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是响亮悦耳的。”普里什文說。静下来,才听得见人间美好的声音。
明代陈继儒曾历数:“论声之韵者,曰溪声、涧声、竹声、松声、山禽声、幽壑声、芭蕉雨声、落花声,皆天地之清籁……然销魂之听,当以卖花声为第一。”
好声音何止这些,还有:木鱼声,寺庙钟声,平畴一隅稻桶打稻谷声,官道上马项铃清亮细碎的声音,长安万户捣衣声,僧敲月下门,声音叠着声音的蝉鸣,一枝叫作孤的梅和一声叫作独的鸟啼。笃!笃笃!更声渐渐远去……
记忆总是声音的回响。小时候,早晨醒来,先听见母亲在灶头忙碌的声音,锅碗叮当,柴火噼啪,饭菜香气声——香气也有声音,它们会流淌、会漫溢,让人心里暖和安定。
听过蚂蚁小跑的声音吗?听过雪花飘落的声音吗?雪花飘啊飘,落在面颊上,微微的一阵暖意,小雪花满足而温柔地笑了。还有,花开的声音呢?在鸟鸣声中醒来是有福的。然后开始一天的市井生活,市井也是好声音,能定张爱玲的神。
黄昏最寂寥,偶尔传来狗叫声,几只麻雀仿佛应和着这种寥落。月色无处可逃,人的心事也无处可逃。总要有一个安全的去处,在这萍水相逢的夜,来几段笛音,或者胡琴也好——胡琴不见得都悲伤,如刘天华的《空山鸟语》,琵琶引得《鹧鸪飞》。
雨漏过破屋烂瓦,在盆子上、瓶子上撞击出动听、轻灵、富有生命的声音。我记得阿炳的一首曲子,灵感来自漏雨。
雨在天空中是没有声音的。我们听到的雨声是雨落在屋顶、路面、水面、树叶上的声音。所谓雨声,是雨在即将消失时发出的声音——雨声拆开雨的一生。一灯昏黄,雨敲着窗棂,握书,那种时刻特别安宁。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小时候,家里倾尽财力置办了一台唱机,每天放着越剧、婺剧、黄梅戏,还有沪剧。正如王朔所言:“放了音乐,黑屋子就远了,黑暗就华丽起来,四角通透开了窗户,仿佛一座露天花园,再远还有金山银山,还有陶瓷,海,还有塑料,晴空,眼前人物,一盆盆旋宽,琉净,擦亮新画画,一辈子一辈子历历在目……”
当年沈从文听着收音机给张兆和的信这样写道:“收音机中正播放最好听的音乐,一个女子的独唱,声音清而婉,单纯中见出生命洋溢,如一湾溪水,极明莹透澈,涓涓而流,流过草地,绿草上开遍白花。且有杏花李花,压枝欲折。”
人世的一切就这样从各种声音中汹涌而来,带着世俗生活的全部声色与热闹,把我们席卷而去,带到这个喧哗而静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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