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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要读一本冷门书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16030
牛皮癬、子宫肌瘤、不孕不育、高血压、心血管疾病……抱歉,你没看错,这些名词赫然出现在某出版社出版的尼采所著《善恶的彼岸/论道德的谱系》一书中——整整20页的错版。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偶然的印装错误,但整整20页莫名其妙、有些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大小病症出现在一本尼采的著作中,实在太荒诞、太“尼采”了。于是,我就成了“那个收到史无前例错版尼采的顾文豪”,一个被网友打趣为“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检验是不是尼采的冷门书的阅读者”。

  我不关心错版书的收藏价值,也不在乎有多少人真读过尼采,倒是网友的一句“冷门书”,恍惚间将我带回到一条通向过去的时光隧道。那一头连接的是我至今都特别感激的所在——高中时代图书馆的藏书库。

  那时,每天中午,我都会接过管理员的钥匙,钻进散发着特有的霉潮气味的书库乱翻书。通常,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偶尔会有一两对校园情侣躲在角落里卿卿我我。

  密布的书架沾满灰尘,有不少残破的图书,不论它们多么残破,我每天中午都会怀着兴奋的心情去找寻它们,打开它们。

  现在想来,其实正是这个书库悄然给予我这样一种书籍观:每一本你不知道的旧书都是一本新书。阅读,与其说是一种学习的方式,不如说更像一场狩猎的游戏——始于好奇与偶然,凭借微茫的蛛丝马迹去追索一个人或一本书的踪迹,最终调动所有的感官去享受这场知识狩猎带来的快乐。

  因此,那间几无人迹的书库,那些尘封的旧书,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形成了自己的阅读习惯:不跟随排行榜上的热门书单,而是尽量透过书本之间微妙的联系去发现未知的猎物,期待在始料未及、人烟稀少的隐蔽之处,觅获最动人的阅读“艳遇”。

  例如,正是在书库里,我撞见了阿城的书。虽然今年出版的《阿城文集》着实引起了关注,但坦白地说,对今天的普通读者而言——除了资深的文学爱好者——我相信阿城仍然是一位小众作家,更何况我十年前撞见他的书时,阿城尚不知在哪儿隐逸江湖。

  冷门书给人的最大快感,归根结底两个字:意外。忽然而至的某位作家完全跃出你之前的阅读经验与知识范畴,带来了此前不可想象、此后不能忘却的阅读快感。

  于我而言,阿城正是这样一位作家。

  至今,我都无法详述初读阿城的作品时的那种震撼。最初读到的是他的两部随笔集,《闲话闲说》和《常识与通识》。尚在念高中的我其实并不太能读懂这两部书的深意,但至少它们给我少年的阅读生活保留或者说打开了一个美好的缺口,让我得以避免完全陷入刻板的为考试而阅读的泥沼之中。我同样记得自己之后读到阿城小说时的震撼与感动。《棋王》里王一生吃饭时的凶相,那唯一能帮他“解不痛快”的象棋,还有他赢棋之后的号啕大哭:“妈,儿今天明白事儿了。人还要有点儿东西,才叫活着。”而《孩子王》里王福的作文中写道:“早上出的白太阳,父亲在山上走,走进白太阳里去。我想,父亲有力气啦。”我确信自己看到这些地方时忍不住哽咽流泪了。

  丰富的人生阅历,惊人的阅读积累,对写作的人来说,是不易兼得的双重库存,而当这些与阿城深情温润的秉性、流利精到的语言融合,那可能激起的阅读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更重要的是,正是阿城为我揭示了何为一流的中文写作——别开生面的观察方式,深具历史感的一己心得,真切诚恳的语言表达。从此,阿城的书成了我的枕边物,有事无事随便翻翻,我明白,对一本书最高的褒奖,就是让它成为你生活中的友伴。

  是的,友伴,热销榜上的大众书光彩夺目,但有时就像大明星,可以远观,很难深交;而冷门书好比你的独家好友,在一对一的关系里,会伴生出一种更加私密持久的阅读友谊。

  这就要提到同样在高中时代遇到的一本杂志了——一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我视为可靠的阅读友伴的杂志。正是透过它,我认识了更多冷门作家——它的名字叫《万象》,有一位编辑叫陆灏。

  8月的一天,我在街角书报亭买到了我的第一本《万象》。在那一期,我读到了物理学家陈之藩的文字——短文《雕不出来》。文章说的是雕塑家熊秉明要为老友杨振宁雕一尊像,想把他们“从几岁开始就在一块儿的感情全雕进去”,杨先生很是期许这座像的完成,可最终还是没雕出来。

  “不知操过多少次刀,也许弯过多少次铁杆,也许人像都已成形了,但自己左看右看,均不满意,”熊秉明告诉杨振宁,“我雕不出来,也决意不雕了。”不雕了,是的,雕不出来。但那无关乎手艺、无关乎时间,因为不论是艺术,还是科学,“最珍贵的也许均不可求”。

  “最珍贵的也许均不可求”,淡淡一语,寓意深远,我只记得读到此处,自己好像一下子给洗净了,呆呆愣在那里好久。我的阅历让我无法完全领会熊秉明最终歇手的幽微心事,所知的恰如陈先生所写,最深的感情总难言明,甚至愈是雕不出来的愈是珍贵。

  从此,我开始留意陈之藩的文字。身为科学家的陈之藩的散文是第一流的,是陈先生第一次使我懂得何为明净通达之美。世间最难写的就是这路文章,平平道出,不故弄玄虚,不惊听回视,这靠的不仅是文字修养,更仰赖作者深沉的涵养,最终达到周作人推举的“理圆而有余情”的境界。

  陈之藩早年与胡适时有通信,可称忘年之交。“并不是我偏爱他,没有人不爱春风的,没有人在春风中不陶醉的。”这话是当年陈先生对胡适所言,也是我阅读陈之藩的感受。在今天这个时代,陈之藩的文字就像拂面的春风,轻柔和煦,不经意间给我们捎来春的消息,它们藏在《剑河倒影》里,《寂寞的画廊》里,还有《蔚蓝的天》里。

  遇到一本上佳的冷门书,就相当于多了一个阅读新坐标,从此开辟出一条新的阅读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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