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小学二年级转来小镇的,因为家族原因,爸妈在老家隔壁的小镇买了地,借钱盖了房子。从7岁开始,我的记忆多数与小镇有关。小镇不大,转悠一大圈就能逛完。
上小学时,我少不更事,以为小镇就是生活的全部,或者说就是世界的中心。在这个中心里,我过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我没有想过自己能有什么未来,甚至在大人一次次问“长大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时,我的脑海里从未有过一个具体的名字。
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否喜欢读书,但我知道,比起读书,我更喜欢和同学在放学后,蹲在校门口玩石子,或者在课间跳皮筋。
我童年的记忆,多与玩乐有关,与刻苦读书不曾搭边。
小学六年级时,我过得更加放纵,哪怕面临着小升初的压力,我依旧无忧无虑地跟班上的一些男生玩耍。
班上有几个痞痞的男生,总喜欢逗我,惹我生气。而我一生气,就会随手抄起扫把追打他们,从前门追到后门。一路追一路打,直到扫把的杆子被打得稀巴烂,男生开始喊疼,我才解气地停止。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泼妇,虽然当时我的行为很像个泼妇。
因为太过贪玩,爸妈的注意力又都在姐姐和弟弟身上,所以我就像个被放养的野孩子,一度在自我的世界里沉沦。
我第一次尝试到跌进低谷的滋味,是在我小升初的考试成绩出来后。
成绩很差,CFFG(小升初的考试,用A、B、C、D、E、F、G来划分成绩等级)。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倒是我爸,在得知我的成绩后大惊失色,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考得那么差。
现实就像无情的警示灯,让我爸第一次觉得我的未来,若不去做些努力,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可能我会像邻居家的小姐姐一样,随便上个初中,然后读个中专,毕业后去打工。之后就是嫁作人妇,相夫教子,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好在我爸是个开明的人,又很重视教育,哪怕面对劣迹斑斑的我,也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
于是,不久后我爸做了一件令我至今难忘的事情:他去请求我小学的班主任,让我留级一年,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能是听闻我在学校的学风不好,成绩又差,老师觉得再给我一次机会也是烂泥扶不上墙。更何况在那个只讲究升学率的年代,谁也不愿轻易拿机会去考验升学率。
所以老师本想劝我爸,让我上完初中就得了,不必大费周章地努力些什么。毕竟,这个小镇上的许多女孩,就如同我前面描述的那样,混日子,混生活,到了出嫁的年纪就把自己嫁了。
但我爸很固执,觉得我没有老师想象中的那么差,只要班主任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会看到不一样的我。
我不知道后来我爸是怎么让小学班主任再次收下我的,只知道我爸通知我夏天一过就得重新上一遍六年级时神情有些失落,而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镇的夏天,很快在蝉鸣声里过去,我又背上了旧时的书包,去学校报到。临行之际,我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12岁的我,还读不出父亲话语里的隐含之意。我去学校找班主任报到,他前一秒还高高兴兴地送走之前报名的同学,下一秒就面无表情地接过我的学生手册,头也不抬,直接让我填了名字,就让我离开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爸为了我,可能做了许多他从未做过的事情,比如低声下气地请求班主任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生性敏感,又很倔强,一身傲骨。所以当我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一时间心情变得很糟糕。
我第一次觉得,被别人鄙视的滋味有多么难受,我爸的信任对我又是多么沉重。
如所有励志鸡汤故事的主人公一样,我开始疯狂地学习,晚上睡得比我爸妈晚,早上醒得比他们早。
成为留级生的那一年,我的生活里只剩下学习。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复习前一天的数学题,做饭时会拿着语文摘抄本一遍一遍地看。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每当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默默地抽泣,然后想起报到时老师给予别人的笑脸和留给我的冷漠背影,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在那一年,我的性格也变得有些孤僻,不喜言谈,哪怕是家人,也很少看到我笑。
我唯一的乐趣就是用家里的DVD播放音乐。那时候S.H.E刚走红没多久,碟片里有许多她们的歌,几乎每一首我都会唱。她们陪伴我走过孤独的时光,但只有一首歌让我听了之后会潸然泪下。
它就是《天灰》。虽然它描述的是学生时代的爱情故事,但遗憾与失去是整首歌的主题。
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可能仅是因为我和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都曾失去过。他失去了爱情,而我失去的是时间,还有成为优秀的自己的机会。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及時回头,就算不能止住眼泪,也能让心里好受些。
我就像一只沉默的蜗牛,将这一年的路重新走过。好在那时候的我足够单纯与坚定,迎来第二次小升初的考试时,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希望,我渴望着证明自己,从头来过也可以很好。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出考场的那一刻,自我感觉没有那么差,也就什么都没想,准备回家边做饭边复习。
回到家没多久,我听到远处有摩托车的声音传来。当听到摩托车声在我家门口停止时,我忐忑地放下手中的复习题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是我的班主任。他正想把车停稳,但看到我走了出来,便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准考证要收好,加油!”
还未等我说声“谢谢”,他就在摩托车的轰隆声里离开了。
我说不出接过准考证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可能比起埋怨自己的丢三落四,更多的是被那个曾对我冷眼相待的人此刻的暖心之举所感动。
毕竟,在参加小升初考试前,我的成绩从CFFG都提高到了B以上,大概他也吃惊于我的转变吧。
那个曾让他觉得像烂泥一样扶不上墙的坏女孩,有一天也成了他课堂上的励志故事。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但至少他看到了我的努力,至少这个故事可以说服其他同学,一切皆有可能。
小升初的考试,在又一个夏天的蝉鸣声里慢慢地画上了句号。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聚会,分别的仪式也只有以班级为单位,集体站在校门口拍一张毕业照,然后就此告别。
成绩出来的那个夜晚,全家人好像都很随意,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我这段时间的确很努力,只要成绩比之前好,都值得高兴。只有我一个人在等待成绩出来的那一刻,我用自己惯有的沉默掩盖了所有的紧张。
成绩是我姐帮我查的:BAAA。
得知成绩的那一刻,全家人都在为我高兴,只有我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压抑了一年的心酸与艰辛在这一刻像决了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真正明白我这一年来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好在我真的做到了,没有让我爸失望,也让那个曾不太敢收我的老师刮目相看。
后来,我去了侨中。再后来,我靠着努力加运气,上了一中。后来的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如今大学即将毕业。
前一段时间,我回家时去了一趟小学,经过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大榕树时,想起了这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很奇怪,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故事的情节我记忆犹新。
可能当一件真正能影響你的事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时,它的存在会让你刻骨铭心,甚至能指引着你走上更长、更远的路。
这一路上,我很感激我爸,如果不是他的坚持,就没有现在普通却快乐的我。我也很感激我六年级时的班主任,谢谢他没有放弃我。
最后,我最应该感谢的是自己——倔强的自己,努力的自己,谢谢自己不曾放弃。
其实,小时候我很反感自己曾是一名留级生,也曾害怕被别人知道我是留级生后投来异样的目光。
大抵是真的长大了,许多事就算郑重其事地提起,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不会再像曾经那样害怕躲闪。
当别人问起与之相关的事情时,我会大方地告诉他,没错,我曾是一个留级生。
没错,我曾是一个留级的末等生,可我相信,有一天我终会成为一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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