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校长来找我,说不知哪个学生在三楼走廊的白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猪”字,请我实地去查看一下,力争“破案”。
校长说的是力争,而不是确保,因为他知道,要在全校上千个学生中揪出这个搞破坏的小孩,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也难怪,暑假里,学校刚进行了翻修,刷得雪白的墙壁让学生们跃跃欲试,谁让他们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呢。
我来到三楼,仔细查看了墙上的那几个字,“301,猪”。嗯,字迹粗犷豪放,多半是出自男生之手。字写得很粗,我又凑近看了看,基本判定是用毛笔蘸上颜料后所写。学生不会平白带毛笔来学校,可见该同学所在的这个班今天应该有美术课,而且必须得上色。
下课的时候,学生们一般就近在自己班所在楼层的走廊活动,不太可能去其他楼层,所以我又把范围缩小到三楼的几个班级。这个楼层一共有3个班,分别是301班、302班和401班。我去教导处查看了一下各班的课表——今天只有401班在上午上过一节美术课。
我为自己的推理暗自得意,与学生斗智斗勇的乐趣让我兴致勃勃。这种得意,全然不是发动全班相互检举、写告密信那种权威式窥探所能比的。我憎恶那种让学生之间充满警惕和怀疑的方式,虽然也许那样能更便捷地揭开谜底。当一个老师始终能够意识到“孩子只是孩子”,并且不轻易以恶意去推测孩子们的动机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容易生气了。
我到401班的教室一看,空无一人,学生们都下楼去活动了。秋风很凉,从敞开的窗口滑进来,哗哗地翻动着桌上的书。我一边等他们回来,一边盘算着等会儿要以怎样的方式层层揭开谜底。在这个侦破的过程中,每一个眼神都要细细酝酿好,拿捏到位,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啊。
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陆续回到教室。我微笑着扫视了一下他们,和蔼可亲地问道:“同学们,今天的美术课,哪些人带了颜料来上色啊?”
台下呼啦啦举起了七八只小手,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大部分同学还在给美术作品打草稿。“我还没来得及上颜色呢!”前排的小个子男生大声说。
我继续微笑着,未加解释,请这几个举手的学生上台在黑板上写一个偏旁。
当然得不动声色,让学生摸不到头脑,老师才好做文章。
写什么偏旁呢?很简单,就写一個反犬旁。
请各位注意“猪”字的反犬旁,它的正确笔顺是:撇,弯钩,撇。然而,白墙上的这个“猪”字,它的反犬旁笔顺是:撇,弯钩,提。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书写习惯!
那几个学生疑惑地走到黑板前,按我的吩咐,每个人都写了一个反犬旁。其他人的笔顺都对,只有一个男生,他的笔顺是:撇,弯钩,提。
我不动声色地把他带到走廊上,指着墙上的那个“猪”字,问道:“这是你写的?”
我在问话的时候,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透露出一种坚定而自信的气场来。虽然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我对自己的推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目光顿时慌乱起来,“不是”二字已脱口而出,但一抬头,马上就在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他慌乱地求饶道:“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又问了他的动机是什么。其实很简单,就是出于无聊。如我所料,这几个字都是用毛笔蘸上颜料写的。
校长毕竟是宽厚的,说让他做一天义工,第二天在学校打扫卫生,记住这个教训。至于那面白墙,就让总务老师去粉刷,免去家长出工出钱了。我带着这个男生到总务老师的办公室,让他恭恭敬敬地给老师鞠了一个躬,请老师原谅他带来的麻烦。
我没有把这个孩子带到班里进行公开批评。我始终记得,当我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我的老师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连上帝都会原谅你们,何况是我呢?”我也还记得,当年刚工作不久,为一点儿小事而斥责学生的时候,一个老教师曾告诉我:“当面表扬,私下批评。小孩儿再小,也有尊严。”因一念之差而让一个孩子站在全班同学的面前接受批评,那种屈辱又羞愧的感觉,单是想想就觉得太残忍。所谓“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吧:因为他是孩子,所以理解他的淘气就像打喷嚏那样,是忍不住的。
教育,就是耐心地等孩子们慢慢成长,让他们在爱和宽厚里学会控制自己的淘气,最终长成美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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