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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大的野心,是五官端正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21193
陆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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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7日下午,我在手机上看到某单位发布的一则新闻记者招聘消息,看到最后内心一阵悸动。应聘要求的第4条写着:“身体健康,五官端正,普通话标准。”我相信,这是绝大多数人有足够的信心达标的一条基本要求。但我是一名先天性唇腭裂患者,“五官端正”这4个字对于我来说就是一道坎。在这一点上,我属于那种表演还未正式开始,就被要求退场的人。

  其实我是幸运的,我在3岁之前就已经接受了两次修复手术。但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和我讨论过我的外表问题,小时候我认为自己只是和别人有点不同而已。记得在我小时候,长辈们会习惯性地让我张开嘴巴给他们看,然后像临床医生一样弯下腰,尽力睁大双眼,试图从我的口腔中窥视到一些真相。有时候,我的父母会辅以一定的解说,告诉他们我的嘴巴手术前如何,现在又如何。不过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几乎都是一样的:“哦!还是能看到有一个缺口,不过比以前好多了。”

  对于他们的反应,我从来没有怨恨过,相反,我知道其实他们是关心我的。所以每次他们让我张开嘴巴时,我从来不会拒绝。

2



  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缺陷,是在中学的生物课上。老师在讲“人类遗传病”那一章时,用PPT放了一张婴儿唇腭裂的图片。前排的一名女同学突然转过头来望着我,几秒之后又转过身去。她似乎是想从现实中寻找一个真实的案例,来帮助自己对“多基因遗传病”这一知识点进行消化、理解。

  但对于生性敏感的我来说,这样的时刻其实一秒就足够漫长了。

  那次月假回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二楼的卧室,找到衣柜抽屉里那张十几年前的住院信息卡——这是一张我见过无数次,却因字迹潦草而始终没有读懂的卡片。我拿着那张信息卡琢磨了很久,终于辨认出“先天性唇腭裂”那几个字。那一刻,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张住院信息卡,而更像是一份命运宣判书。从医学的角度,宣告我在生理上必然和普通人有所不同。

  在此之前,虽然我曾经受过少数同学的嘲笑,或者是被私下冠以“翘嘴巴”的绰号,但是坦白地讲,我很少被排挤或孤立。所以,我的压抑主要来自对自己外表的不自信。

  但后来发生的两件事,彻底把我这种心理上的压抑变成了一种现实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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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的时候,政治老师非常喜欢我,若是碰到那些违纪违规的同学,老师便常常把我当正面例子与他们进行对比,来教育他们。在高三的一节政治课上,我又被老师点名答题了。

  我自认为很流利地完成了自己的表述。可答完之后,班上一名性格活泼的女同学突然开玩笑地说道:“你以为你是周杰伦啊,我一个字都没听清!”同学们哄堂大笑。

  我知道他们在笑声中表达了一种共同的感受。可面对口齿不清这件事,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任凭我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从此以后,我对自己外表的不自信愈发强烈。即使有再强烈的表达欲望,我也只是在铆足了劲的情况下才敢举手。

  固有的生理缺陷时常会从心理上压制我,而一旁的另一个我会不断地告诫自己:“克制才是最好的表达。”我慢慢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老师提问后,我都会在草稿纸上迅速地罗列好提纲和要点。这样被老师选中答题后,我的心里才会感到踏实。

  即便同学们笑,也只能笑我的口齿不清,而不是回答得不好。

  高考前,我就决定以后读与传媒或法律相关的专业。所以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把目标确定为“文化产业管理”专业,甚至和别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它的就业前景。然而有一天我在《高考志愿填报指导书》上,翻到了贵州民族大学“文化产业管理”的专业简介,发现它的专业招生说明中,明确要求“五官端正”。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文化产业管理”这个专业。

  后来,我选择了读新闻学。但我已经不奢求自己能有机会在电视屏幕中展现自我了。我知道没有哪家电视台愿意要一个五官不端正、口齿不清晰的出镜记者。但不服气的我往往又会在入睡之前,把这种不切实际的向往虚构一遍。我经常会把自己的职业形象定位为一个出色的新闻发言人或访谈嘉宾,并且会为自己设定好一个发言议题。我会想象自己在面对各种提问时,应该给出怎样的答案。这看似是一群人的对话,实际上只不过是我内心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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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年底,当身边的同学忙着最后的考研冲刺时,我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青藏高原了。其实我也一直在准备考研,可是那段时间的备考压力实在太大,我每时每刻都在想该如何摆脱身边的一切。我并不奢求什么心灵解放,只是觉得在青藏高原这一偏僻而又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我完全可以从零开始,这样会让我感到自在和舒适。

  在西宁,我还曾试着去寻找对口的实习工作,但最后我在酒店待了几天,什么都没有干成。

  回程的前一晚,我熬到了凌晨3点才睡。第二天醒來,我慌慌张张地拖着行李箱赶往火车站。我盯着那块大屏幕,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乘坐的那趟列车是从哪个检票口进站的,直到最后听到广播里传来停止检票的声音。我走到大厅边上,不顾形象地一屁股瘫坐下来,想哭却哭不出来,觉得自己莫名的狼狈。或许,我所寻求的自由根本就只是一个浪漫的幻想。我不切实际,只顾逃避。

  一想到自己坐了30多个小时的硬座,就只是住了几天酒店,什么都没做成,我就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改签的时候,我决定更改到达站点——回家。

  在学校的时候,我拼命努力参加各种比赛,加入不同的社团。在此期间,我得到许多同学和老师的夸赞,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的确因此变好了一些。可是4年下来,我看着那一摞荣誉证书,却发现它们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安全感。对我而言,这些东西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我还是会觉得除了外貌,身上还有很多东西不能令自己满意。我发现这些努力,其实只是我为了填补自己的心虚,用外在的认可与赞扬来安抚自卑的手段。到头来我只换回了一身疲倦,自信并未因此增加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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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我,一点也不想做不切实际的努力了。我也不想再刻意融入任何一个圈子,磨掉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我前阵子去拍“最美证件照”的时候,摄影师先是很贴心地问我:“你对照片有没有其他特别的要求?”我说:“没有。”

  摄影师以为我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于是重复问了一次:“我的意思是,成片中你的五官需不需要修饰一下呢?”

  我客气地道了声谢,说不用。我不会再让外界的看法影响自己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想以一颗包容的心,去接纳一个愤怒与温柔、枪弹与烟花并存的自己。

  有些经历或缺陷,别人会觉得没什么。很多人总觉得我太消极太悲观,劝我要自信一点,但这种劝慰的说教意味太浓了。他们似乎只关心我“有没有自信”,而对我“为什么不自信”毫不关心。

  对于我而言,理解真的太重要了。如果生活还有奇迹,我只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拥有端正的五官。这是为了取悦自己,也是我最大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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