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字子由,随父兄一同进京,与哥哥一起金榜题名。“三苏”文章一出,便引得“公卿士大夫争传之”,“一门三苏”已然成為大宋现象级国民“网红”!然而苏辙,是“三苏超级天团”里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苏辙是相当有才华的,不幸的是,他人生的每一步,前面都有一个才华横溢、光芒万丈的哥哥——苏轼。对他们二人,人们免不了要品评、比较。
制科考试作文,苏辙憋了一口气,铆足了劲儿,语不惊人死不休。文中竟然还连用了历史昏君排行榜Top6来比喻皇帝,结论是宋仁宗根本没有执政能力,不配做皇帝!但凡有点儿自尊的人看完都得翻脸,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然而,宋仁宗不愧为宅心仁厚的领导,最后表态:“我举办制科考试本来就是为了延揽敢于直言进谏的人才,如果连苏辙这样能够勇敢发言的人都不用,天下人该怎么说我呢?”于是,朝廷综合考虑社会舆论和领导意见,决议如下:苏辙列第四等。可哥哥苏轼位列第三等,成为大宋开国百年以来,唯一跻身第三等的考生(一、二等均为虚设,三等实际为最高等级)。
嘉祐七年(1062年),朝廷任命苏辙为商州推官。苏辙以兄长出仕凤翔、父亲苏洵无人照顾为由,请求辞官。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苏辙为父亲苏洵守孝期满,回到京城。他的一篇奏折,迅速引起朝廷的重视:“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势,而变吏不如变法。当今之世,不变其法无以求成功。”正准备大刀阔斧推行变法的副宰相王安石不禁“眼前一亮”:苏轼因为过于保守的政治主张,历来与自己不合,没想到他弟弟苏辙倒是个积极追求进步的可造之才。
于是,苏轼被任命为判官告院,一个闲差。苏辙则进入了朝廷改革核心圈——制置三司条例司,担任秘书、高级参谋。
这时候的苏辙,30岁。然而,血气方刚的他,硬是将手上的一副好牌打得稀烂。刚入职不到半年,苏辙竟然上奏皇帝一篇《制置三司条例司论事状》,全面批评否定新法。
王安石气得肺都炸了:你还把我这个顶头上司放不放在眼里了?接着,苏辙离开京城,在地方“沉沦下僚”,摸爬滚打。
熙宁十年(1077年),王安石罢相,苏辙顿时觉得机会来了,于是立马给皇帝打报告,把新法“青苗、保甲、免役、市易”四大政策驳斥得一无是处。最后还拍着胸脯向神宗保证:只要全面废除新法,一年之后再看看,如果人民群众还是不能安居乐业,国库还是没有钱用,那就砍下我的脑袋以谢天下!然而命运依旧给了苏辙一记重拳:建议不予采纳,贬南京签判。
元丰二年(1079年),苏辙又受哥哥苏轼“乌台诗案”的牵连,被贬为筠州盐酒税官。元丰七年(1084年),改任歙州绩溪县令。彼时的苏辙,已年近五十,两鬓斑白,才终于当上了一个芝麻官。
苏辙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的人生马上就要“开挂”了。
宋神宗去世后,年仅9岁的哲宗即位,高太后垂帘听政,开始罢免王安石的新党,重新起用旧党大臣。苏辙,是所有旧党大臣中提拔速度最快的——元祐七年(1092年),升任门下侍郎,相当于副宰相。
从县令到副宰相,只用了短短7年。在基层摸爬滚打的20年,不仅让苏辙积累了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充分了解了民间疾苦,还磨平了这个“昔日愤青”的棱角,他仿佛“脱胎换骨”,变得严谨稳重、练达务实。
岁月的磨砺,让苏辙从批判走向了建设。旧党一上台,就开始了“复仇”,一时之间,“尽废新法、尽黜新党”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而苏辙认为,粗暴迅猛地将新法全部废除,朝令夕改,朝廷信用必然破产,商业必然瘫痪,老百姓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苏辙老成持重、精干练达,工作时对事不对人,以自己丰富的工作经验、良好的政治素质、严谨稳重的处事风格,赢得了朝廷上所有人的尊重。
可惜好景不长。元祐八年(1093年),高太后去世,18岁的哲宗皇帝亲政,改元绍圣,准备继承父亲神宗的遗志继续推行改革,新党重新得势。
旧党核心人物苏辙、苏轼兄弟,立即成了众矢之的。苏辙连贬汝州、袁州、筠州,苏轼连贬杭州、颍州、惠州。绍圣四年(1097年),苏辙被贬雷州(广东),苏轼被贬儋州(海南)。
那年五月,苏氏兄弟在藤州相遇,哥哥先随弟弟去雷州,弟弟再送哥哥渡海而别。
在我们的印象中,即将渡海远赴海南的苏轼,应该是乐观放达的:“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然而面对子由,他真实的画风其实是这样的:“相逢山谷间,一月同卧起。”这一路,苏轼和弟弟同卧同起,走得很慢很慢。因为苏轼担心,这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子由了。
这辈子,苏轼虽然是哥哥,但是对弟弟特别依赖。苏轼才华横溢,却胸无城府,碰到看不惯的事情,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往往祸从口出。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在一篇《湖州谢上表》里大发牢骚,被政敌控以“谋反”的罪名。
苏辙得知这个消息后,立马做了两件事:一是派人飞马到湖州报信,他知道哥哥平时虽然嘻嘻哈哈,但毕竟未经历过大风大浪,提前知晓能有个心理准备;二是连夜写了一封奏章,请求朝廷削去自己的官职以替哥哥赎罪,言辞恳切,真情流露,连神宗皇帝也为之动容。
在苏轼下狱期间,一家老小都被苏辙接收安顿。苏辙白天奔波在外,发动各种关系援救哥哥,晚上回家安抚哥哥家老老少少忐忑的心,成为苏家名副其实的主心骨。苏轼出狱后,苏辙又将苏轼的家眷平平安安护送至黄州。乌台诗案,从始至终,苏辙都拼尽全力为苏轼奔忙,收拾哥哥留下的烂摊子,毫无怨言。
苏轼是个喜欢追求生活品质的人,花钱如流水,不善理财,少不了找弟弟帮忙:寂寞了,找子由;没钱了,找子由;天塌下来了,找子由。
苏轼这辈子最爱的人,其实是他的弟弟——子由。正如林语堂所说:往往为了子由,苏东坡才能写出最好的诗。
熙宁九年(1076年),密州,中秋之夜。在清冷的月光下,苏轼想起7年未见的弟弟,不禁心潮起伏:子由,你我虽然相隔千里,但此时想必也与我一样抬头共赏一轮明月吧?刹那间,苏轼百感交集,借着酒劲,挥笔写下了千古绝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一生,提及“子由”的诗作有100多首。
我们心中那个豪放旷达的苏东坡,临终前最大的痛楚是没能和弟弟再见上一面:“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及一见而诀,此痛难堪。”
哥哥像烟花一样耀眼灿烂,弟弟却像烛光一样平和温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稳重内敛、沉静严谨的苏子由,就没有不拘小节、潇洒旷达的苏东坡。
苏轼去世后,苏辙在颍川闭门著书11年,于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去世,享年74岁。
苏辙最终交出了这样一份人生答卷:《诗集传》《春秋集解》《道德经解》《诗论》等,共90多卷。
论文学影响力,苏辙或许比不上兄长,但苏辙的诗歌、散文独具特色,“汪洋淡泊,一唱三叹”,连一向自恃才高的苏轼都不禁赞叹“子由诗过吾远甚”。若论及政治成就,苏辙是大大超越了哥哥苏轼。
终其一生,苏辙虽然活在哥哥的光环下,但他从未迷失自我,而是从一名热血“愤青”蜕变为真正的实干家,不仅与哥哥患难与共、共同进退,更是和而不同、独树一帜,让自己活成了北宋文学史、政治史、学术史上的另一座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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