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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生活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17435
门外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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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希望活得像个人,梭罗却愿意“像野兽似的度过我的岁月”。

  当他提着一串鱼、扛着钓竿穿过树林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谓家,就是那间小木屋。借着林间微弱的星光,他瞥见一只土拨鼠偷偷地穿过小径,立刻感到一阵野性的喜悦,手指尖微微颤抖,就像野狼撞见猎物时躁动的爪子。他被强烈地引诱了,只想扑上去把土拨鼠抓住。倒不是因为肚子饿了,而是想享用它代表的野性。当然,他不会真的去抓土拨鼠,土拨鼠尽可以放心。

  在湖边生活的日子里,梭罗有时候像一条饥饿的猎犬在林中奔突,想觅取可以吞食的兽肉,他想象任何兽肉都能吞下去。这个满腹经纶的哈佛学子、才华超群的作家和诗人,发现自己内心有一种追求原始行为和野性生活的本能。他说:“我之爱野性,不亚于我之爱善良。”在野性与善良之间画等号,大概很少有人会这么想。在他看来,渔夫、猎户、樵夫等人,终生在原野、湖泽、山林中度过,已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大自然不怕向他们展示自身,他们观察大自然,比诗人和哲学家更契合大自然的心思,而后者是带着一定的目的性去观察的,这种“别有用心”或许令双方都不自在。

  令人不安的是,有些人甚至旅行家在草原上成了猎手,在密苏里河与哥伦比亚河上游成了捕兽者,在苏圣玛丽运河又成了渔夫。来瓦尔登湖前夕,梭罗卖掉了猎枪。他对喜欢打猎的少年并无成见,且抱有希望。他说:“相信他们将来会超越这个阶段的。还没有一个人在无忧无虑地过完了他的童年之后,会随便杀死任何生物,因为生物跟他一样有生存的权利。”此刻他又想起在瓦尔登湖边的丛林里最常见的野兔:“兔子到了末路,呼喊得真像一个小孩。”他对待它们也像对待孩子。他终身未娶,无儿无女,然而他心中却不乏爱与情,他说:“大自然就是我的新娘。”

  梭罗看到,许多青年通过打猎接近森林,并以此发展身体里最有天性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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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梭罗总是强调生活要“简单,简单,再简单”,他推崇极简的生活方式。

  他觉得,饮食上,一小块面包、几个土豆就可以了,既少麻烦,又无胃肠负担。他认为,简单清苦的生活在许多方面显得更美,更有意义,更符合生命的规律。

  梭罗说:“我相信每一个热衷于把他更高级的、诗意的官能保持在最好状态的人,必然是避免吃兽肉,还要避免多吃任何食物的。”他从柯尔比和斯班司的书中读到,“有些昆虫处在最完美的状态,虽有饮食的器官,但不使用它们”,并把这归纳为“一个一般性的规则,在成虫时期的昆虫吃得比它们在蛹期少得多”。贪吃的蛹变为蝴蝶,贪婪的蛆虫变为苍蝇之后,只要很少的食物和一两滴甘洌的液体就足够了。他在《瓦尔登湖》中写道:“大食者是还处于蛹状态的人。有些国家的全部国民都处于这种状态,这些国民没有幻想,没有想象力,只有一个出卖了他们的大肚皮。”虽然谁都不甘心对号入座,但人类确实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更健康的生活理念也逐渐形成。我相信没有人愿意被归入“吃货”族类,成为退化到“蛹状态”的“大食者”。

  一个秋日的黄昏,天气已相当寒冷,梭罗看到一个人劳动归来,坐在家门口沉思。那个人一边计划着下一步的工作,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从远处传来的笛声。听着听着,他脸上沉重的表情消失了,露出少有的轻松和满足。笛声是从完全不同于他工作環境的地方传来的,美妙而柔和。乐音吹走了他的心事,也许此刻他的心彻底放空了,那是一种丰富而美丽的空,欢快之情充满了整颗心。梭罗想,一个人如果总是欢快地迎送白天和黑夜,那么他的生活就会像鲜花和香草一样芳香。然而他知道,这种向往并不现实,生活中不会总有“乐音”,还有许多杂音和噪音,不但“乐声发而尽室欢”,还会“悲音奏而列坐泣”。

  梭罗也有迷惘和怅惘,他说:“每天生命的最真实收获,仿佛朝霞暮霭那样不可捉摸、不可言传。我得到的只是一点儿尘埃,我抓住的只是一段彩虹而已。”但梭罗绝不苛求,他是需求最少的人。梭罗告诉人们:“我反对长时间拼命做苦工的理由是它强迫我也拼命地吃和喝。”如果吃东西不是为了养活生命,也不是为了激励精神生活,而只是在肚皮里缠住那几条嘴馋的蛔虫,那就“从西风中听一听谴责之辞吧,一定有的,听不到的人是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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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这是孟子说的,被梭罗引用在文章中。梭罗说:“我们知道我们身体里面有一只野兽,当我们更高的天性沉沉欲睡时,它就醒过来了。这是官能的,像一条毒蛇,也许难以被完全驱除;也像一些虫子,甚至在我们活着并且活得很健康的时候,它们寄生在我们的体内。”有一天,梭罗捡到一块野猪的下颚骨,那雪白完整的长牙,令人隐约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健康和活力。动物会用节欲和纯洁获得旺盛的生命力吗?梭罗在问,却没有人回答。

  不管怎么说,人还是应该有操守的。如果我们谨守着纯洁和克制,谁能预料将会得到何等灿烂的生命?精神能够渗透并控制身体上的每一个官能,把外表最粗俗的东西转化为内心的纯洁与虔诚。自知身体之内的兽性一天天消失,而神性一天天生长的人是明智的。当人和劣等的兽性结合时,便只有羞辱,那是莫大的人类之耻。梭罗担心的是:“我们只是农牧之神和森林之神那样的神或半神与兽结合的妖怪,饕餮好色的动物。”梭罗还说:“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圣庙的建筑师。我们都是雕刻家与画家,用我们的血肉骨骼当材料。任何崇高的品质,一开始就使一个人的形态有所改善,任何卑俗或淫欲立刻使他变成禽兽。”

  希望像野兽富有生命力地生活,却绝对不被兽化,这就是梭罗的生活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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