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有一位学者叫洪迈,入翰林院写诏书。散步时见花荫中有一位老人,80来岁,一直在翰林院当值,跟许多过往的天才谈笑风生。洪迈吹嘘:“今天写了20来封诏书,都弄完啦!”老人夸了一句:“学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见!”洪迈于是矜持了一下,问:“苏学士大概也就这么快吧?”
苏学士者,苏东坡也。老人点点头说:“苏学士也就是这么快了——不过他从来不用查书。”
洪迈后来跟人说起此事,说自己当时羞得真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啊。
然而苏轼的快并不是靠过目不忘。朱载上在黄州见苏轼时,苏轼自称已抄过3遍《汉书》——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有人比你聪颖,还比你勤奋。
关于记忆力的神话,古已有之。所谓王粲走马观碑、王安石過目不忘之类的传奇不少。像黄蓉她娘看上两遍,便能背《九阴真经》,也实在了不起,堪称照片记忆扫描仪。莫扎特那种绝对的音准天才,据说听过一首曲子,回去就能弹出来。
一念及此,多少让人心灰意冷,觉得世界真不公平。
但其实世界是公平的。
胡适先生是唐德刚先生的师父。胡适晚年写《柳如是传》,唐德刚帮衬着。到了20世纪90年代,唐德刚喟然感叹:“有数据库了,有互联网了。师父20年的工夫,如今一个下午就做完了。”
胡适先生、钱锺书先生、王国维先生那代国学大师,尽管个个过目不忘、胸中包罗万象,但他们没赶上互联网时代啊。
若他们赶上了呢?
嗯,恐怕他们也乐意用互联网。因为古书与现代信息,实在不是一个量级。
在古代,书确实少。孔子读书都要韦编三绝。蔡文姬的爸爸蔡邕为当代大文士,家里藏书不过800。蔡文姬说她能背出家中遗失的藏书400篇,曹操大喜过望,派人跟着记录。
列一组形象点的数据吧:《史记》130卷,52万字;《资治通鉴》294卷,300万字;而《金庸全集》将近900万字。
所以,设若钱锺书先生与胡适先生生于今世,就算他们过目不忘,也没法跟现代文明较劲。
奎恩认为,知识是存在于专业人员身上的技能财产,可分为:实证知识、高级技能、系统认知、自我激励创造力等。哈里斯认为,知识是资讯、文化脉络及经验的组合。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当信息被赋予意义后,就成为资讯;而资讯再经过整理后,才转化为知识。
古人依靠语言、文字与图像,在岩洞里、图画上、书卷或口头传颂之中记录信息,整合成资讯,然后成为知识。为了保持知识的准确性,传统艺人会连打带骂地逼徒弟记住;而在现代,单纯地记住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用过搜索引擎的人都知道,重要的是索引,善用搜索引擎,你自然能知道世上的一切事物。
这是最适合本时代的方式:观其大略,建立知识结构,记住关键词并做搜索索引,然后持续整理搜索所得的信息,促成知识。这就够了。
博尔赫斯描写过一位学者。他坐拥一个图书馆,所以并不乐意去记住哪些知识,他说:“我只要记住那件事在哪个书架的大概哪个位置,就可以了。”对于我们而言,记住更多的索引,搭建知识的框架,知道哪块木头大概在楼阁的哪个位置,就好了——至于木头具体的花纹,有搜索引擎在呢。
别试图记住一切,实际上,记住一切的方式早已过时——胡适先生天纵奇才,20年的工夫,都不及互联网的一个下午。何况你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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