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亦歌

　　我的初中时代，是我人生中最辉煌也最黑暗的岁月。

　　輝煌是因为我成绩好，永远都是年级第一。我从来不去问老师我的考试分数，每次成绩榜单贴出来，我也懒得去瞧上一眼，那上面的腥风血雨、头破血流和我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

　　至于黑暗，曾经在别的随笔里提过，再不厌其烦地揭开伤疤给人看就像是祥林嫂，怪没意思的，就不在这里提了。

　　我记得那时候，除了我，班上成绩好一点的女生一共有三个。

　　一个是数学奇才，数学连连考满分，可惜偏科太严重，语文和英语的分数加起来都没数学一门的分数高。分数越低的科目，她越不想学，后来英语只能考十几分，这还得感谢选择题多，她全部蒙“C”。别说数学，就是爱因斯坦也救不了她的偏科，后来她干脆自暴自弃，数学也不怎么好好学了。

　　第二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会把头发盘成各种漂亮的样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留过一次级，所以初一开学的时候，靠着吃老本，在学业上如鱼得水。可随着功课难度增加，新知识一股脑儿砸下来，她学习起来变得非常吃力，名次一落千丈，再也跟不上了。

　　她什么都想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要谈恋爱，又要和各种校园霸王论交情，还想要成绩好，人怎么可能什么都有呢？

　　她把满腹牢骚和不满、嫉妒和恨意，最后都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们那时候读的是寄宿制学校，周末放假才能出门。她叫了一帮社会上的女混混，想周末在学校外面堵我，给我一点教训，让我别那么骄傲。我之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那段时间我沉迷于学校图书馆的《资治通鉴》，一连四个周末都没有踏出过校门半步。

　　女混混们蹲了一个多月，都没等到我，最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她被我气得要命，据说她问遍了班上每个男生，我和她谁好，大家都回答：“当然是你好，你比她漂亮多了。”

　　靠着这样的安慰，她总算是放过了我。

　　最后一个女生，初三时才转来，也是留过一级。现在算起来，我的学生时代，比她勤奋努力的人几乎没有。她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开始学习，中午从来不午休，晚上寝室统一熄灯以后，她就去生活老师的房间里学习到深夜两点半。她不和任何人闲聊，争分夺秒地学习，她吃饭的时候也是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着单词册。

　　那时候她多大？也不过十四五岁。

　　她不偏科，也没有特别出众和擅长的科目，是典型的稳扎稳打型，可是从来没有一科分数高过我。她无论再怎么用功，综合排名还是不理想，你光是看她的眼神，就能感受到那份绝望。

　　她性格孤僻，没有人愿意同她说话，每一次考试成绩下来，她都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

　　和另外两个女生相比，她其实是天资不够。

　　别人说笨鸟先飞，可惜的是，无论她起得多早，比别人多拍打多少次翅膀，都飞不起来。

　　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地去安慰她：“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已经足够优秀了。”

　　哪知道她当场爆发了，“腾”地站起身，把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教辅资料都扫到了地上，用手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你懂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凭什么老天垂爱你？凭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

　　她像疯了一样，一边尖叫一边大哭。

　　我被吼得莫名其妙，面红耳赤地站在她对面，迎接全班人瞩目的眼神。

　　那时候，另外两个女生已经全然不在意学习这件事了，一个在涂指甲油，另一个在和男朋友打情骂俏。

　　中考以后，我一个人去了别的城市，那时候觉得自己是鸿鹄，总算摆脱了这片淤泥。

　　不过人生总是充满讽刺，我上高中的时候，成了班上女生里的“万年老二”。

　　我开始发奋努力，起早贪黑，可是我想要超越的人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那里。从远处瞧，我觉得自己离她很近，用光了所有力气走近后，才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我像是学武之人，使出毕生所学，也无法再登高望远一步。

　　渐渐地，我明白了为何有人明明是数学奇才，最后却连自己唯一擅长的事物都放弃。

　　也明白了嫉妒的滋味，为何只有喋喋不休地问“我和她谁漂亮”，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更懂得了为何有人指着我的鼻子，崩溃地尖叫“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高考以后，我特意打听了名次永远排在我前面的女孩子报考的学校，和我是同一所，我想了想，咬牙改了志愿。

　　我不愿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里，此山我登不上，我便绕道而行，远方还有漫漫长路。

　　转眼间，曾经的意气风发已经过去十年了。

　　没有谁再来过问我的考试分数、成绩排名、专业绩点，我的人生也并没有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毕业而停下来。

　　可是学生时代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我们的一生都在学习。

　　有一天，我在咖啡厅偶遇初中时代的同学，不咸不淡地聊起往事，提到了那三个女生。

　　偏科厉害的那个，高考英语考了37分，被家里送去读了艺术专业，毕业后在事业单位找了一份没编制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

　　现在，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跳到体制外，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年少的时候天大地大，成年以后却满身枷锁。她身无所长，没有一技傍身，只能日复一日地蹉跎下去。

　　漂亮一点的那个，上了高中继续和男朋友分分合合，闹了很大动静，高考没考上本科，在卫校读完书后，在城市郊区的一家药店里工作。男朋友家里嫌弃她学历低，两个人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散也就散了。后来她又交往过很多男朋友，但最终没有一个稳定下来的。

　　相信勤能补拙的那一个，心理压力太大，高考发挥失常，去念了一所二本的医学院。大学期间她依然勤勤恳恳，最后考上了一所全国前三的学校的研究生，硕博连读，假期都在医院实习。

　　据说她很喜欢她的专业，救死扶伤。医者和传道授业解惑者，永远都值得尊敬。

　　得知她的近况，我觉得十分开心，想与人分享。

　　天道酬勤，但问耕耘。她所承受的痛苦，比大多数人要多无数倍，我甚至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她不断跌倒，又不断地爬了起来。

　　想来世间可行之处千千万万，艰难险阻的，桃花流水的。每一天睁开眼，都面临着一个选择，继续走下去，还是就此停下来，或者是试试旁门左道。

　　“树在道旁而多子，此必苦李。”人生哪来的捷径？你脚下踩的每一寸土地，你来时的每一条路，你咬牙坚持下去的每一个瞬间，都会成为你往后岁月里无坚不摧的力量。

　　无论道路如何曲折、高山如何巍峨、旁人如何不可战胜、岁月如何流逝，生命中总有一些品质能成为你身后的那根脊梁，给予你走下去的力量。

　　比如，勤奋、诚实、善良、正直；

　　比如，一直向前。

　　一直向前，挺直脊梁，背负着命运，向着更广阔的天地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