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时节,每每看到麻雀在村落里叽叽喳喳时,我常想:世上还有比它们数量更庞大的群体吗?出于好奇而上网搜索,得知除了南北极和沙漠地带,其踪迹遍及各大洲,可以说凡有人处就有麻雀。
麻雀的知名,绝不因其名贵,恰恰是因为普通,普通到没有漂亮羽毛,没有夜莺、燕子、八哥的歌喉。麻雀终其一生穿着灰不溜秋的外套,终日拉呱不完的家长里短。麻雀一定是有语言的,否则它们整天在唠扯什么呢?也许这是它们的天性,一清早就在屋檐下、场角边、树梢上啾啾,直到天黑。
它们的家在哪里?每年春夏,是麻雀最忙碌的时候。那是它们的繁殖季,要择偶,要找地方做窝。这时,麦子、油菜籽即将成熟,田野里虫蚁丰富,这些虫蚁是喂食雏鸟的上佳食料。它们的窝往往筑在现成的瓦楞下,或者茅草屋的檐下。它们不会在树枝间搭窝建巢,而是喜欢与人类比邻而居。它们也打斗,不是为抢夺巢穴就是为择偶交配。但其争斗很君子,从不因之头破血流。我想它们整天争嚷、唠叨的大概就是这些事。之后又和好如初,于是一起觅食,玩耍取乐。若发现一个觅食的去处,它们总会群起前往,少则几十只,多则成百上千只。它们轻捷地掠过树梢、庄稼地,像大集体时出工的农民。不论风里雨里,它们永远这样。其实,你若细心观察,有时就会发现一只落单的麻雀,在电线杆高处或树梢上,要么啾啾个没完,要么一声不吭,像在想什么事儿。如果说麻雀的群体是一个抱团取暖的大家族,那么,那只落单的麻雀就是其中的诗人了。它的存在似乎在告诉这个群体:即便再普通、再卑微,心中也应有诗与远方——尽管这诗与远方遥遥无期。
在人看来,麻雀是个乐天的群体,终日无忧无虑,不是觅食、繁衍后代,就是在稻谷场上扪虱谈天。其实,它们也有烦心事。从前,茅草屋、牧场到处都是,做窝不成问题;如今茅草屋、牧场越来越少,高楼大厦的瓦楞没有间隙,做窝成了大问题,它们只好常常夜宿树林。最难熬的是大雪纷飞的冬季。鼠类早已将食物囤积得满仓满钵,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在洞穴口欣赏雪景。而麻雀没有隔宿的食粮,仅靠嗉子里的夜粮,维持不了两三天。于是它們一声不吭,忧伤地注视着茫茫原野,祈祷东方升起太阳。实在挺不住时,它们就铤而走险,却遭遇人类设下的陷阱、网罟。
其他季节它们也并不安全。由于没有窝而夜宿树林,在有月亮的夜晚,捕鸟人在朝向月亮的地方撑开一张丝网,随后摇动树干。受到惊扰的麻雀们,在朝光明飞去的同时,却落入人类的圈套。第二天,它们被扒皮、剖膛后晾在菜市上,袒露出血迹已凝固的发达的胸肌,不甘心地睁着空荡荡的眼睛。此刻,它们的眼睛是否看到了诗与远方呢?有人自言自语: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你看那颗心脏还在搏动呢!
但第二天太阳升起前,麻雀们又在村落里啾啾了,似乎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看来麻雀这个弱势的群体,有着一颗永远向着未来的心,否则它们怎么生存下去呢?
即便人类不公,甚至残忍,但它们还是喜欢与人类做邻居。小时候的我,曾饲养过白头翁、乌鹊、斑鸠,但几次试养麻雀而不成。它们用坚硬的喙啄笼子,宁可饿死,也不食喂的饲料。我由是而敬佩这卑微的小生命,它们仿佛在传达:我们可以与你们人类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凭坚韧团结活出尊严,但不需要施舍,更不愿成为你们的玩物。
窗前,麻雀们正蹦蹿啁啾得欢。我总以为,那就是我小时候见到的麻雀,它们未曾老去。即便在他乡遇见它们,我也如此认为。它们因为乐天而永远不会老。然后我又无端地想,如果我们的周围没有了麻雀和它们的唠叨,这世界该是怎样的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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