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灰

　　1

　　爸妈平时对我妹管得很严，晚上只允许她看一小时电视，然后要么看书要么早早睡觉。所以到了晚上，她往往很无聊。

　　她天天找我视频聊天，每次聊天，她的第一句话都是：“哥哥，我想你啦！”

　　“我也想你！”我每次都会这样回复。但其实心里想的是：“呵呵，别骗我了，你就是太无聊了而已。”

　　前段时间我在学校遭遇了诸多不顺的事，心情糟透了，不想陪她闲扯。正巧她想让我帮她买一直梦寐以求的小魔仙套装。

　　于是，我就利用这一点跟她说：“你要是能忍住两周不找我聊天，我就帮你买小魔仙套装。”

　　她犹豫了好久，最后答应了。

　　之后我果然清静了。

　　可也就清静了一天，隔天她就在视频里问我：“哥哥，两周到了没有？”

　　我说没有，她就挂断了。

　　我心想，她也太心急了吧，就那么想要那个玩具吗？

　　第二天，她又来问：“哥哥，两周到了没？”我说没有，还有好多天呢。

　　隔天她又问……

　　过两天她继续问……

　　每次都是失望地挂断视频。

　　一周刚结束的时候，她又发视频请求过来。我当时正烦着呢，就直接挂断了。她又打过来，我又挂断，她再打我再挂断……

　　不一会儿，她发过来一条语音消息。

　　我放到耳边听，是一个颤抖着要哭的声音：“哥哥，我不要小魔仙套装了，我要跟你聊天……”

　　我顿时觉得自己做错了。

　　2

　　大概是因为小孩子皮肉嫩吧，我妹特别招蚊子咬。她只要不动，就会有蚊子趴在她身上吸血。

　　夏天蚊子特别多，我怕她被咬，就教她抓蚊子——利用她招蚊子这一点，守株待兔，等蚊子趴上来，就一巴掌拍死。

　　快要高考的某一晚，我压力很大，就出去跟朋友唱歌聚餐，大半夜回来倒头就睡。

　　我妈被气得半死，坐在我的床边对我大批一通，见我没反应，生气地踹了我一脚，然后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妹来到我跟前，撒娇地伸出胳膊，说：“哥哥，你看，我被蚊子咬了……”

　　我一看，哎哟，胳膊上有好几个红点；哎哟，另一条胳膊上更多；哎哟，腿上也有。

　　我心疼地问：“是不是哥哥昨天没帮你抓蚊子，你就被咬啦？那我保證以后早点回来，天天帮你抓蚊子。”

　　我妈在旁边说：“不对啊，她蚊帐里的蚊子我睡前都给她抓过了呀！”

　　她仰着脸说：“我是被哥哥蚊帐里的蚊子咬的。”

　　原来昨晚我像头死猪般地睡了，她怕我被蚊子咬，就跑到我床上帮我抓蚊子。她用我教的方法，让蚊子趴在她身上，然后拍……

　　可她反应没那么快，总是拍不到蚊子，一番折腾后反而自己被蚊子咬得满身红点。

　　她捧着我的胳膊反复看：“哥哥，有蚊子咬你吗？”

　　我说：“没有，蚊子都被你抓光啦！”

　　她很开心：“我是不是很厉害？”

　　3

　　高考前一晚，我紧张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大叫：“妈，或者是爸，你们俩过来一个，帮我摸摸背。”

　　摸背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只要有人用手摸我的背，我就很容易睡着。

　　我妈应了一声：“等一下，我洗好衣服就去。”

　　可话音刚落，就有手落在了我的背上。

　　我迷迷糊糊地想，到底是亲妈，这么快就赶来了。

　　然后我幸福得像个婴儿，很快就安然入睡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我翻了个身，感觉压到了什么。

　　起身一看，是我妹妹，她蜷成一团，还在酣睡。

　　吃早饭时，我妈说：“我洗好衣服准备去给你摸背的时候，你妹妹已经把你摸睡着了。本来以为再摸一会儿她就会回自己房间，可谁知她摸了那么久，自己都睡着了……”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回我让她帮我摸背，为了让她多摸一会儿，就骗她说：“你摸得越久，我便睡得越好。”

　　她相信了，并且记住了。

　　“这个笨蛋，可别着凉了。”考试的时候，我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4

　　放假在家，我基本上每天都是好吃懒做。

　　我妈很绝望地对我说：“大哥，出来混都不容易，我对您也没什么奢望了，就希望您大中午起床后能把厨房的垃圾给倒了，要不然到了晚上真的很臭！”

　　我妈就这么点小要求，我却忘了一次又一次……

　　我妈终于爆发了，某天下午，她拿着晾衣竿直接冲进我房间，一竿下去，我嗷嗷直叫，从卧室逃到客厅，又从客厅跑到厨房……

　　我妹以为我真被怎么样了，吓得哭惨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警告我：“如有下次，皮开肉绽。”

　　我连连点头。

　　我妹在旁边被吓得愣住了。

　　第二天早上我从睡梦中惊醒，提上裤子就冲进厨房去拿垃圾桶，却发现垃圾桶没了。

　　我正纳闷时，看见我妹从外面回来，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手里提着空垃圾桶。

　　她怕我妈揍我，又不想打扰我睡觉，就早起帮我把垃圾倒了。

　　“笨蛋，这么重的垃圾桶，你是怎么拖到楼下去的……”

　　5

　　高考之前，我跟我妹没分开过。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心情不好，就去了北京。

　　某天我妈和我妹正在看电视。

　　我妹突然转头问我妈：“妈妈，哥哥有没有家里的钥匙？”

　　我妈说：“没有啊，他那么懒，怎么会带钥匙？”

　　我妹：“那哥哥回家了，没有钥匙怎么办？”

　　我妈：“我们在家啊，给他开门不就可以了？”

　　我妹：“那如果我们都不在家怎么办？”

　　我妈：“他可以打电话给我们啊。”

　　我妹：“那他的手机没电了怎么办？”

　　我妈：“不会的，他那么爱玩手机，手机不会没电的。”

　　我妹突然急了：“会的！”

　　我妈吓了一跳，说：“那你说怎么办呢？”

　　我妹红着脸说：“你让哥哥回家来拿钥匙。”

　　我妈哭笑不得地跟我“吐槽”：“你妹为了让你回家，真是什么邪招都敢想。”

　　6

　　某天晚上，我妈发现我妹不见了，不在她的小房间里，大家怎么叫她都没回应。

　　我妈急了，大呼小叫。我爸吓得鞋都没穿，飞奔到楼下去找……

　　我妈要报警，一时找不到手机，就去我房间找，发现她正蜷在我的床上。

　　房里黑黢黢的，我妈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给她盖被子，发现她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满脸眼泪。

　　我妈俯身把她抱起来。

　　她趴在我妈肩上说：“我想哥哥了。”

　　7

　　我没经历过什么大悲大苦，去北京的那两个月，算是跌到了人生的谷底。

　　想想看，也就短短10多年的人生，有一大半時间是在为一个叫“理想大学”的梦想奋斗，但最后，这个梦想破灭了。

　　我简直心如死灰。

　　再加上老师在学校乐此不疲地灌输“高考决定命运”的观点，我心想完了，不出意外我以后就是个废物了吧，只能生活在社会底层了吧。

　　一个人最可怕的是否定自己，对现实认命——哦，原来我也就这样啊。

　　我那时候感觉一切都是苦的，喝水是苦的，听歌是苦的，开怀大笑也是苦的……

　　工作结束，我领到了人生中自食其力赚到的第一笔钱，大概有6000块。换成以前我早就开心得飞起来了，但当时我拿着钱一点感觉都没有。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我妈看到我，说：“哇哦，好久不见！”

　　“芊卉呢？”我问。

　　“还在跳舞呢。”我妈看了一眼手机，“快下课了，你去把她接回来吧。你走了两个月，她就想了你两个月，等会儿见到你肯定特别高兴。”

　　我到舞蹈房的时候她还没下课。隔着窗户，我在外面默默地看着她。

　　移动，旋转，跳跃，虽然舞蹈动作不标准，但她跳得专注而欢快。

　　她突然看见了我，一脸惊喜，大叫一声“哥哥”，也不管正在上课就飞奔了出来。我帮她推开门，她一下跳到我身上，死死地抱着我的脖子，嫩嫩的脸蛋紧贴着我的脸颊。

　　我说：“不亲哥哥一下？”

　　她转头在我脸上“啵”了一下，又死死地抱住我。

　　老师和同学们看着我们都笑了。

　　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这世界很糟，可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