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是丹麦的选举时节,早上开车出门,道路两旁都是花花绿绿的候选人海报。那天,我突然发现,有一张海报上的面孔有些眼熟——那赫然是我的同事斯蒂芬。斯蒂芬是公司的产品市场工程师,年纪不大,为人热情而和善。然而这些优点终究敌不过脑袋上极高的发际线,在我和其他同事心里,他是个颇有喜剧感的存在。
我和他分别在两个产品部门工作,由于对我们的产品不熟,他总会提出一些令人莞尔的问题。久而久之,这位无辜工程师就成了我们部门的消遣对象。
但是如今斯蒂芬竟然出现在了候选人宣传海报上,上面写着他隶属丹麦人民党。没过两天,斯蒂芬又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谈完正事以后,我就问起了竞选的问题。一开始他还挺不好意思,在我再三追问之下,他才说出他现在竞选的是森诺堡的市长。
好吧,森诺堡虽然只是一座人口不到6万的小城市,但好歹GDP也有300多亿人民币呢,你确定你这个说话都会害羞的工程师,真的是以一种严肃的态度在竞选市长吗?
斯蒂芬却告诉我,他只有一成胜算。“那也就是说你还有被选上的可能性?”我突然对丹麦的政治多了一丝忧虑。臨别时我还是没忍住“吐槽”的心,问道:“如果你选上了市长,那我是不是应该对你点头哈腰、毕恭毕敬一点?”
结果斯蒂芬开朗地笑了:“如果你真想这么做,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我从前年起就是森诺堡的副市长啦。”
当时我的心情,可能只能用“震惊!丹麦第十五大城市的副市长竟然是他”才可形容。
那天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恍恍惚惚的,在我看来,这件事情的唯一解释就是市长、副市长只是丹麦城市的一种名誉岗位,没有任何实际职权,只负责演讲剪彩,否则说不过去。
最后一次和斯蒂芬谈起这个问题,是在选举前夜。当时我去超市买鸡蛋,远远看见一个锃亮的前额在不远处闪耀。
当时他神情严肃,在用手机发信息,也许是在组织明天的投票吧。我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我们一边挑鸡蛋一边闲聊,最后我还是没憋住心中的疑惑,鼓起勇气问道:“你现在的副市长职位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斯蒂芬回答说:“我负责的是建筑用地审批,还有政府工程跟进。”
我听了有点儿愣:“建筑用地审批?政府工程跟进……这还是兼职吗?”
“是啊,每个星期7小时,4月和10月会忙一点,但基本不影响我的正式工作。”
我小心翼翼地追问:“那建筑用地审批一般是怎么批的呢?是你一个人做决定吗?”
“审批很简单啊,城市规划一般三四年前就做好了,看一看规划,再看一看申请人的材料,都齐全了就可以批准了。”
我又继续问道:“政府工程跟进这又怎么说呢?”
“这项工作稍微费时间一点,就像目前我们在海上修的那个酒店和文化中心项目。每个星期需要和监理公司开一次会,然后更新工期和预算,偶尔还要去现场看看是不是符合规程。不过从整体上说,只要不刮台风,基本每个月内容都差不多。”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创始人家族的基金会赞助,由地方政府找人施工的,投资额大概折合两亿元人民币。一个两亿的项目就靠一个工程师兼职监管?
在将寻租和腐败视为洪水猛兽的丹麦,在政府部门工作真的只是一种技术,而不是一种艺术。从公司里一个小工程师掌握着我居住城市的土地审批权和工程监督权就可见一斑。整个政商生态圈里,没有觥筹交错,没有兄弟一场,没有强制交期,没有偷工减料。每个人都活得如此简单,简单到副市长仅仅是个每周工作7小时的兼职。是啊,他真的没有太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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