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幼年时期,我还住着四合院的矮小平房,那时候,我家的隔壁住着一位显得很特别的奶奶。
奶奶独居,有一个孙女。她的孙女高挑漂亮,在外学芭蕾舞。那个年代,提倡保守与节俭,美丽不被看好,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被说成庸脂俗粉、思想腐败,似乎任何对外昭显的美都成为一种罪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纵然是在那样的时代,奶奶仍然活成了特立独行的存在。
自有记忆起,只要是晴天,我总能在泛着微弱星光的晨曦里,听到遥远而悠扬的曲子,揉揉眼睛,就看到奶奶在小院里练太极。
那时候的奶奶,头发半青半白。待她练完拳,我也醒了,杵在门口望着她。
奶奶见我,便俯下身来,轻言浅笑:“阿琼,想不想学?”
“想。”我直勾勾地盯着奶奶。
“下次教你好不好?”
我点头,那一刻的奶奶真好看,眼睛像挂在天上的弯弯的月牙,闪耀着明媚动人的光彩。
2
奶奶从不对自己的容貌懈怠。她每天换下衣服,认真清洗自己的脸,在斑白的鬓角抹好油,擦上孙女从上海寄来的雪花膏,穿合身的绸缎衣服,提一个竹篮去菜市场买菜。
每到这时,总会招来闲言碎语,女人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六十好几的人了,穿那么好看去菜市场干吗?给咸鱼铺子看啊?真不害臊……”
她总是不疾不徐地走过,微笑着向她们点头,而女人们只是尴尬地咧开嘴角。
我想她不是不知道别人议论她,只是不以为意。
一次,我玩得一身泥,敲家里的门,无人回应——我忘了父母还没下班。那一瞬间,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台阶上,抠着手上的泥巴。
奶奶像是听到了我的叹息,推开窗,探出脑袋:“阿琼,到我这儿来吧。”
我喜出望外,屁颠屁颠地跑进奶奶家。那是我第一次到她家,一进屋,就被震撼到了。
洁净的地板,错落有致的家具,我甚至找不出一点儿灰尘。奶奶披着毛绒小毯招呼我坐下。
我忽然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忸怩地站着,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和满手泥巴,摇了摇头:“不,奶奶,我怕给您弄脏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半弯着腰:“傻孩子,你实在怕弄脏的话,我给你洗洗手吧。”
于是奶奶带我去洗手池,打开水,我冲了个干净,正打算甩手,奶奶给我抹上香皂,搓着我的手,柔声道:“要记得用香皂,去去指甲里的细菌,这些东西进了肚子里,会长虫的。”
我张了张嘴,听了便使劲儿搓。以前从不注意,家里的香皂也只用来洗澡。
然后她拿来一条毛巾,给我擦干。我看着自己干净的小手非常开心,阳光透过指缝,混合着柠檬的淡淡香味。
我问奶奶在家做什么,怎么不像院里其他女人那样窜来窜去。她笑着指了指茶几上摊放的书。说自己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戴上老花镜要花上好些工夫才看得完一本书。
说罢,她问:“阿琼,上五年级了吧,喜欢看书吗?”
这一问让我怔住了。每天,回家写作业时,我心里惦记的都是动画片里的人,哪还有心思沉下心来看书。
我不由地低下了头。
奶奶像是察觉到我的低落,拉着我的手,不紧不慢地说:
“阿琼,你知道我为什么年纪大了,还不愿放弃这些年轻时就一直保持的习惯吗?
“因为我怕不看书、不学习,就跟不上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我每天练拳、打理容貌,也是提醒自己的身体还活在这个世上。
“既然活着,就应当不只是活着。要记住,读书以明智,好的书本和文字能涤荡一个人的心灵。”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记住了那句“读书以明智”。
3
很久以后,我读到民国的贵族名媛郭四小姐郭婉莹,她年少时美丽而富有,生活如众星捧月。
“文革”时期,她“沦落”去洗马桶、劳改养猪,即使在那样的岁月,她依然细心打理容貌,在煤球炉上烤蛋糕,不卑不亢,只是让自己尽量从容、优雅。
我也看见过在酒家饭店对人颐指气使的食客,他们喧哗不已,毫无礼貌,吃饭的残渣桌上、地下无处不及,更是对忙碌的服务员呼来喝去。纵然穿金戴银,美艳精致,可这样的灵魂,如爬满蛆虫之丑恶。
我还看到过精致优雅的法国女人,她们一生在学习与保持美丽,从不认为“美貌”只属于年轻的生命。她们相信 “不管我活到什么岁数,一定要美丽到老”。
4
以貌取人,取的是什么?
是你的内在,在岁月的沉淀下交付给外在的容貌。
一个人的面容,先天的遗传不可逆转,但内在的气质和涵养却得以在后天的培养中逐渐打磨光整。而容貌终将随着气质的变化而发生变化。
待人接物,让人舒服;体恤对方,推己及人。这何尝不是一种高级的修养。
所以,我相信一个自持修养、精致律己的人,他的容貌不会太差。而事实证明,我接触的大部分这样的人,确也如此。
庄严地爱着自己,与年岁无关,在有限的条件下依然细心地打理,并能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初的善念,就是一种美。面相即心相,相由心而生。
以貌取人,取之有道,我所希望的,就是你的灵魂对得起你的美貌。
赞(0)
最新评论