无限。

  草间弥生明明是这些杰作的主人,却偏偏不能署名。所有抄袭她、剽窃她创意的人都声名鹊起,只有她穷困潦倒,靠捡垃圾填饱肚子。心如死灰,她从工作室一跃而下。可惜,脚先着地,又没死成。活下来的草间弥生变成了真正离经叛道的怪胎。

  威尼斯双年展,她不请自来,同行的还有1500个镜面圆球。有人感兴趣,她就以2美元一个的价格卖给他们。很快,保安厉声将这个穿和服的异类赶走。艺术界骂她:2美元一个,真廉价、好低贱。她才不管这些。回到纽约,她在自己和一大群人身上涂满波点,在中央公园狂奔,身后一帮警察穷追不舍。她一边奔跑,一边大笑。

  她在街头躺在红色圆点的软雕塑上,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哗众取宠的神经病。没有人当她是艺术家,只当她是个疯婆子。

  时隔多年,草间弥生说道:“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一个黄种女人。艺术圈,只爱男人。”

回顾是为了重生



  1973年,草间弥生已经44岁。人到中年,艺术圈把她抛弃,残余的锐气也被磨得一干二净。她回到了日本老家。但整个日本都看不起她。她在纽约的前卫行径使她在日本臭名昭著,媒体把她批判成“松本之耻”。

  人们讨厌古怪的“欧巴桑”,一边痛骂着她过往的伤风败俗,一边嘲讽着她作品的一文不值。此时,草间弥生的抑郁症已经十分严重,她主动搬进一家精神疗养院,避免自己寻死。

  往后的16年,草间弥生消失了。直到1989年,草间弥生60岁时,纽约举办了一场草间弥生的作品回顾展。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场回顾展成了草间弥生艺术重生的契机。她的作品惊艳全世界,那些年遭受冷眼、被抄袭和驱逐的杰作与影像,重见天日、沉冤昭雪。

  这位驼着背的老奶奶,坐在画室里,握着那份写着“日本の艺术女王”的报纸,早已泣不成声。她花了半个世纪,终于等来一个认可。她老了,但来得及。

  在送往纽约的作品之中,她在背面写了4个大字“生老病死”,陡然停笔。

  人间四味,她已尝尽三道苦菜。人们问她:假使死后投胎,下辈子想成为什么?

  “画家!”草间弥生脱口而出。

  两年后,曾被驱逐的草间弥生作为日本代表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身后的医生寸步不离,怕她发病。但她并没发病。她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满屋子都是波点,她笑得咯咯响。

  60年,苦尽甘来。

画下去,到另一个世界去



  还记得草间弥生刚到美国时75美元贱卖的画吗?多年后,它被拍卖出75万美元的高价,万倍之差。2016年,她被《时代》杂志评为“世界最有影响力的100人”之一,是唯一当选的日本人。

  我和朋友聊起草间弥生,她兴奋地说:“你知道吗,今年濑户内海艺术节,草间弥生留在直岛两个作品,一红一黄两个大南瓜。它们被放置在码头的尽头,排队看的人龙好长好长,大家都像着了魔一样。”

  这个自杀三次也没死成的怪婆婆,现在的口头禅变成了:“我要一直活下去。”她90岁了,一生未嫁,无儿无女。或许在60年前,她就带着60件和服,和那个“战争新娘”一样,嫁给了毕生的挚爱——艺术。

  我想起蔡澜的金句:“人老的好处之一,就是敌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老奶奶记仇,她拒绝被叫成波普艺术家,因为那个人是抄袭了她创意的“波普艺术之父”。她说:“我始终前卫,我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前卫艺术家,现在我还是。其他人要么死了,要么老了,但我永远是前卫艺术家。我不是波普艺术家,我是前卫艺术家,这个不能再写错了。”

  现在终于没人可以阻拦她好好画画了。

  早上7点,她从精神病院出发,5分钟的路程到达工作室,开始画画;午饭5分钟结束,继续画画,直到晚上7点。草间弥生说画布跟不上她的脚步,她不打草稿,埋着头一个圆点接着一个放射,那是她的宇宙。

  “我相信,只要一直画下去,就能到达下一个世界。”草间弥生说道。

  我最佩服草间弥生的,是她一辈子对自我的堅信。任何时候,她只要看到自己的画,都会由衷地赞赏:“天啊,这真的是杰作!”“我能再看看吗?太美了!”“我真的是天才!”

  所有的前尘往事、背叛冷眼、饥饿濒死,都已经被她抛诸脑后。对于过去,她只是讲了一句话:“所有苦难,我都亲力亲为。”人间水火,她单刀赴会。

  草间弥生,90岁了,我想没人会祝愿她长命百岁。因为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创造了人生无限。

  愿你,一直一直,活下去。

  也请你,一直一直,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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