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亿

　　

“城中村”，见证年轻人最初的奋斗

　　我读高二的时候，恰逢杨超越出道——看到这个曾在便利店打工的女孩因为参加选秀而一夜成名，我心里也痒痒的。

　　跟她一样，我出生在西部农村，务农的父母供我读高中都觉得辛苦。每学期，看他们割肉般拿钱给我交学费，我都于心不忍。高二那年暑假，在外面打工的姐妹回村了。

　　“反正你这样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看看？”看着她们光鲜靓丽的衣着与妆容，我动摇了。

　　就这样，我跟着她们来到了杭州，住在“城中村”农户的自建楼里。第一天下火车就顺路游览了西湖，被人间天堂的美景深深吸引。夜里，来到“城中村”，屋内是水泥地，浴室的墙角长着青苔，厨房的水管和水龙头像青筋一样暴露在外面。水龙头上必须装双层滤网，不然流出来的水里都是铁锈。

　　租金便宜的“城中村”最大的优点是年轻人多，交友便利。我们住的是传说中的“握手楼”，两栋楼的距离不到一米，楼里的人开了窗户就可以握手。房子离得太近，完全没有隐私，能不能睡好，取决于对面楼的邻居打不打呼噜。我新买的被子被偷了，连老家寄来的挂在窗子外面的腊肉，也不知被哪家人顺手牵走了。

　　不过隔着窗户，我认识了大伟。他是对面“握手楼”里的租客，6个男生挤在一间房里，跟我们隔窗相对。

　　大伟人不错，下雨时帮我收过衣服。大伟是快递员，月薪在6000元左右，我在理发店的实习工资只有他收入的一半。

　　隔着窗户，我们有时候会聊几句。我问他为什么不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住，他说：“家里负担重。再说，本地地道的生活都在村里。”

　　对面几个送快递的男孩，让我意识到快递物流行业是多么辛苦。他们的T恤都是黄色的，常年有汗渍浸染的痕迹。但是，他们喜欢这“城中村”。或许是因为这里见证着年轻人最初的奋斗，有梦想最初的样子，也是他们在大城市闻到的第一缕烟火气，收获的第一份归属感吧。

让日子一天天明朗起来

　　大伟每个月只能休息一天。那一天，他基本上都是捧着手机或书，坐在窗前读英语。听着他蹩脚的发音，我很想笑。不过，他很认真地跟我说：“‘城中村是年轻人闯荡大城市的起点，搬离它的速度取决于你学英语的速度。”

　　我对他的学习精神嗤之以鼻，他却告诉我，英语好的快递员可以换岗位，是那种不用出很多汗却能拿高薪资的岗位。

　　“我还要学电脑、学编程。”大伟说，“就是工作太累。每天回来倒头就睡，很有负罪感。”

　　我所在的理发店比较高端，前来理发的人可以边品尝咖啡边上网。上班的时候我没遇到过太难缠的客人，但因为我做事不太熟练会被顾客嫌弃，被骂哭是常有的事。

　　一天，我又被骂哭，看着自己被泡肿的手，真想一走了之。那天，大伟从窗口递给我打好包的小龙虾，安慰我说：“也许现在的生活是你在这座城市所能遇到的最差的生活，但只要你有耐心，积极向上，努力奋斗，日子就会一天天明朗起来的。”

　　那天，我发现大伟拿着一本法律书。他说：“我在外打工的大妹，遇到劳资纠纷。一群小姑娘被拖欠工资，不知道该怎么辦。她们远在东莞，我又请不了假，只能帮她们看看相关法律知识……”大伟顿了一下，看看我又说：“我觉得女孩子还是要多读一点书。你的家境还没有苦到必须出来打工的程度。我大妹已经出来3年了，我就想着多赚些钱，让我的小妹可以读到大学。”

　　大伟说这些话的时候很真诚，仿佛我就是他的亲妹妹一样。这让我突然想起远在北京打工的姐姐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来杭州后，她几乎天天打电话催我回去念书，让我不要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不过，我对姐姐向来心存逆反情绪，倒是那天大伟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

　　一天，我和大伟一起去吃楼下的麻辣烫，偶遇大伟的中学同学。同住在一个“城中村”，那个同学因为读了大专，所以一个人租了一间房。他一边吃，一边跟我们聊他所在的电子商务行业的事情，我们几乎搭不上话，气氛尴尬。

　　同学走后，大伟跟我说：“你知道我跟这个同学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大伟说：“那些念过更多书的人，哪怕肉体吃再多的苦，精神也是明亮的。因为圈子够大，所以有那种踮一踮脚就能够得到的希望。我们却经常忙到昏天黑地，也找不到上升的门路。”

默默推你去更好的人生轨道

　　在与大伟深聊之后，我觉得自己变了。大伟大概是我遇到的最正派、最上进的同龄人。

　　过去，因为没钱出去玩，我和室友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在村子里喂流浪猫，或者去村口吃20块钱的麻辣烫。后来，我开始跟着大伟往村子外跑，去看繁华的CBD，去看商厦橱窗里自己买不起的好东西，幻想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在里面买买买，也可以穿着白领的衣服刷卡走进写字楼。

　　试用期满两个月的时候，我辞职了。虽然老板要给我转正加薪，但我心中没有一点留恋。我准备要走的那些天，大伟一直鼓励我。他说，终有一天他也要搬到更好的小区，去过更好的生活。

　　我欣赏地看着这个人，虽然出身穷苦，但他很有志气，我相信他未来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差。

　　离开杭州的前一天，我又去了西湖，在武林门CBD的大广场上坐了很久。我下定决心回去好好读书，实在不行就复读一年。我希望高考能考上杭州的大学，以另一种身份来拥抱杭州。

　　我走的时候，大伟没有来送我，他说怕自己会舍不得。我知道，有一种喜欢未必要说出口，有一种喜欢是珍惜你，默默地推你去更好的人生轨道，哪怕在自己心中留下思念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