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友曾说羡慕我的坚忍,无论碰到多大的挫折,都能重新站起来,好像打不倒的小女兵,怎样都不会死。
然而在成为这样的自己之前,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爱哭鬼。敏感多思,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担惊受怕,甚至失眠一整夜。
19岁那年,我失恋了。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场恋爱,但男孩不见了。
我的一只耳朵忽然失聪,好像是逃避嘈杂一般,主动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更糟的是,我们之间似乎存在一个误会,我在来不及消除误会之前和他断交,悔恨和无奈折磨着我,我甚至来不及去想这场恋爱的终结是否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我在卧室里睡了三天三夜,闹病般头昏脑涨,手脚无力,哭着入睡,哭着醒来。我以为那是世界末日。
我错了。事实证明,在一个世界末日之后,会有无数个“世界末日”来临。无数次失败、失去、别离、委屈、恶意,会在冷不丁的时候,以你从未想过的方式袭来,像一场场感冒,无法预测。更糟糕的是,没有解药。
一直以为,与很多人相比,我的人生不算顺利。想做的事情总是容易在中途出现各种阻碍,从而夭折。雖然我常安慰自己好事多磨,但折磨太多,我就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偏偏轮到我?我是不是太倒霉了?
我常想抱着谁大哭一场,但渐渐明白了哭并不能真的解决问题。
分手、考试失利、友人的背叛、陌生人的中伤……这些似乎每个人都会经历,却又不会全部经历的事情,我是扎扎实实经历了个遍。
忽然有一天,我醒来,想起了十几岁时那些失败的恋爱。过去的岁月里那些令人难过的事情,如今想起时如同是在看一部无声电影,我再也不会为彼时的伤痛动容。
不过是一个俗透了的道理——时间会改变一切。
2
几年前,我曾参加一门关于创作的课程。导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地演讲一番后,让我们每人即兴创作一首英文小诗。
一起参加讲座的,多数是在海外长大的归国子女,或是从欧美来的留学生。想到要用英文写诗,我慌了神。来日本后使用英文的频率大幅度下降,英文水平顶多能应付日常对话,如今却要用英语来进行文艺创作。
硬着头皮写了一段,被一旁坐的在美国长大的台湾女生抢了过去,看完后,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屈辱感密密麻麻爬在心坎间,最后,我选择了放弃交这次作业。
没有自信,所以不想丢脸。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让我变得懦弱胆怯,无人倾诉,回家的路上去图书馆借了几本莎士比亚的英文原著,看了两行,终于趴在桌上哭起来。
上帝并没有因为我的懦弱而体谅我。第二天上课,导师仍然布置了即兴作业——用英文描写一个小片段。我用手机费力地查单词,写得满头大汗。一旁的台湾女生早早写完,趴在桌子上,像打量一只有趣的小动物般看着我。
时间到了,导师并没有收作业,只是随便点了一个同学,让其念一下自己写的段落。不幸的是,被点到的是我。
由于害怕自己发音不够地道,我念的声音非常小。同学们大喊“听不到”,导师便直接走了下来,拿过我手中的纸片,回到讲台上,对着麦克风念给了所有人听。
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三分钟。
我紧张得不停地咽口水,觉得每个单词从导师嘴里念出来,都带着浅浅的讽刺语调。全场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念完的那一秒,才响起一阵哄笑。
“你觉得如何?”导师随手指向一名同学。
“她的英文非常可笑!”他毫不留情。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却忽然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远方昏暗的激流分成两道,微弱的光芒照耀进来。耻辱感、紧张感、失落感、挫败感,这些负面情绪忽然间消失不见。
呼吸安静下来,我抬起头,对他清晰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时,导师却笑了,他说:“她并不擅长这门语言,但是很擅长写作。这个段落很有意思,让我用地道的英语转述一下她所想表达的东西。”
我心怀感激,却没有惊喜。心想这是导师给予我的一个鼓励,给当时尴尬无助的我一个台阶。
像一个已经超越临界点的女孩,眼前的路只有一条,就是直面这一切,直面这个失败的自己,直面我并不厉害的事实。
3
我不是别人口中的天才,我很糟,糟透了,英语烂爆了,什么也写不好。我人生中有过,或许还将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不美好的或许比美好的更多,渺小、平凡、懦弱。
所以呢?
这件尴尬的小事很快就过去了,成为忙碌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它对我的打击不比任何一次失恋、分手更小,却仿佛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压垮后,不是一蹶不振,而是坦然重生。没能击倒你的,不仅能让你变得更棒,还能让你重新活一次。
若问我有什么方法论,我想那些大道理都是骗人的。面对负能量,唯一能做的只有去经历、面对,为它哭,为它笑,为它食欲不振,为它不能入眠。
别担心丢脸,不用装坚强。没有人从出生那天起就是英勇的战士,面对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勇往直前。心里的那个小女孩是高塔里的公主,期望着王子披荆斩棘、乘风破浪。你我都曾弱小得不堪一击,但那已经是过去。
每一次“不成功”都在教你下一次如何才能胜利。感谢不成功、感谢失败、感谢分手、感谢背叛,感受生命中所有或大或小的恶意,它们只能让你成为——或许并不是更好的,却是那个真正的你。
4
春天结束的时候,我在拉斯韦加斯夜晚的街道上,腰酸脚疼地穿着高跟鞋和连衣裙去参加发布会。常年的日本生活早已教会我在公共场合言行举止要一丝不苟,鞋子让我的脚非常疼,但我顾忌旁人的眼光,不敢脱下来,任脚一步步似踩在刀刃上。
身旁的人心疼地说:“脱掉吧。赤脚又怎样?比起美,我更关心你是不是开心。美是给别人看的,舒服却是给自己的。比起自己真正的愉悦,我们怎么会觉得那些此生可能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他人的感受更加重要?”
那一刻我忽然想通了,吐着舌头脱掉高跟鞋,一路轻快地笑。事实上,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自己的人生已经很忙碌了,谁又会去在意他人的人生?
“成为自己”是我和世界妥协后学会的唯一法则。和那个不怎么优秀的自己并存,然后感谢上苍赐予我的所有好的部分。
人生中大概还会有无数次出糗的事、无数次刺伤我自尊心的事,就像我喜欢的那部美剧里,在T台上跌倒的女主角所说:“此刻的我,面对困境,可以有两个选择。但我可以承认自己的失败,然后重新站起来。我的举动,相信也会鼓励在场的每个朋友。”
荧屏上,她吐着舌头在哄笑声中站起来,重新昂首挺胸走完了接下来的秀。
很棒,不是吗?我不太完美,但我喜欢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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