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混迹于文博圈的非典型考古“民工”。说非典型,是因为我虽然经常下工地,也只是在那里看一看、聽一听、说一说。大多数时候,我并没有拿洛阳铲踏入考古发掘现场,而是在办公室默默做着考古管理工作。
总有人带着极大的兴趣跟我探讨《盗墓笔记》和《鬼吹灯》里的细节,但说真的,这两本书所讲述的跟我们真实的工作场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些小说着重于讲述盗墓时的神秘传说,而我们更关注古人的生存状态——透过古人用过的物品和留下的遗迹,来洞察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同法医通过案发现场遗留的线索来还原犯罪事实。
种个山芋就能挖到文物
在南京城南的高淳区,有春秋战国至汉代的固城遗址。在高淳老街的一处店铺里,我们赫然发现一排春秋战国至汉代的陶罐、陶壶。古朴的造型与纹饰颜色,可以看出这些都是真品。
见我们的眼光停留在罐子上,梳着背头、腆着肚子的老板很有自信地说:“都是真货,高淳固城里有很多。”问他怎么来的,他说是当地村民挖出来的。有时村民种个山芋就有可能挖到文物。好在这些并非什么珍贵文物,一件顶多值几百块钱,否则固城遗址将会千疮百孔。
因为盗墓,我们时常会在前代墓葬里发现后代的物品。比如,在徐州云龙山麓的一处汉代诸侯王墓的墓室外层,就发现了元代盗墓者留下的铁锹——文献中也曾记载元代盗墓分子贾胡曾到云龙山麓,对一座汉墓狂挖一通,想必这铁锹就是他们离开时不小心遗留在盗洞中的。
这些出现在墓葬里的各时代文物,在今天都成了历史的见证。
考古与盗墓的相爱相杀
很多大型墓葬的考古发掘缘于被盗,尤其是江苏的汉墓,盗墓屡禁不止。而徐州位于苏、鲁、豫、皖四省交界之地,盗墓分子常在此地活动,于四省流窜作案。
盗墓者不仅掌握了文物埋藏的规律(通过研究官方出品的文物地图集),更有先进的工具——除了盗墓祖师爷发明的洛阳铲,还有探针、金属探测仪和遥感工具等用来探墓。
甚至,还曾有在文物行业浸淫多年的工作人员参与盗墓的。前几年著名的辽宁红山文化遗址被盗,就是因为有早年参与过发掘的技工成了盗墓的主力——这些人相当于文物界的内奸和叛徒,他们当然最了解地下文物的埋藏情况及勘探方法,有他们引路,珍贵的文化遗产很快就会落在盗墓分子手中。
考古工地的自然美食
苏州郊外的一片田野,地下是未知的古代世界,地上则是瓜果飘香。
在去往一处汉代至明清的墓葬群的路边,是一派秋天的丰收景象——芽枣树果实累累,可以随手摘几个吃;丝瓜秧上挂着胖乎乎的丝瓜;几个石榴在树梢上露出半红的笑脸……
欣赏瓜果并非我们此行的目的,却是考古工作的副产品。可能因为遗址或墓葬的发掘点一般都在农村或庄稼地,在考古工地附近往往能看到最原始的乡野景色。尤其当考古队要在一个地方住上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队员总会抽空种蔬菜,养鸡或养鱼。
我将这些戏称为考古的农垦基地。通常来讲,由于遗址的土地富含有机质,在上面种的蔬菜长得鲜美,而在遗址边养的鸡鸭鱼则肉质鲜嫩。
我曾在寒冬的鸿山遗址考古工地上吃过鸿山鸡,个个体形壮硕,鸡汤很是滋补;还有句容土墩墓边的青菜、宜兴下湾遗址的玉米、江浦汉墓群边的香芹,想来令人垂涎。
“90后”美女带队挖掘北宋夫妻墓
扬州长江边上一个偏僻小镇的小丘陵有一处宋墓,对其进行考古挖掘的负责人是一位“90后”美女。
几十年前,大多数人要么服从调剂,要么因为家庭条件差才进了考古的大门。而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是真心喜欢考古专业,喜欢亲自去探索古代的世界。比如这位美女领队,来自大城市的她,家庭条件不差,但她就喜欢考古,参加一线发掘工作即便风餐露宿也无怨无悔。
美女领队每天清晨5点多就来到现场。这天,她带着两个技工挖土,直到露出并列的两个墓。只见10块石板严丝合缝地盖着两个砖室墓,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两个墓之间隔着厚厚的石板,中间还开有洞,名为“过仙门”——为了二人能在死后“保持联系”,可见此处葬的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室外是近40℃的高温,我们站在墓地的遮阳棚里,一会儿工夫便热得几乎窒息。我很担心有人会撑不住,一头跌进两三米深的墓室去。
美女领队沿着墓葬边下到墓室,清理出南宋的铜镜、棺钉和藏在头龛脚龛里的韩瓶、盖碗,褐色碗内外布满兔毛样的纹饰,如同长江三峡边几万年前的三叶虫化石。宋朝人过得精致,喝个茶也会斗茶,无论是茶叶还是茶盏都很讲究。我们常在宋墓中看到各种喝茶的器具,还有研磨用的擂钵。
墓葬营建很考究,在墓葬边还填了很多石灰浆用来密封。历经上千年却没有被盗,算是很幸运了。墓葬没有发现墓志铭,也没有什么重要的随葬品,信息有限,我们只能通过墓室结构、随葬物品及人骨做初步的判断。见了很多墓葬后,我的感受是,王侯将相也好,平民百姓也罢,每个人都是这红尘中的过客,爱过、痛过、成功过、也失败过,可终将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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