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马
童年时代,在我家的厨房里,一年四季不绝于耳的就是灶马的嘶鸣。
我捉住过灶马,形如蟋蟀,色泽灰白。被我在瓦罐里养了一天,它也沉默了一天,我就把它放了。之所以放了它,是因为我知道,它一向足不出户,我的家就是它的家。它就住在我家灶台的周围,以厨房里的残渣、剩饭、菜叶为生。灶台边又暖和,一年四季温饱无忧。每天进了厨房,就像肯定会闻到饭菜香味一样,也一定会有虫鸣盈耳。
院子里的蟋蟀,进入深秋就不叫了,不久就冻死了。灶马却不同,冬天照常叫着。那声音带给我许多温暖、安心和活力。我们和灶马相安无事,这就表明生活太平无事。所以,灶马虽然弱小,我们却从不欺负它,也不会捉住它,让它们斗殴,供我们玩乐。我永远都认为,灶马是和我们最亲密的昆虫,静静地和我们一起安居。“灶有马,足食之兆。”俗话这么说。
关于灶马,我还有许多奇闻逸事和疑问,比如,我小时候一直叫它“灶马子”,加了一个“子”字,就亲切了许多。
还有,有人说“蛛丝马迹”这个成语中的“马”字,指的不是可以骑的“马”,而是灶马的“马”。不知对不对,但我赞成。
还有,在民间传说里,灶马是灶王爺骑的马。但我没听过详细的故事情节。我小时候想过:腊月二十三,灶王爷是骑着灶马上天的吗?
总之,灶马这种虫儿和人很亲近,就像一家人似的,有我们吃的,就有它吃的。天天能听到它的叫声,日子就好像安逸顺遂了许多。
草蛉
我在回家前,在门外的一片草地上驻足,我在想:我一定要捉一只小虫子带回家。我拨弄开杂草,看见一只草蛉,我毫不犹豫,立刻将它收进我的小盒子里。
到家以后,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它,它很美。以前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一只虫子,特别是像草蛉这么小的虫子。它的翅膀尖尖的,狭长透明,翅脉是黄绿色的,很清晰,更显出它翅膀的干净。我特别喜欢它的两根触须,长长的,左右不停地摆动。
它越是这么小巧、柔弱、美丽,我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养护它。
我见它在玻璃盒子里很敏捷地爬行,知道它已经习惯这个住处了。我喂它胡萝卜丁、菜叶,它爬上去,并没有立刻吃起来,似乎不感兴趣。
这一天,我发现阳台上有白色的小蛾子在飞。我认识,它叫粉虱,俗称“小白蛾子”,是一种害虫。我发现它是从酢浆草丛里飞出的。我设想,草蛉也许爱吃这种更小的虫子,就捉来喂它。它看见了,并没有立刻捉来吃,而是等待小白蛾子走到它嘴边,才叼来吃。
我忽然又想起,有的昆虫喜欢有甜味的食物,于是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西瓜瓤喂给它。它爬过去,伏在上面,摆动着触须。我看不清楚它是在吃西瓜,还是在吸吮甜甜的西瓜汁。我知道,它喜欢吃甜食。我很高兴,只要它能吃点什么,就能多活些日子。但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它被粘在西瓜上不能动了。我以为它死了,于是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看见它的触须还在动。它没死。我把它从西瓜上剥离下来,粘掉了半片翅膀,很可惜。但它能活着,我就高兴。
我不知道这只草蛉是益虫还是害虫,现在,我只知道它是一个生命,活生生的、有知觉的,也许还是有思维的,甚至是有语言的生命。因此,我把关注它当作一件快乐的事。
“乌英哇”
记得小时候,走在我家院子里,常常会听到一种昆虫的叫声:“乌英,乌英,哇——乌英,乌英,哇——”前面的叫声比较短促,后面的一声“哇”,就是拖腔了。听那颤抖的声音,像叹息,像哭泣,尤其那最后一声“哇”,拖腔幽深绵长,听起来,那虫儿总像是有一种久久郁积在心中的忧思,要一吐为快,得到舒解。那时候,我就会想象这虫儿很可怜,是热了?是饿了?还是走失了,想念家人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也是一种蝉,叫“鸣鸣蝉”。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容”,不知道它长什么样。
现在,每当我走到树下,只要赶上头顶的枝叶里传来这“乌英,乌英,哇——”的叫声,我还会停下脚步听。那叫声是回环往复的,一次又一次地叫着。那蝉好像知道我在听,就像是遇到了知音,倾诉不止。我还是会想,它究竟唱了些什么。我想不出,也没细想。其实,我是把它的歌当作无词的歌来听的。没有词的歌,那旋律里就包含着词,包含着比词更丰富的内容。它唱的是情,当那情与你的情相契合时,便是你的歌了。我愿意沉浸在它的叫声里,是因为我愿分享它那种直达心灵的呼唤、叹息、如泣如诉的话语。
当我沉浸在它的歌声里的时候,我也许是想起了童年,这“乌英,乌英,哇——”的叫声如游丝一般,缠绕着我,牵引着我,在夏天的烈日下,飘飘悠悠、颤颤巍巍地不知身在何处。
不久,夏天就过去了。时序进入秋天,“乌英,乌英,哇——”的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歇了。但那独特的叫声,依旧常常在我的耳畔婉转萦绕。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捉住过一只“鸣鸣蝉”。但我并不遗憾,它已把它独特的鸣叫声给了我们。每年夏秋,眼睛饱览着葱茏绿意,耳朵谛听着千声万籁,而那一声声连绵不绝的“乌英,乌英,哇——”的叫声,却给我内心带来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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