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孙燕姿的《天黑黑》的时候,我还在上中学。那个时候的我学习成绩差,脸上冒了无数颗痘痘,肥胖占据着我的身体,浑身上下简直找不出任何优点。
青春期的自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仿佛无论做什么,世界都是一片灰暗。我在正值花季的青春年华,对生活失去了鲜活的热情。
高一的一次考试,我考得很差。老师把没考好的同学留下来罚抄单词,我错得最多,罚抄完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回家的时候学校的晚自习已经开始,书包背在我的身上分外沉重,我害怕回去面对母亲的责骂,于是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
就在那时,在一家音像店的门口,我听到了孙燕姿的《天黑黑》。
我上中学的时候,网络远没有现在发达,连手机都是个稀罕物,要听歌只能去音像店买CD或者磁带。
一个有些低迷的声音一遍遍地唱:“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夏天的夜晚,我站在那家音像店门口,那个声音犹如天籁,洗涤了我的心灵。我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那时候孙燕姿刚刚出道,还没有走红,也没有太多的人关注这个平胸、满脸痘痘、瘦到干瘪的新加坡女生。音像店里播放着她的MV,她坐在钢琴旁边,钢琴放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她孤独而寂寞地唱着歌,一张巴掌脸、清爽的短发,像一个寂寞的精灵。
我走进音像店,柜台上趴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在写作业。他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习惯性地低着头,不愿他看到我脸上的痘痘。
他放下手里的笔,走到我面前问我:“你想买什么?”
我摸了摸衣服口袋,空空如也。我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有钱。但是我很喜欢这首歌。”我指了指电视上正在播放的MV。
“这是孙燕姿的《天黑黑》。”他耐心地向我介绍,“她是新出的歌手,是新加坡人,她的声音很有特点,很有磁性。”他说起这首歌,眼中是明亮的神色,和我的灰败沮丧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果你喜欢,这盘磁带就借给你听吧。说不定你还喜欢里面其他的歌。”他并没有嫌弃我买不起,而是从柜台里拿出一盘磁带递给我。
“谢谢,过两天我就还给你。”我接过那个长方形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感受着来自陌生人的温暖。
晚上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把这盘磁带放进我的复读机,戴着耳机在房间里听完了整盘磁带。
这首歌给我那时灰暗的世界,带来了一抹亮色。
过了几天,我准备把磁带还给他,走到音像店门口,就看到他坐在店里弹吉他。刚弹了几个音,他的父亲就走出来对着他喊:“弹什么弹?还不快进去看书!”
他放下手里的吉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我,朝我走了过来:“磁带听完了吗?喜欢哪首?”
“还是最喜欢《天黑黑》。”我说。
“有眼光,她一定会红!”男孩笃定地说。
那天,他和我聊了很久。他告诉我他叫谭飞,在我们小城的职高上学,专业是焊工。可是他从小喜欢音乐,虽然父母都不同意他学习音乐,说他是在做白日梦,可是他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他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买了吉他,在家自学;他去琴行打工,就是为了在那里偷偷学艺。他不像其他艺术生那样有家里资助,能跟全市最好的老师学习,但他对音乐的爱和付出纯粹又热烈。他让我知道只要热爱,即使贫穷也可以拥有艺术梦想。
从那之后,我放学只要有空就会去音像店逗留一会儿,听听最近新出的歌曲,听他给我讲讲这些音乐背后的故事。从香港歌手到台湾歌手,每一首歌的创作历程他都能娓娓道来,他说这些消息都是他从电视、报纸、杂志上看来的,他在聊音乐的时候,眼睛发着光。
谭飞也很喜欢《天黑黑》,他说这首歌散发着一种孤独和坚强的倔强。他还给我讲,说孙燕姿从新加坡到台湾发展,刚去的时候也是满脸痘痘,她的MV光是修脸上的痘痘每次都要花掉几万块钱。是音乐让她寂寞,但音乐也让她发光。
谭飞的梦想是成为歌手,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唱自己喜欢的歌;台下,有懂他和爱他的观众鼓掌。
那时候我觉得他说的话太深奥、太有哲理,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对我来说,我只希望自己高考不要考得太差,在学习之余还能写点自己喜欢的文字就足够了。
那个时候,我在杂志上发表了人生的第一篇文章,所有的人知道后都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妈妈的表扬、同学的赞叹,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因为爱好而收获的成就感,好像那个没有什么用的自己突然就变得有价值起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渐渐明白,梦想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它会让你不再自卑,变得美好而积极。
一年后的一天,谭飞突然告诉我,他要辍学去北京做音乐。为了这件事他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他爸甚至要把他扫地出门,而他直接背上行李离开家,走之前到我家和我告别。
我家离火车站不远,那天我穿着拖鞋和他一起走到火车站。
我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热空气扑面而来,我们两个缓缓地在街道上走着。谭飞是我送别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身边第一个勇敢追求自己梦想的朋友,他的勇气无疑给了我巨大的震撼。
我从口袋里拿出我积攒了半年的稿费放到他的手里。
他不肯要,我硬塞到他的手中,笑着说:“就当我给明日之星的赞助吧。”
我坚持送谭飞到火车站的站台。小城的火车站破旧不堪,那时候还有很多绿皮火车。我们看着空荡荡的铁轨,谭飞说:“淼淼,我给你唱一遍《天黑黑》吧。”
他的声音非常动听,轻轻地飘荡在那个仲夏的夜晚,差点把我听哭。
谭飞走之前对我说:“人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没有梦想庸庸碌碌地过一生。”
谭飞带走了他的梦想,也让我明白了梦想的重要。
后来我到上海读书、出国深造、回国工作,我都没有放弃写作这件事,哪怕在人生大大小小的路口遇到无数艰难又熬不过的时刻,我都坚持把这件事做下去。
我常常反复听《天黑黑》,这首歌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让我熬过所有的困难。
坚持梦想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为了出书我曾经放弃很好的工作机会,放弃很多看似很不错的东西,如今我也出了十几本书,并没有大红大紫,却依然在这个夕阳产业里坚持自己的梦想。我知道,梦想之所以伟大并不是因为成功,而是因为热爱。
很多年后,我在新加坡的一次活动上见到孙燕姿,此时她早已经红成了亚洲巨星。她结婚生子,淡出公众视线。清瘦的她站在台上,已经没有了少女时代的青涩,笑容里却多了一份岁月沉淀的坦然。她谈了一些自己刚开始做歌手时遇到的事情,艰难过、辛苦过,但是因为对音乐的热爱让她走到今天。
每一个人的成功背后,都有无数的艰苦和坚持。
我在那个活动散场的时候,看到了谭飞。
很多年不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那场活动的工作人员。
我们在活动现场的喷泉旁聊了几句。他说这么多年他并没有成为一个明星,在北京的生活很艰难,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他做过酒吧驻唱,还去天桥卖艺,只要和音乐有关的工作他都做,也曾穷得只能住地下室,一个馒头撑上一整天。
他现在还在做音乐,在北京和几个朋友办了一个幼儿艺术培训班,生活总算稳定下来。
他说他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从事专业写作的工作,他在书店看到过我的书,非常替我开心。
我张了张嘴,想说一说这些年的艰辛,但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谢谢”。
在新加坡的那个晚上,我告别了这个教会我追寻梦想的少年。
分别后我们会带着各自的梦想继续前行,或许依旧无缘成为大红大紫的明星,或许倾尽一生也离我们最初宏大的梦想很遥远。可是正因为有了梦想,我们才在这个充满荆棘的世界里,觉得满足又快乐。
對梦想的热爱,让我们不再害怕天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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